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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生活

2020-09-10黄锦李琳

今古文创 2020年14期
关键词:逃离门罗真实

黄锦 李琳

【摘要】 诺贝尔奖得主爱丽丝·门罗以短篇小说见长,短篇小说集《逃离》于中国境内广为人知。其中的同名短篇《逃离》讲述了卡拉为了爱情逃离原生家庭;婚后,当爱情渐渐被生活琐事消磨得没有激情时,女主人公再次出逃,最终却又在逃离丈夫的路上再次逃离,回归出逃地。本文以卡拉的3次逃离为切入点,分析思考何为卡拉追求的真实的生活,何为人们自身奋力追赶的真实生活。文中看似复杂奇特不循规蹈矩却又符合常规的人物形象才是真实生活的倒影。

【关键词】 真实;生活;逃离;爱丽丝·门罗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4-0011-03

爱丽丝·门罗,加拿大女作家,被誉为“加拿大的契诃夫”。一生中共创作了十多部作品并多次获奖,2013年获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逃离》短篇小说集为其代表作之一。其中,同名短篇《逃离》引人深思。

门罗的小说与大多女性主义作家的笔触不同,她更愿意花心思于人性和平凡生活——在人们揣摩某个细节更深层次的用意之时,似乎所有的事情又都理所应当就该朝着此方向发展。

她笔下的人物有着最广泛普通人过的最平凡的生活、最切实的心理、最真实而又正常不过的人性展现,波澜不惊、云淡风轻中夹杂蠢蠢欲动的暗潮。她写小镇中的小人物小故事,却最能直击平庸人间中一颗颗跳动的心。在对抗与屈从的挣扎中,在高昂和消沉的情绪中,她重现并省检每一个女人的日常生活、内在本质和对生活的无奈。

门罗笔下的女主人公卡拉是差等生,也是同年龄女孩儿们恶言嘲笑的对象;父母对她不闻不问;哥哥对她也无甚感情,他老婆更是“门缝里看人”。自小便未受宠爱和尊重的女孩,内心不自信却依然有着专属于青春期的叛逆与倔强,于是正值十八岁的少女,留下几句话便离家出走了——“我一直感到需要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我知道在这一点上我永远也无法得到你们的理解。”

这一阶段,“真实的生活”便是由克拉克来填充的。卡拉打小唯一想做的,就是能够住在农村,一辈子和动物相处,因此中学毕业后便没有按家长的期望去读大学,而是找到了有动物的地方,去到一个马棚——即是在那处,卡拉认识了马术教练克拉克。那时的克拉克帅气且讨女人喜欢,面对这种雄性荷尔蒙散发出的野性气质和符合自己梦想的境况,少女很快就被吸引,对“真实的生活”的追求似乎也能与克拉克一齐实现——盖一座马棚,拥有属于自己的马术学校,在乡下与动物为伴,与克拉克过着属于两人的二人世界。于是卡拉逃离父母,逃离家庭,逃离被忽视、被厌弃、被控制,逃离原有的优渥生活,与克拉克结婚。她自信是去寻找“真实的生活”的。

新婚宴尔,哪怕搬进以往嗤之以鼻的活动房屋,卡拉也像住进新房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为其改良,与丈夫共同打造温馨的小窝。在这样的生活中,卡拉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寻被关注和自由的真实感。卡拉过上了期待已久的“真实的生活”——新鲜、期待、激情、主宰、自我。

然而,夫妻短暂的激情过后,只剩相互的熟谙和对生活的倦怠。克拉克逐渐暴露本性,心胸狭隘、蛮横无理、乖戾狡诈、诡谲多变,对待卡拉,也只剩厌烦和指责,热恋时的耐心与蜜意荡然无存。他们的马术学校也门堪罗雀、江河日下。卡拉面对丈夫毫无理由、随时随地发脾气,面对讨好却也无法得到回应的处境,她再次感到被忽视。原以为已经寻找到的“真实的生活”和自我,在激情退却后,竟也无法维持。

受不了丈夫的责骂和被忽视的感觉,卡拉在西尔维娅的帮助下顺利出逃,再次寻找真正的自己,寻找“真实的生活”,她第二次把一切都抛弃在了身后。她感受着激動和兴奋,身体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手抖、字也写错,她从来都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真的做起来竟是这么简单。她已经能够感受到“又能拥有早已不习惯的自信心了,甚至还拥有一种成熟的幽默感呢”。

不像大多数女性主义小说,门罗作品中女性的反抗与屈从被展现得更加贴近现代人物和生活。当受到丈夫近似于疯狂且毫无理由地发脾气时,女人最能直接想到的方式是抗拒。而无奈于社会文化习俗的侵扰、思想的固化,卡拉无法做出更多更直接的方案,唯一可行的便是逃离。于是她逃了,坐上大巴,去多伦多,渴求解放自己,希望重拾自己,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出逃的天气,显得如此晴朗,正是七月里真正晴朗的日子!大巴驶离镇子,进入乡野,再进入另一个镇子,一切都很顺利。

可是,大巴停在了一个加油站——是她和丈夫创业初期常买便宜汽油的地方。她开始回首,在农村附近里的几个小镇也就是当下人生的整个世界,他们有时会去一间黑旧的酒吧去品味几道特色菜,然后像疯疯癫癫却自得其乐的乡巴佬似的一边唱歌一边驱车回家。卡拉逐渐想起爱情的美好与温存,那些悸动的时光。想到这里,还未等到她自己意识到,泪水便已充斥眼眶,蓄势待发。她又想到了他,想到不包括克拉克的多伦多。

一些极其细腻的心理活动的描写,恰如其分地真实展现了一个已婚却没有独立经济能力的女人,对丈夫既想逃离而又不得不依赖的挣扎与矛盾,它映射出这现实世界中苦苦挣扎的万千女人。

可最终,在二次出逃的过程中,卡拉进行了第三次逃离——逃离的逃离。她愈发犹豫,愈发恐惧,她害怕任何未知和不可控的未来,害怕没有克拉克的地方。她无法想象和忍受没有克拉克的生活——一个人去上班的路途、一个人工作的场景、一个人与不熟识的人交流,每天都生活在不是克拉克的人群之中。原本想着逃离那个人,却又因为没有那个人的存在而内心空虚,恐惧怯弱,甚至无法在离开后判断自己是否还“活着”。若真的逃离,真正实现自由,又拿什么来取代克拉克?这个新鲜事物或人是否又会像前两次一样让自己变得不是自己呢?红尘世界中最真实的写照——不太激烈,但也从未销匿。

“‘来接我一下吧。求求你了。来接接我吧。’‘我这就来。’”

她从正在逃离的道路上逃离了,逃回到那个谴责她的丈夫身边,逃回到原地。

这个被父母、被丈夫忽视和冷落的女人,缺乏安全感和存在感的女人,一直寻找着“真实的生活”,反复抛弃现有的所有。而于卡拉而言,何为真实?何为生活?于门罗而言,于千千万万的女人而言,何为“真实的生活”?是被关注被宠爱为“真实的生活”?还是逃离丈夫逃离被束缚的家庭,为“真实的生活”?是实现经济独立,实现真实的自我,为“真实的生活”?还是屈从依赖于现实为“真实的生活”?

卡拉始终幻想着能拥有全新的自己,待她终于借着西尔维娅给的条件踏出这一步后,却又发现困身于自身的胆怯迷惘,逃无可逃。最终又不得不重回起点,似乎一切都没变过,但一切又悄然发生着变化。她努力地回避西尔维娅,不愿看到这个真心帮助过她为她出谋划策的女邻居的来信,甚至通过更加热烈投入地回应和表达爱意,来掩饰、压抑内心的欲望与诱惑,来避免面对失败的自己。无法独立,只得留下来,和这个消磨掉自己青春与自信的男人继续生活,还要用讨好、取悦、压抑和不甘来作为败北的代价。因为恐惧陌生的一个人的未来而向生活做出让步,卡拉心知肚明而又无奈地一步步走向深渊,接受着曾经抗拒和厌恶的生活——这是她父母、哥嫂的生活,这是诗人和西尔维娅的生活,这是小镇上每个家庭的生活,这是形色世界中男男女女的生活。

卡拉一直寻求“真实的生活”,但讽刺的是,即使逃离多次,到最后却也从未能够寻找到那个答案,无从知晓那“真实”究竟是何种真实、何种生活状态。当她以为克拉克是她的救赎时,以为找到了两人在一起的欢乐与自由时,丈夫却也能轻而易举地左右她的状态和情绪——“她把他看成是二人未来的设计师,她自己则甘于当俘虏,她的顺从即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心悦诚服的”,最初的设定便是屈从和依附。当她以为可以逃离克拉克时,却又发现唯有那个自己想逃开的男人是自己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门罗的过人之处在于,她从不用直接用话语展现出她要表述给读者的意思,而是总能冷静描述出那些事实,看到那些正常生活表象之下的歪曲,展示出人性的良善与幽秘,展现出多维度的生活写照。她悄无声息却又无情地告诉你,生活就是这样的。“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刺,浅一些呼吸使可能不感到疼,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她便能觉出那根刺依然存在。”

卡拉回归后,谨小慎微地活着,而当她快要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时,那根刺又会深刻地提醒她发生的一切。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卡拉麻木了,她发现“对于埋在心里的那个刺痛她已经能够习惯了。现在再也不是剧痛了”。那个能够带给她温柔情绪的小羊是否被丈夫杀死的猜疑的诱惑,也被卡拉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否定和压抑。

最终,卡拉对“真实的生活”的追求在逃离的逃离,和日复一日地“真实”生活中“泯灭”。而这让我们审视自己,反思我们习以为常、最正常不过的东西是怎样存在着问题的。何为“真实”?何为“生活”?何为“真实的生活”?何为“真实的自我”?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是真实的?实现自我价值的人生真实吗?全身心投入到家庭和人生不真实吗?门罗用旁观者的视角冷静叙述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却又令人不得不在这样的故事中反思自己、反思现实。

与艾丽丝·沃克的著作《紫色》相较而言,女主人公都想要逃离丈夫,不同的是,卡拉与克拉克的情感状态与心理路程更加贴近当今社会,让读者更能感受到当代夫妻生活的真实状态。大多女性主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都太典型,寄托着作者们对女性地位的幻想。而门罗,是处于现实和幻想之间,她既通过平凡的故事展现出最真实的男女关系——当今社会中不激烈,卻也不那么和谐,又在女性人物和男性人物身上共同显露的一定程度的女性主义——西尔维娅的成就、卡拉的勇敢、克拉克一定程度的包容。这正是现实社会的真实写照,也是对女性主义发展的更高期望。

凯特·肖邦《觉醒》中,艾德娜·庞德烈为打破传统女性桎梏,与世道斗争,逃离孩子、丈夫、家庭和社会的一切束缚。在度假时学会游泳,在大海中感受自然的包容和自由,她开始意识到自己需要独立。但即使自己做出了一系列升华,却还是绝望地发现无法被周围的任何人所理解。于是最终只能来到格兰德岛,这个最初让她觉醒的地方,在大海的温柔拥抱中,得到解脱,逃离了孤独,但她以牺牲生命为代价。不得不承认是时代的烙印,但《逃离》于之进行比较,卡拉和克拉克似乎是相对和谐的两性关系。小说中展现出的男女主人公都拥有着立体的性格,多维真实的人性。而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和人物性格条件下,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奇特而又理所应当的。

门罗笔触下的人物形象都具备着自己的性格特征,时而奸诈,时而亦邪亦正,或是复杂心思中夹杂着可贵的善良。人性复杂,但换个角度,正是人性之复杂,才给这万象世界中的平淡生活增添了更多的遐想和朦胧的神秘美感。也正是这看似复杂奇特不循规蹈矩的人物形象才属于真实的生活。卡拉在回归后的爱情中,也不是不幸福的。那么“真实的生活”“真实的自我”的定义和内涵到底是什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参考文献:

[1](美)艾丽丝·门罗.逃离[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6.

[2]胡玲,刘军平.爱丽丝·门罗作品在中国译介出版思考[J].中国出版,2014,(18):60.

[3]林小平,冯兵.论文学心理批评视阈下的女性文学——以艾丽丝·门罗小说的荣格分析心理学解读为中心[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

[4]杨芳.逃无可逃的人生困境——爱丽丝·门罗《逃离》的叙事分析[J].海外英语,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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