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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生活注入诗意,给灵魂带来慰藉

2020-09-06赵建中

音乐爱好者 2020年8期
关键词:古典音乐莫扎特音乐

赵建中

启蒙

在我的记忆中,读大学之前,由于“文革”十年的文化禁锢,我几乎没有欣赏过西方古典音乐,听得最多的就是《地道战》《地雷战》等几首电影插曲与《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杜鹃山》《奇袭白虎团》《红色娘子军》等几个样板戏中的音乐。还有就是在读小学四年级时,不知什么原因,学校老师忽然让我们学唱《毕业歌》《我们走在大路上》等“文革”以前的革命歌曲。我接触到西方古典音乐,还是在进入大学之后。

1978年,我考入杭州大学中文系。记得在一个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的午后,一位先我一年考入杭州大学物理系的来自莫干山的同学来找我。这位同学姓张,比我高一个年级,中学时期,由于志趣相投,我们相处得很好。他的母亲是机关干部,教育孩子很严格,因此他的文化修养与家庭教养都很好。我们聊到杭州大学的文化生活,其时“四人帮”刚粉碎不久,与大量外国名著同时进入中国的,还有大量外国电影。那时他刚看过以芭蕾演员生活为题材的奥地利电影《冰上的梦》,就兴奋地向我介绍。他眉飞色舞地对我说,这部片子不仅舞蹈很美,还有三首歌也很好听,就是《我的幸福》《不要爵士》《我对你说》。他特别喜欢《不要爵士》这首歌曲,还专门模仿影片中的演员唱了一下,表情陶醉。同时,他还告诉我:一位名叫毛昭晰的杭州大学历史系教授会不定期地在学校举行西方古典音乐讲座。

毛昭晰是历史学家。近年来,他为保护文化遗产到处奔走、呼吁,有文化遗产保护的“救火兵”之誉。不过,他还有一门精通的学问,那就是西方古典音乐的欣赏与研究。在讲座中,毛教授从莫扎特讲到贝多芬,从《天鹅湖》讲到《胡桃夹子》,从《茶花女》讲到《蝴蝶夫人》,从宣叙调讲到咏叹调,从圆舞曲讲到波尔卡,让我大開眼界。

那时候欣赏音乐的条件有限,市场上只有少量的磁带,CD还没有问世,但我仍然听得如痴如醉。在播放莫扎特的乐曲时,他有一句评论莫扎特的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我最喜欢莫扎特的作品。他的人生虽然历经苦难,但作品却是明亮欢快的,这是多么高尚的境界啊!”当毛教授播放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时,我深受震撼。毛教授对这部作品的详细讲解至今让我记忆犹新。他说,这首交响曲一开始的“邦、邦、邦”,是表现“命运在敲门”,但贝多芬不甘屈服,要“扼住命运的喉咙”。这是一首光明战胜黑暗的壮丽凯歌。当时我对高度抽象的音乐能这样理解感到很新奇,并从此开始慢慢体味到音乐的魅力。

毛教授的讲座既有作品欣赏,又有作品分析,还有许多作曲家的故事,深入浅出,表达生动,因此深受同学们的欢迎,去晚了根本找不到位置,于是在过道上、窗户外经常挤满了人。毛教授的讲座让我很着迷,自此以后,我就经常去听毛教授的讲座。当年因为杭州有浙江美术学院,我们听美术讲座比较容易,但浙江没有音乐学院,要听到西方古典音乐方面的讲座就难了。所以毛教授的讲座,让我们十分欣喜。

毛教授口齿清晰,普通话标准,不像有些老师带有浓重的乡音。有时他也夹杂着几句杭州方言或英语、日语,以活跃气氛。毛教授对音乐几乎与他对读书一样痴迷。他在学生时代就编过竺可桢校长从国外带回浙大的四五百张唱片的目录。他还收藏了大量原版唱片。

我记得毛教授是浙江奉化人,出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身材中等偏上,不胖不瘦,脸型稍长,面容清癯,眉眼俊朗,既有江南才子的风流倜傥,又有民国时期知识分子的温文尔雅,还有上海人称之为“老克勒”的绅士风度。我对这位古典音乐的启蒙老师一直心存感激,他的形象至今还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相伴

正当我在毛教授的影响下对西方古典音乐十分入迷时,有一位同是音乐爱好者的同学给我送来了福音: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有一个频率每天中午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播放外国轻音乐。

自此以后,我每天中午从食堂匆匆吃好饭后,就疾步奔回宿舍,从时强时弱的半导体信号中收听这档节目。当时我听得最多的是保尔·莫里亚乐队与曼陀凡尼乐队等根据古典音乐改编的轻音乐。除了中午外国轻音乐这档节目外,我每天晚上总是将半导体收音机放在枕边,等搜索到播放古典音乐的电台后,就边听着音乐边入睡。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位于浙江省与安徽省交界的浙江长广煤矿公司工作。当时,领导要我多下基层,于是我就骑着自行车到矿区走访、调研。因为长广煤矿地处山区,公路坡度较大,我骑到中途就双腿发软,气喘吁吁。但奇妙的是,此时只要我一哼起罗西尼的歌剧《威廉·退尔》序曲,特别是那段描写清晨时骑兵在广袤的大地上发起冲锋的旋律,就会犹如置身千军万马之中,浑身充满了力量。那些陡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高坡,我也能很轻松地一跃而过。

在山东大学读研究生时,我因为有了一个录音机,欣赏音乐就更方便了。记得有一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窗外风雪弥漫,没有空调的宿舍冷气袭人。我早早钻入了被窝,想伴着轻柔的音乐慢慢入睡。但那天晚上实在太冷,我一直没有睡着,于是就找出了刚购入的外国歌剧合唱曲的盒带来听。在听到威尔第的歌剧《纳布科》中的合唱曲《希伯来囚徒》的时候,我觉得那缓慢、沉郁、悲凉、凄楚的旋律与窗外的风雪融为了一体,寒气好像从皮肤表面进入了骨头,更加难以入睡了。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是我人生中难忘的一个夜晚。

江南的黄梅天一直被南方人埋怨,因为一到黄梅季节,雨就会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但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之一,就是在黄梅天细雨绵绵的午后,听着肖邦的音乐读书。这时候,因为没有明媚的阳光与喧闹的市井声音的召唤,人的心境会比较恬静。我觉得肖邦的钢琴小品是最适合在雨天读书时作为背景音乐的。在肖邦的钢琴小品中,有一首《降D大调雨滴前奏曲》。关于这首曲子,有这样一个故事:1838年,肖邦与乔治·桑住在马略卡岛上的一个寺院休养。在一个雨夜,乔治·桑外出归来,看到肖邦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首钢琴曲。据乔治·桑说,是“落在寺院屋瓦上的雨”使肖邦产生了这个乐思,因此后人称之为“雨滴”。该曲中交错出现的忧郁的、淡淡的阴影与明朗的、浅浅的亮色,呈现出一个真与幻、虚与实融为一体的世界。此刻,泡上一杯清茶,打开一本最想读的书,有一种特别美好的感觉。

还有一些时候,我会放下一切杂事与杂念,专门腾出整块时间,打开落地式音响,听贝多芬的《合唱交响曲》,感受这位世界音乐史上最伟大的作曲家谱写的庄严、神圣、崇高的旋律,以及对天下一家、世界大同、自由与幸福生活的向往;听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感受这位法国“鬼才”作曲家浪漫主义想象与脱缰野马般的自由挥洒;听马勒的《复活交响曲》,感受这位晚期浪漫乐派最杰出的作曲家音乐中震撼人心的恢宏气势、色彩瑰丽的美妙旋律及对死亡、生命、救赎等终极问题的思考;听布鲁克纳的《第三交响曲》,感受这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作曲家音乐中神秘冥想的气息与深邃的内涵;听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感受这位“旋律大师”的音乐中流露出的奔放、欢快的情绪,对生命、青春的讴歌及浓郁的俄罗斯风情,尤其是该钢琴曲激情澎湃、光辉灿烂的序奏真是百听不厌;听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感受这位流亡音乐家的孤独、忧伤及对祖国俄罗斯深深的思念;听爱德華·格里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感受他对挪威壮美的自然风光的讴歌,以及对爱情和友谊的赞美。像这样让我以朝圣般的心情聆听的音乐作品还有许多!

有一部音乐作品是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聆听的,那就是芬兰作曲家西贝柳斯的交响诗《芬兰颂》。这首举世闻名的作品向全世界诉说着这个位于北极圈的小国为生存而进行的殊死战斗,曾对推动芬兰的民族解放运动起过很大作用,被誉为芬兰的“第二国歌”。这部作品的感情真挚饱满,节奏与旋律激越昂扬,尤其是管乐部分高亢嘹亮,雄浑有力。聆听这首乐曲时,我能鲜明地感受到北欧壮美的自然风光、芬兰人粗犷豪放的民族性格及不畏强暴、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的巨大勇气。每当我情绪低沉、精神疲惫的时候,一听这首乐曲就会“满血复活”。

我最早欣赏的现场音乐会是在杭州大学读书时在杭州剧院观看的香港管弦乐队的演出。从山东大学研究生毕业后,我到上海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工作。从此以后,我有了更多欣赏古典音乐会的机会。我在上海大剧院、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上海音乐厅、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等地欣赏过多场由世界著名指挥、著名乐团演出的古典音乐会,还有芭蕾舞剧、歌剧等演出。这些视听盛宴让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古典音乐的巨大魅力,同时也让我对上海这座不断举办各类艺术节与顶级音乐会的城市充满热爱。

感悟

从读大学开始,我的生活就与古典音乐息息相关。我充分享受着古典音乐带来的快乐,因此我很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古典音乐。只要谁流露出一点这方面的爱好,我就会很兴奋,并积极分享自己的心得。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自己与将传播上帝福音作为使命的传教士有些相似,因为自己体会到古典音乐是如此美好,因此希望惠及更多的人。

但有些遗憾的是,我周围热衷古典音乐的人并不多,能够交流的就更少了。尽管这是一份美好的礼物,但对有些人来说并非如此。美好的音乐不是任何耳朵都能感受到的,正如马克思所说:“如果你想得到艺术的享受,你本身就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对于非音乐的耳朵,再美的音乐也没有意义。”

早年,欣赏音乐因为必须在器材上投入一定的资金,欣赏一场音乐会更是需要购买价格不菲的门票,因此欣赏音乐有一定的门槛,以至于不少人会将喜欢欣赏古典音乐纳入“贵族与小资”的范畴。但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兴起,音乐资源已经极为丰富,聆听方式也极为便捷,只要一部手机就可以解决问题,所以这个门槛已经不成为决定性的因素了。但能够随时听古典音乐与是否有兴趣听,完全不是一回事。事实上,现在许多人不知道,几乎片刻不离的手机里还有那么多可听的古典音乐。他们宁可乐此不疲地刷各种垃圾信息,或者仅仅限于听流行歌曲,也没有兴趣听哪怕一分钟的莫扎特与贝多芬。

由此看来,对青少年的审美教育包括音乐审美教育十分重要。青少年不应该只是围绕中考、高考的指挥棒转,而应该培育他们的审美能力,包括音乐审美能力。当然,国内目前有数以千万计的琴童,但有多少家长是完全抛开功利心,只是为了让孩子欣赏音乐之美而学习钢琴、小提琴等乐器的,这还是一个问号。事实上,这些以考级为目的的严苛枯燥的技术训练并不能转为更全面的音乐素质培养。虽然越来越多的孩子获得了一门乐器考级的十级证书,但越来越少的孩子将音乐当作乐趣。

也许有些人不愿意接近古典音乐的原因,是觉得古典音乐是高雅、神圣的殿堂,非常人所能及。其实古典音乐可近可亲,欣赏古典音乐可以循序渐进。我的体会是,只要多听,就会爱听;只要爱听,再加上相应的知识积累,就会逐渐入门,并将欣赏古典音乐作为自己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觉得音乐欣赏可以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感官的欣赏,欣赏者主要满足于悦耳,不必对音乐作品本身有多少理解;第二个层次是感情的欣赏,欣赏者对音乐作品所表现的感情产生共鸣,激发出喜怒哀乐,并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去想象和幻想,从而在音乐中获得美的享受;第三个层次是理智的欣赏,欣赏者对作品的主题思想、作品风格都有深入的认识,可以从整体上了解音乐作品的结构和作品所要表达的丰富内涵,从而使自己的精神需求得到满足,思想境界得到提升。感官欣赏只要音乐动听就可以,这几乎不需要有多少音乐知识的储备。而如要更好地获得情感共鸣,理解作品的思想内涵,则需要学习掌握音乐文化知识。

从时代背景上说,一部音乐作品总是表现了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只有了解作品的时代背景,才能深刻地理解作品的内涵。从民族特征来说,众多音乐作品植根于民族文化与民间音乐,例如格林卡的《卡玛林斯卡亚幻想曲》就是将俄罗斯民歌《从山上,高高的山上》与舞曲《卡玛林斯卡亚》作为素材创作而成;勃拉姆斯《匈牙利舞曲》的旋律與风格混合着匈牙利民间音乐与吉普赛民间音乐的特色。从创作个性来说,由于作曲家生活的时代、环境、自身经历与审美趣味的不同,作曲家创作乐曲就如同文学家写诗作文一样,有自身表情达意的风格样式。从音乐曲式来说,交响曲、交响诗、奏鸣曲、进行曲、夜曲等等,用于表现不同的题材和内容。学习了解以上知识,对于提升音乐欣赏能力无疑是有帮助的。

不过,虽然古典音乐方面的知识浩如烟海,难以穷尽,但一般的欣赏者其实不必望而生畏。音乐作品本身是个空框结构,天生缺失语义和图像的音乐总能给人最大的想象空间,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注入自己的情感体验,不必做太深的读解,只要觉得古典音乐悦耳动听,就具备了欣赏的基础,以后可以边听边积累相关知识,不断进级。

说到这个话题,我想到了一件往事。在我读大学时,家里曾养过一只大公鸡。有一年暑假回家,我坐在厨房帮母亲剥毛豆,一边剥一边用半导体听音乐。当放到莫扎特《土耳其进行曲》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只正在毛豆壳旁觅食的大公鸡居然随着音乐频频点头。我觉得很奇怪,就想验证一下这是否偶然现象,于是就将收音机关掉。我一关收音机,它就停止了点头,先是脖子抬得高高的仿佛若有所思,然后在咯、咯、咯地叫了几声后,就低下头来专注地觅食了。我再将收音机开关打开,结果这只大公鸡又开始频频点头,并且仍然与音乐的节奏高度吻合。

还有,西班牙马德里市郊的齐利戈塔农场有一座豪华牛舍,这座牛舍为牛配备了柔软舒适的水床、电动刷毛器和中央空调,温度永远保持在三十摄氏度上下。不仅如此,这里还一直荡漾着莫扎特的优美音乐,不知情者还以为这里在举行莫扎特音乐会,实际上欣赏音乐的不是人,而是这里饲养着的七百头奶牛。这些奶牛听着莫扎特的音乐,时而散步,时而吃草,时而小憩,非常悠然自得。农场主说,给奶牛播放莫扎特音乐,不但能够增加牛奶的产量,还能提高牛奶的品质。农场主的苦心没有白费,这里出品的牛奶因为富含蛋白质和脂肪,在当地早已成了抢手货。这让我不禁想到,万物有灵,动物与人一样,对宇宙间的韵律同样有感知。任何一个生命体都能感知韵律之美,音乐之美。

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写道:“音乐是精神,是灵魂,它直接为自身发出声音,引起自身注意,从中感到满足。音乐是灵魂的语言,灵魂借声音抒发自身深邃的喜悦与悲哀,在抒发中取得慰藉,超越于自然感情之上。音乐把内心深处感情世界所特有的激动化为自我倾听的、自由自在的,使心灵免于压抑和痛苦。”在这位哲学大师看来,音乐在人的精神生活中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人们能在音乐中找到快乐与精神寄托。音乐是美好的,让我们永远与音乐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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