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

龙王村是古溪镇最偏远的一个村，村里只有一条四米宽的乡村公路，自从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路口就设立了检查站。

这天一早，村支书老于值完夜班，正想回去睡觉，路上开过来一辆摩托车。老于一看，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就放他过去了，但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果然，那人刚拐过山坳，就用扩音器喊起来：“豆腐凉粉！两块五一斤！豆腐凉粉！十块钱买四斤！”

“停！”老于追上去叫住他，“赵豆腐，你没戴口罩，卖的还是熟食，你自己觉得这能行吗？”这赵豆腐是卖豆腐的，姓赵，就得了这么个外号。

“能行！”赵豆腐满不在乎地说，“虽然我没口罩，但是我也没有卖豆腐凉粉。”

“你哄鬼呢？”老于一听就火了，眼睛直盯住他摩托车两边挂的两个特制的不锈钢桶，“你打开看看！”

“沒问题！”赵豆腐麻利地把两个桶盖子都掀开，里面竟是空的。他笑着说：“别的东西我可以藏起来，这豆腐凉粉，我又不能揣衣服里，真的没有。”

老于仔细查看了他的桶，又暗自揣测了一下，确定这桶没有夹层，这才放他走了，临走时，还塞给赵豆腐一个口罩，叫他戴上。赵豆腐在发动摩托车前，先把扩音器打开，不停地播放：“豆腐凉粉！两块五一斤！豆腐凉粉！十块钱买四斤！”

“等一等！”老于又追上去说，“你把这东西关了。既然不卖，还吆喝啥？引来村民围观，也影响疫情防控。”

“你放心吧，不会有人来看的。”赵豆腐边发动摩托车边说，“我习惯走哪里都开着扩音器，这样算是品牌维护，不违法吧？”

“不行！”老于认真地说，“你怎么知道没人会围观？”

赵豆腐说：“他们一般会问‘还有没有，我回答‘今天的都卖完了，他们自然就不会来了。”

老于说：“现在村民出门不方便，都想多买点吃的，你说卖完了，他们不一定信，说不定要拦住你看。”

赵豆腐说：“不会不会，以我的经验，他们绝对不会来。”老于不耐烦地问：“你关掉不行吗？”

赵豆腐似乎隐藏着什么，固执地说：“真的不行。”

老于心想：现在是特殊时期，莫非他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遇到人买，再一起去那里取？说不定他凑了好多人，来个团购，那害处就更大了。想到这里，老于悄悄骑上自己的电瓶车，跟在赵豆腐后面。

说来也怪，赵豆腐一路走扩音器一路吆喝，还真的一个问的人都没有。一圈跑完，老于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见赵豆腐有些不甘心的样子，倒转回去，继续喊着：“豆腐凉粉！两块五一斤！豆腐凉粉！十块钱买四斤！”

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赵豆腐还是不走，老于终于生气了，跳出来吼了一声：“不吃油渣不在锅边转！你是想喊人跟你去拿豆腐，今天我要举报你！”

赵豆腐这才慌了神，慢腾腾地离开了。谁知过了一会儿，他又在村边山上喊起来：“豆腐凉粉……”

老于怒发冲冠，一口气冲到山上，堵住赵豆腐，没收了他的扩音器。赵豆腐大喊着：“哎呀！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你可没权没收！”

老于不愧是老江湖，他机智地答道：“统一送去消毒，再给你送回来！”

过了好几天，赵豆腐却不来拿他“吃饭的家伙”，老于心里有点虚了，心想：我当时也是，防疫归防疫，哪能拉大旗做虎皮，没收人家东西？又想：莫非他重新买了个扩音器，悄悄去别处活动了？不行，我得打探一下！他有赵豆腐的电话号码，就打过去问赵豆腐：“喂，你在哪里卖豆腐呢？”

“哎呀，村支书是您啊。”赵豆腐的声音特别客气，倒让老于脸上一红。

赵豆腐难为情地说：“您就别取笑我了，我有点发烧，还咳嗽，被隔离了。”

“啊？”老于一听就慌了，赶紧打电话让村主任调查，问谁和赵豆腐接触过，又打电话给赵豆腐，问他是不是暗中送过货？不然为什么那天在村里喊半天，必须老实交代！

“老支书。”赵豆腐不知是戴着面罩还是插着氧气管，电话那头呼哧呼哧的，像是煮着一锅稀饭。他嗡嗡地说，“我对不起乡亲们……”

原来新冠肺炎疫情刚起，大家就慌神了，城里人去超市大量囤食物，乡下人也赶紧存粮食。这天赵豆腐去村里卖豆腐，见大家都来买，立即坐地起价，豆腐十块钱一斤，凉粉二十！大家都问：“为什么这么贵？”赵豆腐信口胡吹：“你们还不知道吧，外面路全挖断了，什么都运不进来了，不赶紧买，就等着被饿死吧！”

大家看他那得意扬扬的样子，顿时都来了气，说：“我们农村人饿不着，地里有菜、塘里有鱼、圈里还有猪牛羊鸡鸭鹅，你还是卖给物资紧缺的地方去吧！”

那天赵豆腐两桶豆腐和凉粉，竟然一斤都没卖出去，回去自己也吃不完，最后酸了只好倒掉。

说来也怪，不但他送去没人买，到街上赶集，也没人买他的了，旁边的陈豆腐那里却排起了长队。然后，疫情越来越严重，集也不让赶了，各村封了路，说不知要封到什么时候。赵豆腐越琢磨越慌，想试试恢复原价后，还会不会有人来买，于是就发生了那天早上的一幕。结果让他失望了，一个问的人都没有。

赵豆腐带着哭音说：“老支书，我应该是连夜去城里抢购淀粉时被感染上的。发病前我就有预感，心想如果我得病死了，就永远都成了乘人之危卖高价的赵豆腐了，人们今后说起我这么一议论，我躺在棺材里也不得安生。所以那天虽然没人买，我还是又吆喝了好几遍，只想告诉他们，我只涨了那一回，现在已经恢复原价了。但我担心还有人没听到，这样吧，老支书，正好我的扩音器还在你那里，要是这次我出不来，你帮我完成一个遗愿，把扩音器拿到人多的地方去再喊几遍……”

“闭上你的乌鸦嘴！”老于火冒三丈，“在你检查结果出来之前，我都得自我隔离！你真是把我害惨了，扩音器我今天就从你家院墙那里扔进去！但我会向大家转达你的悔改之意，希望你记住这次教训！”

回过头来，老于又琢磨怎样才能既转达赵豆腐的意思，又不被大家当成赵豆腐请来的说客呢？这天，正好宣传禁止利用疫情哄抬物价的相关规定，老于就故意问了一下有没有这种情况，村民们都说：“除了那个赵豆腐坐地起价，我们村的人都是免费给刚从外面回来的人家送菜送粮。乡里乡亲的，不能雪中送炭，反而趁火打劫，那还是人吗？”

老于赶紧说：“赵豆腐也是一时迷了心窍，现在他说起这事后悔得很，甚至担心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改正错误。”

还好赵豆腐是自己吓唬自己，第二天检查结果就出来了，他只是普通感冒，大概是半夜起来伤了风。他讲话时像煮稀饭，一半是因为鼻塞，一半也是因为他在哭，一说起这件事，他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疫情渐渐得到了控制，路也通了。这天老于终于睡了个好觉，刚要起床，只听见一阵熟悉的叫卖声，“豆腐凉粉，两块五一斤，豆腐凉粉，十块钱买四斤。”

于支书不禁坐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那番解释是否有效，人们还会不会相信赵豆腐。还好，有人开始问了：“还有没有豆腐？”

“有啊！”赵豆腐大声回答，声音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