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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为心画

2020-08-23钱惠子

关键词:心理分析李叔同艺术风格

钱惠子

摘 要:弘一法师李叔同是一位中国近代成就卓著、风格高标的大德高僧,同时也是杰出的艺术大师,其晚年的“弘一体”书法受到了世人的普遍喜爱。对于大师平淡、恬静、冲逸的书法风格的形成,评论者历来喜欢用“佛法既高,书法自臻妙境”一类的话来解释,显然,这是十分模糊的。本文就拟从三个方面对大师“弘一”体风格的形成作进一步的探究。弘一法师俗名李叔同,早年家境富裕,一任风流公子作派,在其生母去世后,内心深感孤独无可寄托,情感心理结构发生重大变化。弘一开始习书法伴随其礼佛始终,书法在其所有艺术活动中成就最高。“弘一体”即为独创,纵观李叔同的一生书法学习和创作,风格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即剃度前和出家后。我们可以运用心理学的研究办法,结合传统史论的研究方法阐释其心路发展历程对其书法创作的影响,同时运用审美心理学赏析李叔同书法的独特魅力。

关键词:李叔同;心理分析;艺术风格

中图分类号:G648.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992-7711(2020)13-003-2

书法艺术是中国传统古老文明的精粹。书法艺术风格是由情感、想象等诸多形式融合成的心理活动的综合。一个人在发展过程中,由于社会环境、时代变化、个人性格和后天学习的不同,其思想、心理也会发生巨变。因此,探究书法家的情感心理就成为分析其书法风格形成转变的重要途径。

一、弘一体风格形成期

李叔同(1880—1942),名息,學名文涛,字叔同,法号弘一。原籍浙江平湖,生于天津,从小入私塾,接受良好的传统文化教育,自幼聪慧勤奋好学,年少闻名乡里,青年离津旅沪时期,与许幻园等天涯五友诗词唱和、追捧戏曲名角、受教于蔡元培先生,过着民国公子哥的生活,寄情声色犬马,时尚猎奇,后留学日本寻求救国遣怀之道。回国后,李叔同参与编辑杂志加入南社,发表美术文论,并独创油画风格,吸收时代新思潮,将西方印象派画风与日本浮世绘风格相融合,独立创办中国第一份音乐杂志《音乐小杂志》,积极参与诗社和诗文活动,李叔同醉心于艺术,他当过艺术教师、编辑,他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文学艺术人才,比如丰子恺和刘质平。他是近代著名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戏剧活动家、是中国话剧的开拓者之一,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

1.“俗书”,凝重厚实,追求线条抖动“金石感”

李叔同在这段俗世生活时期可说是积极入世,施展才能。就同一个人而言,随着其个性的发展,其书法风格也会有相应的变化,人的个性是在先天性神经类型的基础上,经过后天生活实践与教育的作用逐渐形成的,既有相对稳定性,又有可塑性,古人早就认识书法风格随着个性的变化而变化,汉代杨雄就提出“书为心画”说,这时期在红尘世俗中穿梭的李叔同的书法通常被称之为“俗书”。清代碑学大兴,阮元倡导“南帖北碑”说,后有包世臣、康有为等人的鼓吹实践,而李叔同年少勤习书法,早晚临摹古代墓志碑刻,所以“俗书”阶段的李叔同下笔是碑味十足,用笔凝重厚实,点画方折劲健,为追求线条的抖动“金石感”也不免沾染时风习气。

2.“僧书”,返璞归真、恬静安然,浸透“禅理”

晚清与民国时期,他如同当时大部分的中国新式知识分子一样,觉醒并发起民族救亡图存的政治变革和文化思想启蒙运动,以图传播西方先进的艺术理念,改良中国传统艺术文化以期使之焕发新生,重振于世界民族之林。然而当理想一次次幻灭后,他们或多或少得面对思想和心理上的危机,借助佛学来寄托心灵,寻求安宁,这只是一种隐遁妥协的权宜之计,比如梁启超就发表了《佛教与群治之关系》中说“吾师友多治佛学”[1]李叔同曾经刻过一枚“南海康君是吾师”的印章。可见李叔同与当时很多身处苦闷不得排解的知识分子对佛学的认同,但他们绝不会真的出家当和尚。唯独李叔同会毅然遁入佛门,修最严苛的律宗,这也与其出生的家庭密切相关。

李叔同的出家与其童年的家庭变故、成长经历也是有关联的。其父早逝,母亲为三姨太,在家族地位卑微,使得李叔同从小对现实的危机异常的敏锐,懂得人情稀薄,而后面临的家国内忧外患,屡屡碰壁,李叔同更加深刻领悟了“人生是苦”、“人生无常”的佛家语境。在生母去世与壮志难酬的双重打击下,李叔同通过退缩来逃避现实,获得内心的慰藉。1918年8月19日,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出家,从此斩断世俗情缘,托钵空门。当时的李叔同处于成熟阶段的人生中年,他却选择遁入空门,以一代高僧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选择在佛门里找到人生的真谛。出世入佛,告别妻子的李叔同的人生状态某种程度上就是森里克森所描述的“停滞状态”。心理学家埃里克森在其“个性发展论”将中年或者壮年期称之为“生殖——停滞”。“这一时期已担负起社会任务,要求创造价值,贡献社会。当一个人把自己从社会中孤立开来,思想和社会不一致时,就会产生‘停滞。同时也会对自己的过去做一番审视,反思自己所做的事。”[2]

外在生活环境的突变,导致李叔同的书法风格也随之大变,正是他内心在书写下的真实映照。李叔同在为姜丹书其母写完墓志铭《姜母强太夫人墓志铭》不久,即将毛笔折成了两截。原本李叔同已打算抛却书艺,潜心修佛,根据资料记载,李叔同出家后不久,一次去好友范古农居士所在的嘉兴精严寺弘扬佛法,当地人见弘一法师,便索求墨宝,他深感为难,后经范居士劝言:“若能以佛语书写,令人见喜,以种净因,亦佛事也,庸何伤!”[3]弘一听后豁然开朗,于是先后写了墨宝赠予寺庙和索墨者。据范居士回忆,出家后的弘一法师“以墨接人者,亦自此始”,是立足于弘扬佛法来写经书法的,“以是书写佛典,流传于世”,“自利利他”是他秉持的书写理念,他出世入佛后,一心钻研和弘扬律宗,书法与佛法皆得到升华,人生境界进入新的高度。

印光法师是弘一法师最为敬重的大德。印光法师一生不与流俗同起倒,唯独接受弘一法师列入门墙。印光法师与弘一法师在信札里探讨写经书法有言:“又写经不同写字屏,取其神趣,不必工整。若写经,宜如进士写策,一笔不容苟简。其体必须依正式体。”[4]写字屏,即是类似我们当代的流行书法创作,印光法师认为书法艺术是以表现神趣为核心,可见他对书法的审美认知到位,但同时也反映了他认为的写经书法应该恭敬,工整,去除趣味,同时他劝诫弘一法师一心礼佛,不支持弘一法师花过多的功夫在书法上,认为书法写经弘扬佛法传诵给世人是因书而废道,主张个人修行,念阿弥陀佛只有益处没有副作用,写经书法会妨碍佛法修行。弘一法师在印光法师对于写经书法观念的教导和启发下,把弘扬佛法,用以广结善缘的书法写经作品和日常书札进行了区分,自此,行草书只在弘一法师的书札中运用。一次,弘一法师在受邀谈写字方法的讲座中说“倘只能写几个字,若不专心学佛法,虽然人家赞美字写得怎样好,那不过是‘字以人传而已。我觉得:对于佛法没有研究,而且没有道德,纵能写得很好的字,这种人在佛教中是无足轻重的了。即能‘人以字传——这是一件可耻的事,就是在家人也是很可耻的。”“我觉得最上乘的字或最上乘的艺术,在于从学习佛法中得来。只有从佛法研究中出来,才能达到最上乘的地步。所以,若诸位学习佛法有一分的深入,那么写字也是有一分的进步;能十分地去学习佛法,写字也可有十分的进步了。”[5]这段话正是弘一法师将书法作为弘扬佛法的载体的阐述,但他强调学习书法与礼佛修身的重要性,最上乘的书法不仅是纯粹的艺术技巧的展示,更多的是融入了创作者的人格和情操。弘一法师虽然听取印光法师的端正书体写佛经的规劝,但是并没有放弃对书法艺术的钻研进步,以书弘佛道的坚持,甚至没有用以往刻板的抄经体,反而独辟蹊径创造出了拙朴自然、返璞归真、恬静安然又浸透禅理的“弘一体”书法。

心理学家马斯洛在其理论“五种不同层次需要理论”中指出:人的最迫切的需要才是激励人行动的主要原因和动力[6]。丰子恺曾用“三层楼”的艺术人生形容恩师李叔同: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为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就是宗教。[7]“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李叔同年少家境富裕,物质生活充足,早年的学术成就和艺术活动已经使他赢得了“尊重”的需要,李叔同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里,都生活在精神层面当中,当他告别世俗投身佛门的时候,弘扬佛学,普度世人,自利利他成了弘一法师的追求,“自我实现”的需求,于是以书法作为载体弘扬佛学,注入了“创作需要”和“审美需要”,故而弘一法师在自己的诗歌和书法创作上都带着“自我实现”的愿望。

二、弘一体审美心理学

1.俗书的审美:统一、变化、合理

弘一法师早年留学日本主攻的是西洋画。课余活动放在诗歌、文艺理论、戏剧和音乐上,同时他也接触了当时的日本代表书家,这些文艺的养分都融入他书法创作中。他所接受的西洋画的严谨布局方式已经在他的题字中显露出局部服从整体的审美观念。这一观念的产生并实践,无疑是“弘一体”的重要构成要素。弘一法师在谈书法中说:“艺术上有所谓三原则。即:统一、变化、合理,这在西洋画中被认为是很重要的,我便借来用在此地,以批评一幅字的好坏。”[8]

2.僧书的审美:活泼、烂漫、虚静

弘一法师遁入佛门后,书法风格大变,“俗书”变为“僧书”弘一体。他用最朴素的“美观”两字来表达他的手段,如对学生刘质平说《华严集联》“格式甚好看”、“奉拙书数纸,其中大佛字为新考案之格式,甚为美观”、“朽人之字件,四边所留剩之空白纸,于装裱时,乞嘱裱工万万不可裁去。因此四边空白,皆有意义,甚为美观。若随意裁去,则大违朽人之用心计划矣。”[9]这段信札如实反映了弘一法师长期积累的艺术修养,关照自己的书法作品,是潜意识起作用。一般认为,书法风格是艺术家从童年时代开始的全部生活经验积累形成的,积存的情绪体验相关的感觉记忆、知觉经验有重要作用,这些东西会在他的潜意识中活动,参与艺术创作。荣格的心理学研究提出“移情本身只是无意识内容的一种投射”[10],弘一法师的独特“弘一体”书风恬淡,用笔缓慢,字形结体生动活泼,作品洋溢着天然烂漫的情感和虚静禅意。

人们在艺术审美的时候,倾向于先接受简单有规律的平缓形状。“格式塔心理学的许多试验表明,当一种简单规则的格式塔呈现于眼前时,人们会感到极为舒服和平静,因为这样的图形与知觉追求的简化是一致的,它们绝对不会使知觉活动受阻,也不会引起任何紧张和憋闷的感受。”[11]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与克雷特勒《艺术心理学》对格式塔心理学的研究和阐述解释了人们进行艺术审美时的心理活动。弘一法师独创的“弘一体”书法线条圆融通畅,结构简化,书风面貌单纯,叶圣陶说弘一法师书法字亲和如君子,有时又像小孩子所写的那样天真,所含意蕴,越看越有味。所以这种观之可亲的“弘一体”书法,自然赢得了世人的喜爱和认可。

弘一法师是近代中国著名的文化名人。他作词的《送别》一曲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独创的“弘一体”书法也在书法史上留下了独特的印记。

[参考文献]

[1]梁启超.梁启超佛学论文选.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1.

[2](美)谢尔登·卡什丹著.鲁小华译.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理论、实务与案例[M].北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06.

[3]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5.

[4]印光法师.增广印光法师文钞.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5]李叔同.弘一法师全集第四册.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3.

[6]马斯洛.马斯洛人本哲学.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3.

[7]黄大卫选编.丰子恺散文.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8.

[8]李叔同.弘一法师全集第四册.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3.

[9]弘一法师全集修订版编辑委员会.弘一大师全集第八册.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

[10]C.G.榮格.吴康,丁传林,赵善华译.心理类型学.华岳文艺出版社,1953.

[11]滕守尧.审美心理描述.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1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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