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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恕”可以是一首简单的诗

2020-08-13周雄

江河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罗家山坳太阳

周雄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有多少事情讳莫如深,必须缄默其口。”帕特里克·莫迪亚诺这句话正是打开李诗德中篇小说《花屋坪》(《莽原》2020年第3期)的一把钥匙。甜与苦、爱与恨、记与忘……我们都会在生活中历经,但总会有一些事,不愿提及、不好说出,一如那含混的诗。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缄默、宽恕,安静的活着。

不简单的“花屋坪”

初看“花屋坪”这个小说名,除了如文中所说——有个“好听的名称”,没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想写住在此地的人、发生在这里的事。但随着阅读的推进、情节的深入,我渐渐发觉:“花屋坪”没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首先,它是一个“舞台”,上演着生活在这里或与此地有关的人和事。

小说正文对“花屋坪”有这样的直接描述:“站在花屋坪,睁眼便是山,山后还是山,许多山挤在一起,将花屋坪挤扁了,压成巴掌大一块平地。”显然,作者已经很巧妙的从外形上把这里搭建成了一个天然的“舞台”。

其次,它是一个“避风港”,可以帮助人们躲避是非和流言、冷眼与嘲讽。

曹落安因为“个人的婚姻问题处理得不如意”——罗家旺悔婚,“毫不挑剔”的选择了耿尚富,“嫁到花屋坪”,这是她感情受挫后的一种逃避。

罗家旺生意失利、四处欠债、走投无路之时,耿尚贵认为“最稳妥的一招,是回内地躲一躲”,并建议道:“我老家花屋坪还有间房子,一直空着,躲到山里去,谁也寻不着你。”此时,“花屋坪”还能化身为事业受挫后,谋划东山再起的“避风港”。

最后,它还是一个“导火索”,是揭示矛盾冲突、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场所。

“花屋坪”被山环绕,一切都很静、很慢,再加之“随着出去打工的多了,只剩下老的牵着小的”,就更显得“与世无争”了。“日子丢在山坳里,结实得如同不挪窝的石头”几十年的岁月恰似弹指一挥间。似乎这样的“花屋坪”是个“绝缘体”,与“导火索”风马牛不相及。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罗家旺才会选择这里作为存放毒品的地点。但他没想到的是:拥有“舞台”角色的“花屋坪”,注定会被无数双“凝视”的眼睛注视,暴露与落网的那天终会降临。因此,原本安静的花屋坪,迎来了“警灯乱闪,警笛怪叫”,从前一成不变的平静被突如其来的紧张打破:“舞台”上原本演绎的“山水田园剧”转换成了“打黑缉毒剧”。这是外部环境的改变。

同时,也正是因為罗家旺的到来,也让从平原上的罗家湾“逃”到山坳中的花屋坪的曹落安“怔在那儿,满脸惊愕”:罗家旺的出现,强行唤醒了曹落安的旧梦,让她无所遁形,不经意撕开了她似乎已经愈合的伤疤。这是心灵上的冲击。

宽恕:高出生活一公分

《花屋坪》吸收了类型小说的艺术构思与叙事模式,将设置悬念和揭晓谜底融入叙事之中,很容易就能达到持续激发读者探秘欲和阅读兴趣的效果。

在这种解谜式的叙事结构下,一个个的悬念与谜底被层层揭开,一个个相对独立又互为因果的故事片段慢慢在我们眼前浮现:男女主人公罗家旺和曹落安,从“偷情”柴房到仓促订婚,再到罗悔婚下海,曹另嫁他人,最后故事以罗生意失利、锒铛入狱,曹冰释前嫌、定期探监完结。

看完整个故事,读者不免会有一种“痴情女子负心汉”的唏嘘,不禁会为曹落安对罗家旺的爱与宽谅感到心疼与敬佩。

英国诗人特德·修斯在其诗作《城市》里有这样的句子:“我知道你在想:我应该认识他吗?/我知道你在皱眉。我知道你在努力/去回忆——或者突然间,努力去忘记。”这首写给他妻子的诗,也正好写出了此时曹落安的状态:她带着别人“怜悯的叹息,鄙夷的眼光,幸灾乐祸的嘲讽”嫁到花屋坪,“寡言少语,难得有个笑脸”,“有几次耿尚富看到她面对云遮雾障的大山在流泪”……

爱与恨交织着,在罗家湾,在花屋坪。她想要看,却又转头;想要逃避,回忆却又在刻意遗忘时突然翻涌。有时候即便时间再漫长,也难以抹去恨,因为那坚硬的恨之所以仍存在,是由于它曾经是那么柔软的爱。“爱之为爱,正因有星散的不堪”(袁绍珊诗《仁和寺的午后》),所以,曹落安最终还是选择了宽恕罗家旺。但是,曹落安并不是小说里我最心疼、最敬佩的人。

我为小说里着墨不多,名叫耿尚富的男人心疼。他很“笨”,读了好多个二年级;他很“懒”,“很少出远门,连与人发生口角时都掏不出几句话”;他很“憨”,“在花屋坪刨荒坡、搬石头,耕种责任田,守护责任林”。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得知自己的妻子——曹落安为曾经伤害她的男人入狱而“整天心神不宁,脾气也一天天变坏,动不动就发火”时,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小声小气”地建议“去看看他吧”。而且,每年的春冬两季,他都会陪着曹落安去探视罗家旺,“如同探望一个远房的亲戚”。

在某种程度上,耿尚富才是最可怜的人,比罗家旺和曹落安可怜多了。但是,他没有像鲁迅那样激进——“一个都不宽恕”。他宽恕了曹落安,原谅了妻子还爱着别的男人;他宽恕了罗家旺,原谅了他对自己深爱的妻子造成的伤害;他还宽恕了生活带给他的苦难,在大山中的花屋坪生活着。

“艺术包含的情感必须是一种有节制的、有限度的情感”①,在耿尚富身上我们看不到歇斯底里,也看不到怨天尤人。他就是那么缄默,高出生活一公分。

诗意在字里行间绽放

汪曾祺先生认为,“写小说不比写散文诗,语言不必那样精致。但是好的小说里总要有一点散文诗”,可见好的小说里必定有诗的影子。李诗德先生就是一位诗人,著有诗集《漏网之鱼》《水埠头》,现今小说《花屋坪》在语言的诗性修辞和意境的诗意营造上着力,自然会让诗意在字里行间绽放。

李先生描述事物时注重语言的诗性修辞,笔触细腻形象,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而这种表达效果主要是通过比喻这种修辞手法来加以实现的。他的小说巧妙地抓住了本体和喻体间的维系点:或把抽象的事物具体化,使之变得生动可感;或将具体的事物抽象化,使之变得新奇空灵。这些比喻既形象又奇特,自然和谐,让作品透出诗的气质。

“他像蜘蛛一样坐阵网中央,每根丝线极具粘性,半空中飘浮的钞票如蝴蝶般款款而飞,飞着飞着就粘在了网上,他只需去收捡就行。”

这句话是描述罗家旺用“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做生意时的状态。作者运用两个比喻,将抽象的赚钱行为变得具体可感:“他”是“蜘蛛”,“钞票”是“蝴蝶”,他赚钱的过程就是蜘蛛织网捕蝶的过程。这个过程看似轻松,实则暗藏着种种不确定和未可知的危机,这也预示着罗家旺投机生意的不稳定性,为其日后的失败埋下伏笔。

“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往事,依旧留存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并没有因时间久远而消失。在曹落安心里,那就像是一坛腌菜,放好盐,封好坛口,埋在杂草堆里,只是暂时的遗忘。一旦陈年的腌菜坛被打开之后,酸溜溜的一股薰人的气味,还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段话将“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往事”比作了“一坛腌菜”,让抽象的事情变得具体可感。远嫁,阻止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逃避,平复不了业已入骨的伤痛。就像是“腌菜”,终有被人打开的一天,而且发酵过后的那种感觉会瞬间沁入她的心。

《花屋坪》还追求意境的诗意营造,让小说自内而外透出一股浓郁的詩味。来自楚地的李诗德先生,在气质与才思上不可避免地浸染了湖北特有的地方色彩。

“镇上的街道不宽,两边炸油条的、炸麻圆坨的、炸苕果子的,仿佛把脚下青石板路也炸过一遍,踩上去,香喷喷的。”

这是曹落安娘家小镇的街边场景,精致、富饶的南方“好吃佬”的“小吃一条街”跃然于我们眼前。能生活在此地的人,该是多么幸福呀!可是,女主人公仍因情从这里逃离到山坳里的花屋坪。

“山坳里的太阳是从山洼洼间拱出来的,多数时候灰头土脸,满身的不干不净;平原上就不一样,平原上的太阳从湖面升起,露头时水淋淋的,红得有丝丝甜味。傍晚时分,太阳渐渐隐身,平原上叫太阳落土,而山坳里却说是太阳下山。太阳落土,是要休息一宿,明日再从湖里醒来,光鲜亮丽;太阳下山,意味着太阳还在趁黑赶路,身心疲惫,因此山里见到太阳的日子少。”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到山坳(花屋坪)与平原(罗家湾)太阳的不同。透过作者诗意的描绘,我们看到了平原太阳的“光鲜亮丽”和山坳太阳的“灰头土脸”。“一切景语皆情语”,“一方水土一方人”,这不同地方、动态十足太阳的对比又何尝不是曹落安婚前和婚后生存环境和状态的对比呢?婚前的她,生活在平原的娘家,满心期待未婚夫学成归来与自己喜结连理,太阳当然“红得有丝丝甜味”;婚后的她,生活在山坳中的花屋坪,带着痴心、眼泪和羞愧嫁给了自己不爱的男人,哪能不“身心疲惫”?

结语

在那个周围种着大片罂粟,看似是“自顾自美丽”的花屋坪,有一个宽恕了男女主人公,习惯保持缄默的男人。大家都按自己选择的方式,不抱怨、不憎恨,就这样安静地、平凡的活着。

责任编辑: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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