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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大上学的日子

2020-08-10吴宝三

北方文学 2020年10期
关键词:未名湖同学

吴宝三

情系未名湖

燕园,哺育我成长的摇篮;未名湖,我心中的湖。

我爱未名湖,不仅仅因为,湖边升腾起的袅袅柳烟,湖畔的荷花绽开妩媚的笑容,或是,临湖轩的翠竹清影迎风起舞,湖光与古塔相映成辉……更因为,未名湖是北大的象征,这里集聚着闻名国内外的教授、学者,集聚着为众多弟子传道授业解惑的一代宗师。

1970年仲夏,作为首届工农兵大学生,我荣幸地进入北大中文系读书。北大,是我久已向往的大学,未名湖,更令我梦魂牵绕。来到北大之后,未名湖就成了我们这些莘莘学子最为钟情的地方。

我们中文系的学生宿舍在三十二号楼,离未名湖并不算很近,但也不算很远。我时常有意无意地绕路从未名湖身边走过,她是那么令人留连忘返。

我常常惊叹她的年轻。虽然历经寒暑,饱经风霜,她却依然那样英姿勃发。不是吗,在她的身边汇集了多少年轻的身影和笑容!

我常常迷恋她的美丽。她的翠柳啼莺,她的芳草鲜花,她的波光塔影,她的水气氤氲,她的微风徐徐,她的一切,无不在我们年轻一代的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记。

我也常常沉醉于她的明净如深沉。在她的身边潜心读书,切磋学术,心灵会得以净化,即使争论得面红耳赤,亦充满坦荡与真诚……

因此,我不能不充满深情地说:未名湖,我心中的湖!

如今,五十年过去了,心系未名湖,情系未名湖。校园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时不唤起我对母校的思念。她一回回走进我的梦境,也是在梦中,我——一只北疆的飞雁,常常回到书声琅琅的湖边,栖息在她那温暖的臂弯里。我创作的许多文学作品,就是这样从梦中流出到我的笔端。

大学毕业后,我曾写过北大中文系的十几位老先生,当然,他们只是教过我的老师中有过交往和较为熟悉的。他们在学术研究的前沿阵地上,曾经和正在做出毋庸置疑的贡献,他们的道德文章影响了几代人,时间越久,越能感悟到他们学识的伟力与精深。可惜,我在北大学习的年代,时值“文化大革命”中期,正是文化断层。不过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在老师那里除了学习知识外,也学到一些在平时难以学到的师长的学仪风范,这也是我们终生受用不尽的财富。我所写的老师和校园生活的几十篇散文,正是刻印在笔者大脑中的那些岁月之痕。伴随着岁月之痕的,就是那些曾经和我们一起度过那段艰难时日的,一代恩师们时显时隐的身影……青春倒退不能,未名湖已刻在我生命的年轮中。北大,我永远的母校。每当我接到先生们邮来的大著,每当我在电视屏幕里见到先生们演讲的风采,每当我和先生们通一次电话,每当我去学校看望先生们一回,每当我走过母校的未名湖畔,都令我兴奋不已!那种自豪不可言状,那种激动和未名湖的波纹一同漾起而又向远方荡去,我仿佛又回到当年师生无拘无束亲切交谈的那种情境里。未名湖的岁月,一支永远的歌,你是如此地令我难以忘怀!

我在北大当过“兵”

上个世纪的1970年,我在北京上大学。是年12月,为了响应毛主席发出的“要准备打仗”,“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北京大学组织全校师生千里拉练。

像当年野战部队一样,我们背上行李、脸盆和牙具,踏上了征程。拉练的路线是,沿著昌平、顺义、密云、平谷、延庆,绕北京走一圈,再回到学校。时值隆冬,正是北京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而同学们的情绪十分昂扬,一路高歌,一路豪情。“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祖国要我守边卡,扛起枪杆我就走,打起背包就出发……”

中文系近200名师生,编为一个连队,按照部队“支部建在连上”的规矩,我们的党总支书记是8341部队连指导员朱曙光。上个世纪90年代,他担任武警部队副司令员(中将军衔),松花江发大水那年,他曾亲临哈尔滨抗洪一线。而当时的朱指导员风华正茂,比同学们大不了几岁,性格开朗随和,没有一点长官架子,和同学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我们每到一个地方,住在当地老乡的家里,白天和社员们一起下地修“大寨田”,干农活儿,晚上以班为单位,组织学习毛主席著作,或分为几个小组访贫问苦。

行军每到一个地方安营扎寨,拉练总部的供给车就把吃的粮食送到各个连队,连队分到各班,各班再分头在老乡家起伙做饭。记得那次在延庆县花盆公社一个生产大队宿营,住在一户老贫农家,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天子脚下的京郊地区,还有这般贫困人家!家徒四壁,一铺土炕上,只有两条破旧棉被,炕前屋地上,堆放着几袋粒粮、地瓜。然而,老两口乐乐呵呵,把我们当成自家的孩子,看成是人民子弟兵,把炕烧得热热乎乎。几天来,给我们烧水洗脚,给病号煮鸡蛋,见我们上顿下顿吃苞米面,说什么也要给我们包一顿饺子吃。盛情实在难却。饺子虽是清一色大白菜馅,无油无肉无佐料,却好吃得难以形容。我敢说天南地北吃过各种各样的饺子,没有一种可以与之相比。后来得知,这是老两口半年来攒下的鸡蛋和几斤白面。

我当时虽然是普通一兵,连里却交给我一项任务,那就是,让我和中文系最年轻的赵景云老师编印战地小报。赵老师年龄比我小一岁,我称他老师,他却让我称他的名字,我试探着叫一声“景云”,他喜形于色。我们成了朋友。每晚刻钢板,我乐不可支,俨然成了随军记者。当晚,我饱含激情写了一首诗《老房东》,刊登在战报上,得到赵老师和同学们的好评,后来又刊登在《新北大》校刊上。几十年后,我曾约郑立水、刘胜奇等几位同学旧地重游,专程去看望我诗中所写的给我们包饺子的这家房东。

塞外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燕山雪花大如席。拉练队伍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特别是一些女同学,有点儿跟不上连队前进的步伐了。每天行军,同学们抢着为体弱的同学背行李,背诵毛主席语录,相互鼓励。不知是哪个同学动议,行军路上,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背诵起毛主席的诗词。拉练这段日子,可谓弥足珍贵。同学们不无自豪地说,毛主席的三十七首诗词,拉练路上反复温习,我们不能说首首诗都能倒背如流,但可以说,每一首诗皆能朗朗上口。

千里拉练路上,我学会了做饭,最拿手的是贴苞米面大饼子,同学们常常为我点赞。他们未必知道,这门手艺,是我中学时代下乡秋收学会的,如今派上了用场,有了用武之地。

拉练中,最难忘的一件事是忆苦思甜教育。那天傍晚,大家在一起吃忆苦饭,吃的是谷糠做的窝头,我吃过苞米糠,以为谷糠和苞米糠相差无几,难吃不到哪里去,可只吃了一口,方知想得大相径庭,苦涩不说,其难咽无比,几次咽下又呕吐出来。同学们的痛苦表情雷同,都想找个地方吐出去。此刻,但见朱指导员在墙角默默无语,一口一口吞咽下去。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闭上眼睛强吞了下去,两眼里却呛出了泪水。

一个月的拉练生活结束了,我们回到学校的第三天,迎来1972年的春节。我被连里评为“五好战士”,立功喜报寄到小兴安岭深处我所在的家乡。这年春节过后,我入了党,亦是巧合,批准之日,正是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到达北京,因而这一天记得格外确切。

此情可待成追忆。每当回首往事,我都掩饰不住内心的骄傲,不止一次告诉朋友和家人,在人生之路,我亦进过解放军这座大熔炉,在北京曾当过一个月的“兵”!

寻访张建中同学

北大百年校庆前夕,为寻访分别二十几年的张建中同学,我从北疆城市哈尔滨出发,取道北京,去中国最大的都市上海。

当年,他也许是乘这趟列车回上海老家的。和我不同的是,他不是在这春意盎然的花开季节,而是在“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严冬;他不是躺在舒适的卧铺车厢里,尽情饱览大江南北的山光水色,而是由两名工作人员押解出校,并失去了自由。那时,距毕业典礼还有十天,北大“革委会”军代表在全校大会上宣布,将张建中“开除学籍”“开除党籍”,遣返崇明岛劳动改造!

二十几年未曾见面也未曾有过联系,只是从老师或同学那里打听到一点他的境况。我不知道他的工作单位和住址,只凭他受苦受难时一位同班同学给我的一个电话号码去寻觅。几经周折,多方询问,终于打听到他现在的工作单位——上海中医药大学,并知道了他现在已担任了这所大学的党委书记。我真替他高兴,兴奋之余,我竟禁不住默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1970年,来自全国各地的首批工农兵大学生跨进北大。我们那期中文系的200名工农兵学员中,来自上海的学员不足十分之一。其时,学员的文化程度参差不齐,上海学员比较高些,而张建中又是其中的拔尖者。因此,他先后担任了班长、党小组长。这在当时来说,应该说是系里的“红人”了。

在那极“左”的年代,张建中与“红人”不同的是,他从不乔装打扮自己,处处表现出二十几岁年轻人应有的真实。

一次看完“反动影片”——赵丹主演的电影《武训传》,系里要求学员进行讨论批判。张建中身为党小组长,非但不批,反而领着几个同学在宿舍演起武训来。一位来自东北的同学效仿武训的样子,爬在地上当马让人骑,致使这位同学的门牙磕掉,血流如注。张建中和同学们连夜将他送到校外的医院。我和他们的寝室是对门,但对这件事竟不知晓,只知道我的这位老乡不知何故镶了一颗金牙。

学校开门办学,文学专业学员“以社会为课堂”,分赴南口车辆厂和密云县的穆家峪公社。行前做了一番动员,张建中却公然“唱反调”说:“学生应该以学为主,什么社会实践,纯粹瞎折腾!”一个多月以后,他带领一个班的同学从南口回到学校,当走到宿舍楼下时,大声喊道:“弟兄们逃荒回来了,快下楼来接我们吧!”

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工厂上“实践”课,张建中不止一次对几个同学说:“王洪文当过兵,当过工人,凭这个就能爬那么高,咱们同学中有的不光当过兵,当过工人,还当过农民呢!比他的阅历还丰富!”“张春桥爬那么快,是踩着多少人的肩膀上的啊!”

当张铁生交白卷成为“反潮流”英雄,登在报纸上的那一天,他对着几位同学发表了一通“激烈的批评”。这些言论,终于导致他大祸临头。

班里有位女同学,犯了一点错误。不久,东窗事发,这位“上海女老乡”为了将功赎罪,向党总支揭发了与此事毫不相干的党小组长的“反动言行”。中文系不愿让事态扩大,想自行解决。不料,这位梁上君子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打开已准备好的小本本,逐条揭发,和盘端出,揭出他的“反动言论”十余条,其中有幾条上纲上线后竟然反映到了学校“革委会”。于是,校“革委会”对张建中做出了如此严厉的处分。

见到张建中,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他比我想象的要精神得多:他似乎还是老样子,只是发胖且显得更健壮了。他操着上海普通话和我只谈了几句话,便令我想起临来上海时,北京的老同学刘胜旗感慨的那样:“同学见面,别看分别那么多年,有的变得都认不出来了,一唠嗑,还是念书时的那德行!”面对张建中,这话却不尽然。虽然一下子找到了当年同桌的影子,让我惊异的是,他变得沉稳了,但我仍由衷地说,他不是在装扮什么,在举手投足之间,依然表现出了我们那一代人中的“这一个”。我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淡然一笑,既无慷慨也无激昂,却不无幽默地说:“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问君能有几多愁?”“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遭过如此大难的他,竟然如此平静,平静得令我有几分吃惊。我强烈地感到,这位“一方净土”的领导人,不失学者的风范,笔挺的深色西装,方格领带,裹着一颗智慧的心。难怪美国总统克林顿访问上海时留下印象说,这座国际大都市的人民,有着良好的教养。

当晚,彻夜长谈。那年,张建中从北京被发落回崇明岛的星海农场,便拉开了“改造”的序幕。场里分派他罱河泥,他和农工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到晚泡在泥里水里。他没有家,一人住在临时搭起的简陋房舍,屋内阴暗潮湿,第二天起床时裤子、鞋子都是湿漉漉的,没有替换的,咬牙穿上后,照样下到冰冷的水中。感冒发烧了,烧到三十九度多,仍挑着百斤重的担子,走上十几米高的跳板,两腿颤抖不止,随时都有跌下去的危险。口渴难耐之时,他曾不顾一切地扑向马蹄坑里残存的雨水,俯下身子,吹一吹浮在上边的草末,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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