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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游弋在两种文字间的精神探求

2020-08-04徐琴平措扎西

西藏文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扎西藏文小品

徐琴 平措扎西

平措扎西,一级作家,西藏曲艺家协会主席。用藏汉两种文字创作小说、散文、曲艺作品等约二百万字。获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中国曹禺戏剧奖等。荣获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和优秀青年曲艺家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徐琴,西藏民族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致力于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代藏族女性文学研究”和“文化地理视域下的当代藏族文学研究”。

在当代西藏文坛,平措扎西是十分独特的一位。他在藏汉双语间自如穿梭,在小说、散文和曲艺间驰骋转换,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中国曹禺戏剧奖、全国少数民族曲艺创作一等奖等。出版有文化散文集《世俗西藏》《西藏古风》《寻迹——在珠穆朗玛峰脚下》,中短篇小说集《斯曲和她五个孩子的父亲们》,纪实文学《藏地追梦人》,曲艺作品《平措扎西小品相声集》等。早在2006年阅读其《世俗西藏》时,我就深深地为其作品中深广的民俗文化和宽阔的人文精神所感动,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和作家进行深入的交流。终于,在拉萨依然飘雪的初春三月,这样的契机来临,就有了我对平措扎西的这次访谈,希望借助我们之间的交流和探讨,能够深入其艺术世界。

徐琴:您在文化散文集《寻迹》的后记中充满深情地写道:“故乡是什么?有人说,是祖辈迁游各处最后定居的地方。我思忖许久后想,故乡是给你区别于其他人语调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言。”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创作根据地,您怎么看待作家书写和他的故乡之间的关系?

平措扎西:对于每个作家来说,故乡是最熟悉的,在无意识中故乡给予每个人的都很丰厚,所以到了一定的年龄以后,想得最多的,或者是在潜意识当中记忆深刻的,就是故乡。比如说,我一想起某个可以书写的题材,小说的题材也好,散文的题材也好,马上想到的就是故乡给我留下的那些深刻的印象。我觉得故乡对于作家来说,是创作的储备库。我这次写日喀则,主要也是来源于对故乡的情感,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故乡的这种情感越来越深。我在那个地方生那个地方成长,所以那个地方给我记忆里留下的东西太多太多。这次写《寻迹》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也是故乡日喀则。我成长在日喀则城市里,但是从大概念来说,这个故乡就是岗巴拉以西到阿里以下,就是现在日喀则市的所有属区。所以,我这次除了写日喀则城的记忆外,还走了十八个县,不止一次地去了解那里的情况,不只是去感受地理上的独特性,而且包括它的文化上的记忆,或者文化上的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亲自到那些地方去了解、熟悉、感悟,可以说,我走遍了整个日喀则。

徐琴:童年时期的经历会形成一个隐蔽的潜意识,潜伏在作家的心灵中,影响着作家的创作。您的童年时期正值中国的一个特殊历史时期,在谈论您的作品之前,能给我们谈谈您的童年生活吗,这段生活对您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平措扎西:这个问题提得好。和您说的一样,我们的童年时期是中国的一个特殊时期。那么一个时代,我们的生活比较艰苦,物质上比较贫乏。但是那段时间丰富了一个人的经历,所以我现在回想起来的话,能写的东西比较多。不像现在的小孩儿,成长经历差不多,很单一的,模式化的,大同小异,没有特殊的经历。比如说,从出生,然后上幼儿园,然后上小学,然后上初中,就是层层上学。除了这个以外,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忆。但是我们那时候的学习生活,就是处在不正常的一个社会时段里面。学习是很不正常的,学校有时候上课,有时候放假,放假的话就放几个月,甚至一年都不上学。

另外,那时候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为了生活奔波,小孩也尽力为生活,或者为父母帮一点忙,或者捡柴火,或者当小工,力所能及地为家里解决一些问题。为了改善家人生活上的困难,小孩是真的要去做很多的事情。所以我们那个时代,对大部分小孩来说,生活的奔波比学习还重要。甚至有些小孩还不能上学,一直当小工或者找其它的工作,或者在家里干农活。这样一来,每个人的经历就不一样。我的童年时期、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经历是很丰富的。

再一個,那时候的生活很锻炼人的意志。后来许多人觉得很苦的日子,我们根本不觉得苦,或者别人觉得很困难,很劳累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是很轻松的。一个人的这种坚强的毅力,是经历了艰苦的岁月历练后形成的,是被锻炼出来的。

后来,我从事创作的时候,这些经历自然而然地想起来,随手就来,不用像现在的年轻作家,刻意去体验生活,或者到某个地方去熟悉去观察什么的,我对那时候艰苦的生活很熟悉,这种生活很普遍,是常态化的一个现象。所以,现在的人想要寻找那种生活体验很难,甚至有些我们经历过的生活体验,现在根本就无法去体会,你只能通过别人的介绍,去感受一下,或者想象一下。我们可不是这样,我们是经历过来的。所以童年的记忆,在我的很多作品里面都表现出来了,尤其是在写日喀则的时候,这里面有很多我小时候的记忆,小时候的生活,这些资源是很丰富的。

我觉得这是一个作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所以我很感谢这一段生活经历。

徐琴:在您的成长或写作历程中对您影响较大的文学作品有哪些,能谈下您最喜欢的作家吗?

平措扎西:这个怎么说呢?我是一个双语作家,藏文的作品和汉文的作品我都看。从小学开始,我前前后后看的书也比较多,但是,我们那时候看的都是红色经典的作品。比如说,《红岩》《铁道游击队》《青春之歌》,还有《闪闪的红星》,这些我印象很深刻。因为那时候我刚刚会读一些小说。我们上小学的时候,三年级才开始学汉语,所以汉语基础比起现在的小孩儿,是比较差的。我的青少年时期,读的东西就是这些。但我们那时候读小说不是为了寻找阅读上的快乐,而是学习汉文的一个途径。在这个过程当中,能够理解书中的意思,能够大段大段地理解,可以无障碍地把情节连接上来就觉得是个很愉快的事情。

我也读了一些藏文的作品,比如说藏译版的《水浒传》。那时候我们很喜欢读这本书,它本身的故事很吸引人的,而且翻译的水平特别高,我当时是先读了汉文版的《水浒传》,对故事情节有所了解,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基础上,再读这个藏文版的。因为对藏文的喜爱,味道就不一样了,或者说阅读上的愉悦感是很不一样的。我还看了《红楼梦》,看了汉文的原著,也看了前四十章的藏译版。我很喜欢这两个古典名著,它对我记忆很深刻,对我从事创作也有很大的帮助。后来又陆续看了一些外国文学作品,比如巴尔扎克、莫泊桑、托尔斯泰的作品。

改革开放之后,我国的文学创作迎来了繁盛时期,出现了很多的作家和作品,各种文学思潮很热,有机会看了一些伤痕文学、改革文学作品。其中印象最深的有张贤亮的作品,还有很多优秀的知青题材的作品,这些作品我读完都很喜欢。这期间也看了不少的藏文作品,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颇罗鼐传》《多仁班智达传》。藏文作家朵噶夏仲次仁旺杰、多仁丹增班觉等等,我都很喜欢。

我从事散文创作后,就特别喜欢余秋雨的作品。因为余秋雨擅长写历史和文化,我很喜欢历史和文化类的东西。特别是上了岁数后,更喜欢这样的作品,自己也尝试着写这样的作品。为此,看了很多余秋雨的作品。我觉得一个作家年轻的时候可能更喜欢写小说,因为他想象力丰富,朝气蓬勃,到了一定的岁数以后,这些历史的、回忆性的东西更能打动人心。我觉得余秋雨写的历史、文化,很有个性。

徐琴:1987年,您的处女作《索多和他们》发表在《西藏文艺》上,1997年您的藏文中短篇小说集《斯曲和她的五个孩子的父亲们》出版,您是从母语创作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触发您创作的最早动机是什么?写作对您意味着什么,对您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吗?

平措扎西:《索多和他们》是我的处女作,这篇作品对我来说记忆深刻。我是早就喜欢文学了,但那时候只是喜欢,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写作品。后来看的作品很多,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特别是看了一些年轻作家的作品后,觉得如果想成为作家,自己努力的话还是有可能的。小的时候,作家对我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很神圣的职业。所以只看,不敢想自己也能写。1986年的时候,我写了《索多和他们》,然后很期待、很忐忑地给《西藏文艺》投稿。投稿以后的第二年就被发表了,高兴得不得了。接下来的第二期又推出了对我作品的一个评论,评论家高度评价了我的作品,这对我的鼓励很大,对我来说意义很大,记忆深刻。《索多和他们》现在看起来是比较幼稚的,很不成熟的。但是这个作品承载了我的青春激情,表现了我的一段纯真的感情,所以这个作品对我来说就意义很大了。《索多和他们》发表以后,我就不断创作。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写了好几个中短篇小说。1997年的时候,我把这些作品结集成册,出版了《斯曲和她的五个孩子的父亲们》。

最初我的创作动机,是想表达自己在文学方面的感悟。如果自己有才能的话,就坚持写下去,不断提高自己在文学上的表达水平,理解水平,提高对文学的认识。我从1986年开始创作,一直坚持了下来。我觉得一个人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的话,就要把自己在某个方面的长处发挥出来。依我自己的特点,最适合文学创作,所以我就坚持下来了。写作对于我来说,是实现人生价值的最好的途径。

我觉得一个人实现某种社会价值,得到别人的尊重,或者是赢得别人心目中的认可,才能算实现你的人生价值。所以我就这么坚持下来,三十年坚持不懈地创作。我的人生价值的实现,或者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或为自己赢得了声誉,都是文学创作给予我的。

徐琴:九十年代,因缘际会,您开始了小品和相声创作,先后创作了系列小品《我们的女婿是个大学生》《酒鬼拉巴啦》,相声《请到乡村来》《逛议八廓街》等作品,在西藏可谓妇孺皆知,引起了广泛的影响。您的小品相声创作都是基于现实,对现实积极干预。请谈谈您创作小品相声的文学体验。

平措扎西:小品相声创作的入门,对我来说是很偶然的。我先是写了小品。1991年的时候,西藏举办了第一届小品汇演,那时候参赛作品数量不够,西藏剧协的主席就找到我约稿,让我写几个小品剧本。我就说试一试,后来他一再地催稿,我经过几天构思后,写了两个小品,其中《我们的女婿是个大学生》竟意想不到地得了一等奖,对我的鼓励很大。我就从那开始了小品的创作。两年以后我又写了相声,第一个相声作品是《逛议八廓街》,给了土登和米玛,他们两个是很有名的老艺术家,在西藏也是很有名的一对相声演员。经过他们精彩的表演以后,这个相声作品又大获成功,从此我投身到了小品和相声的创作中。在内地,同时从事小品和相声创作的作家可能不多,但是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凭着感觉就这样写下来了。我的两个小品和相声作品都很成功的,从此我这边约稿不断。后来在这个方面就一发不可收拾,写了如《醉鬼拉巴啦》系列,还有相声《文物的呼声》,还有《公共设施的悄悄话》,还有《日喀则之最》《西藏之最》等。

我觉得我的小品有一个特点,就是直面现实,社会上的一些很新鲜的事儿,或者是人们比较关注的一些事儿,我就能抓住,然后用一些与众不同的,比较新颖的手法来表现。所以,别人看我的作品,就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诸如某个段子的创作,某个素材的处理,某个技巧的展现,我努力地不断超越自己,不重复自己,不雷同于别人的作品,这是我的追求目标。因而,我的小品和相声一直都受到社会上的欢迎,我的作品在看的过程当中,后面怎样发展,怎么样在技巧上面做转变,结局是什么,不会一下子能看出来的。我在设置这些的时候考虑得比较多,所以我觉得这个也是我的小品相声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徐琴:2005年,您的文化散文集《世俗西藏》出版,您在《世俗西藏》的自序中这样写道:“在创作本书之前,我一直运用三十个藏文字母把思想和情感编织成文学作品。这次的爬格子,无论从文字的驾驭,结构的安排,语言的美化,对我都是一次全新的尝试,我付出了成倍的时间和精力。”在创作《世俗西藏》之前,您的创作基本上是母语创作,不惑之年,您用汉语来创作,可能有很大的挑战,您当初怎么有了这样的创作冲动,您是有意识地在这两种语言间穿梭的吗?这种穿梭给您带来的感受是什么?在最初用汉语写作时克服了哪些困难?

平措扎西:我是有意地游走在这两种文字之间。在创作开始的前十几年的时间,我一直是用藏文来创作。我入文学的门,也先是从藏文开始的,所以藏文的创作,我有比较扎实的基础。我进行了十几年的藏文创作后,也出过书,在藏语读者当中也有一定的影响。但我觉得藏族文化博大精深,需要更多的人了解西藏,或者你的这种写作应该让更多的人分享到。我想要更多的人了解自己的作品,或者更多的人熟悉西藏题材,我觉得用汉文创作是最好的,汉文的读者面是很广的。另外,我刚开始用藏文创作的时候,尤其是第一篇小说发表,又连续发了几篇以后,有一种成就感,很愉悦,很兴奋的。但持续创作了十几年以后,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的突破,或者自己的写作没有带来更多的惊喜,没有了更多的成就感,觉得停留在一个位置上,再没有了前行的感觉。这个时候用汉文来创作的话,又是一种新的感觉。这种感觉我觉得除了文字上的变化以外,还有在感受上面,有当初那种刚刚发表藏文作品的愉悦感。所以,我在坚持用母語创作的前提下,又开始了汉文创作,由此走上了双语作家这条道路上。

我下了很大的功夫在汉文写作上,为了尝试这种写作方式,用了几年的时间做准备。除了以前看过的书以外,增加阅读量。刚开始的时候,有意识地进行写作训练,然后正式地写一些东西,慢慢地就用两种文字写作,游走在两种文字当中。刚开始用汉语来创作的时候,对于一个母语作家来说困难很大。因为藏文的语序表述方式跟汉文不一样。一个是因为我在词语上面比较贫乏,可能平时在写作的时候,都用母语构思、表述,遣词造句,一下子用汉文创作,老觉得词语太贫乏、单调,或者是重复。再一个就是句子的驾驭,比如说长句、短句的处理。此外,最大的困难,还是语序上的颠倒,比如藏语语句中,动宾的词比较少。用藏语表述的话,最明显的是动词在后面,名词在前面,汉语大多数动词在前面,名词在后面。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老是无意识当中颠倒着写。用汉文创作的作品发表以后,我老是觉得自己的词语太贫乏了,老是在这么几个词语当中转来转去。所以这个方面还要下苦功夫学习,以后还是要继续加强,希望自己的作品有新的表达方式,会给读者一个新的阅读体会。

徐琴:2010年您的藏文散文集《西藏古风》出版,2012年获得了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能谈下您的这部作品吗?在获奖感言中您说:“在艺术上,我的作品比较讲究文学的美感。”您认为,文学的美感主要包括哪些方面,您是如何在作品中体现的,藏文创作和汉文创作有何分野?

平措扎西:《西藏古风》是一个藏文的文化散文集,是我的第一部用藏文创作的文化散文,所以我在写作当中是比较注意的,除了强调内容的丰富外,在形式上也追求美感。这部作品比起以前的作品,从艺术上来讲,我是比较满意的。我在写作当中追求几个方面的东西,一个是它的结构的设置,还有是叙述方式,再一个就是语言的美感。就传统的藏文写作来说,比较注重语言的美感。传统的作品,尤其是传统的优秀作品,比较讲究语言艺术,讲究词藻华丽。藏文里一件东西或事物有多个名字,以配合不同语境,一个词也有多种应用方法,以增加叙述美感。在体裁上也很讲究,传统的写法也是韵散结合,这是传统作品比较注重的一点,比如说,开头是一首诗,中间大部分内容是散体,结尾时又用一首诗结束,这是传统文学所追求的一个美感。但我在这本书里打破了这种规矩,没沿续传统写法,而是按照现代读者的要求,在通俗易懂上下了功夫。在语言的节奏,或者是在短句的运用上,都很注重锤炼。呈现方式上,如果内容上必须需要一些诗体化,需要引用一些东西,还是按照传统方式,以诗体化的形式呈现,大部分叙事都是用散体。在整个作品中,我十分注重形式的美感。

我也写相声,传统的一些藏语相声也是以诗体的语言开场白,然后就是说主题,最后以诗体的警句形式结束,这个是受了藏族传统文学的影响。我在《西藏古风》里面打破了这种,完全是用散体的形式来写的。以文化内容的表现为主,形式服务于内容,这个方面我是比较讲究的。

徐琴:2019年,您的文化散文集《寻迹》出版,这本书是您用了六七年时间精雕细琢对故乡的一次反哺,您一次次的归乡成就了这部作品,从您的文本中可以看到,田野考察使您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徜徉在文字里,跋涉在山水间,经历了艰难,也有充盈的喜悦,能谈下在这部书创作的缘起吗?这部作品关涉大量的历史、宗教和民俗文化知识,在写作之前,您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可以谈一下吗?在创作过程中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平措扎西:故乡是博大精深的藏族文化的一个起源地,藏族文化的许多渊源都是从后藏这个地方延续过来的,或者是在那个地方发起的。在我的成长历程中,故乡给予我的太多太多,我要写这么博大精深的故乡,必须要到实地去,这个是肯定的。这个是一个大的文化散文,文化散文不同于小说创作,小说是可以虚构的,就是你的生活体验积累以后,可以进行情节的虚构,但是这个不能虚构。除了塑造人物时,个别细节可以合理虚构以外,事情、时间、地点都不能虚构。

我开始产生这个想法,可能有十年的时间。这期间,我陆陆续续地看了不少的书,大部分是藏文的。写人物或写事件的话,一定要看一些传记,要看一些历史书,本书涉及的人物传记,我大部分都看过,看完以后还要做相关的采访。采访的方式,我是采取了这么一些方法,比如采访研究某个领域,或者某个人物,或者某个事件的学者,他们已经用了很长的时间,对某个领域,或者某个人做了很长时间的研究,采访这些人以后,你就能比较全面透彻地了解一个人或一件事。所以,我先看历史文化方面的书籍或传记,再去采访一些专家,走这么一个路子。

再一个就是到实地去,找一些老人,或者在当地寺庙生活了一辈子的僧人,他们对这座寺庙,对这个地方非常了解。我这本书很大一部分内容,可以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内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面临急需抢救,一刻都不能等待的状况。这一次我写《寻迹》的过程中,采访了很多的老年人,记录了一些濒临失传的文化或者记忆。所以,我的感受是什么呢?这个文化遗产的保护与抢救,是刻不容缓的一件事。比如说我采访了一些老人,第一次去的时候,他还可以讲一些东西,身体也好,第二年去的时候,远远不如第一年,或者第二次去的时候,老人已经故去了。这样的事,这样的问题我碰到了好多,所以我在采访的过程中,总有一种一定要抓紧时间,一定要以最快的时间把这些抢救过来的感受。录音或者记录下来以后,可以慢慢地写,这是我的一种方式。但是后藏地方太大,文化太精深,我在这么一本书里,不可能把后藏的所有内容,后藏的所有地方都写到,所以在这本书里,个人风格爱好什么的,我都抛弃了。我再写的话,写一部书也装不下如此丰富的内容,我的精力也有限,继续下去我可能写不完或者写不好。

后藏海拔高,空气稀薄,好多地方要爬山,特别是古迹,大多都在山上,这些地方你不亲自去的话,光听、光看一些资料是不行的,一定要到实地去,这个时候一定要有坚强的毅力。我这次就是克服了很多困难,比如说跋山、涉水,也经历了一些泥石流,这样的事情遇到了很多,但是我写完以后,觉得这些经歷锻炼了我的意志。现在想起来,我所克服的这些困难是很值得的。

在创作过程中,我最大的感受是,文化散文在西藏这么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一定要有人去写。我现在只写了我的故乡后藏,但是西藏这么大,还有其他的地市,很多没写。虽然也有一些零星的东西,但是一部书集中地反映一个地方的还是很少。我觉得西藏很需要可读性强,能在轻松的阅读中了解其独特文化的书籍。现在,旅游已成为西藏的一个重要产业,很需要有这种书籍来推介西藏,让更多的外人了解西藏,这是我的一个最大感受。

徐琴:在您的《寻迹》研讨会上,很多专家都谈到了您有担当精神,不仅关涉历史人文,而且对当下的一些现象也有批评、反省和忧思,您如何看待这一点?

平措扎西:这个可能跟我的小品、相声创作有关。小品、相声的主要功能就是嘲讽一些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净化社会。我的很多小品、相声里面,这种内容比较多,这个可能是大家很喜欢我作品的一个原因,所以我写《寻迹》的时候,也是做了一些这方面的尝试。比如说,现在我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是比较优越的,好多人因此丧失了进取精神,碌碌无为。我在小品《酒鬼拉巴啦》里面就是嘲讽醉鬼喝酒太多以后误事,忽视了家庭教育、子女教育,自己的家庭生活也受影响,没节制或者无规律喝酒,耽误了很多事情。从整个社会情况来看,日喀则人尤其喜欢喝酒,有些年轻人整天在喝酒,玩骰子,不进取,不提高自己的行业生存技能,不提升自己的专业技术水平,自我满足,安于现状,这种现象有点严重。而我比较看重提升自己,因而反映了这些现象,发表了个人观点,这是一个。

再一个,日喀则的仪式比较多,很多传统的仪式都保留下来了,这个固然很好,但是现在社会节奏这么快,整个社会都在只争朝夕的状态中,日喀则人却是很悠闲,总沉浸在传统节日、传统仪式中,这样一来,有些方面的风气就不太好。这些地方我直言不讳地表达了个人观点,我觉得一个作家应该有这样的担当,对社会的某些行为,应该起到警醒作用。

前人在历史和人文上,创造了辉煌的成绩,我们当代人不应该在前人的成就上睡觉,不能满足于,或者停留在前人的成绩上,应该不断地继承和创新,继承古人的智慧和毅力,继承前人为人类创造灿烂文化的精神。我觉得这个是我们现当代人应该要做的,应该要反省的,应该要努力的。

徐琴:您的文化散文,文字古朴遒劲,智慧通达,与您山水间行走,见证历史的沧桑相谐,浑朴天成。这些可能和您的个性和岁月的磨砺有关,是否也和您独特的语言追求有关?能谈一下您的体会吗?

平措扎西:这个可能和我的个性有关,我平时也是静处时间比较多,不是很喜欢很热闹的地方,喜欢在静处中思考问题,所以我写散文的时候,我也是想用一个比较古朴、平实的语言,去介绍西藏文化。

再一个,可能我到了一定岁数以后,多年的沉淀积累下来,人比较沉着,也应该用沉稳的文字写出自己想写的东西,不可能用网络上比较流行的语言来点缀我的作品,这也是我写这部作品的时候,追求的语言特点。这本书出来几个月后,从读者的反映来看,大家都说语言比较遒劲、古朴,可能我当初追求的目标达到了。

徐琴:您是从小说创作走上文坛的,近些年来却很少涉猎小说创作,现在还有小说创作的计划吗?能谈下您下一步的创作吗?

平措扎西:《世俗西藏》之后,這么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一直是在写文化散文,这个可能跟我的年龄有关。年轻时朝气蓬勃、富有想象力,适合写小说,到了一定岁数,这些相对会褪去很多,人也老练沉着,我根据自己的特点和自己所掌握的,想写一些文化散文来介绍西藏。所以我这十几年,一直是写文化散文。我的下一步的写作计划,也是想继续《寻迹》或《世俗西藏》这种风格的文化散文。

目前还没有产生过写小说的念头,但是以后我还真的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徐琴:十分感谢您能接受我的访谈,期待您能创作出更多深植于这片高天厚土上的优秀作品。

责任编辑: 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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