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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调迷宫

2020-07-28温经天

散文诗(青年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万物

温经天

万物与孤

万物差我一个,不可称万物。我面对万物,如我虚无。万物面对我,我又是谁的幻影?万物各自皆称孤,无数孤岛成万物。我是万物,万物非我,我在何处?万物是我,我身何在,我在处处!我知万物,万物不知我,甚是孤独。我解萬物,万物解我,各得其所。我越万物,万物不理,冬春不复。

孤。孤一个影,入镜中回看我,如代万物回看,映照我之错漏,摄取我之裂缝,以渗透万物。孤。孤高喝山野林海,万物婆娑,风在我们之间递送,野心与挽留。万物等这阵风走,又迎来别人的吁呼。

全怪万物,与孤疏远,唯一的我成为真正的孤,其余交付风尘雨泥,塑身为无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全恨这桀骜的孤,置身于各色万物,辨不清白己的远近与高低。孤只知:万物在胸,孤在万物,此为浮世定数。

以戒为师

她伫立在草丛和零星花朵之央,“顾日影而抚琴”。横抱的古琴直上云霄,又折返弯曲如失去箭支的竖琴。无人细看她手指如何捻拢。墨绿色云团拖沓着西风,落日最后一次高耸。蛋清色的辉光始于何年何月?她熟稔一切,顿察出下一次暴雪正在北方赶路。

她以祷告、期许和任性,成就玫瑰之名。一直踱步,试图挽留更多色彩,纠正更多河流的弧度,最后成就了影。葡萄堆积于桶,玉米粉碎成糊。唇齿像两极,同时品尝黑白生活;像两种引力场紧缩的冷。

日已垂头。她索性减去肉身和鼻息,减去手臂和双足,减去言辞和言辞之上的神。留下红纱裙、紫礼帽,她走出面板。——让错位成就表象,让人间聚集猜想、嫉妒和挖苦。从今以后,谁途经此地都将巧遇,这一记暮鼓,那一声晨钟。

奇迹之山

双腿拖着顽石攀爬山顶。石头是虚线条的,只有沉重。腿疼膝盖疼是必然的。人知道,它们将在登顶时痊愈。旁观台阶左右,风景与40年内游历的过往没有不同。

云模拟高处的白赏,草淡忘游人的喧哗,人们乘兴,夸张地指点一下江山,却不知迷津躲藏在密林深处,那里才是诗意的歧途。山有型,在运动中无形;山有根,但没有绝对的腰围或边境。汗水无法指认什么,感叹也无法触及事物和事物之母。

山顶,风和。群峰缭乱,鸟类航行。人双腿俱轻,心底安宁,回看山腰的顽石显出了形状,楼宇在下方集体静穆。这山中怀抱的宝藏,和你的山、他的山、无数山没有什么不同。

此刻燃烧的太阳突袭,把九条赤焰扫向人,多像一个长发的摇滚乐手扫弦铮铮!更高的曲目唯有此处可闻,无关乡愁、爱恋。人不思考,就卸载了更多事情;人开口喊,奇迹就会发生。

草原之旅

我愿俯身嗅闻花的海洋而不撷取一朵:我愿翻滚投身冰雪长河仰望天际于一瞬。我醒来,发觉草原缩小,仅仅证明我是个呐喊无助的男儿。这时,北方传来寒流挥戈南下的战讯,相似的一幕啊,史书涂改得面目全非,谁能查出最早的王者身份?匈奴、突厥、鞑靼、契丹、蒙古、前后金……无一不消失,以其腐朽的马骨和失落的狼头为祭。

我愿掩埋它们更远且更深,弃寻那怨毒的遗诏和无数敌国的儿女;我愿听从萨满诸多西迁北上的神,赶到草原中央那年才发觉它的容颜已毁,马匹已老,骑手已疯,这世界震荡在休止符中。河流在哀求,它被剪短了腰身,而树木们已被斩首。糊涂的君王,铩羽的将军,你们何在?无端的天象底下,寂寞的牛羊等待苍狼。

冬日,我醒来,风驱赶着众多影子像驱赶俘虏。奶厂的女人蒙住面纱,蒙不住眼睛里的伤心。辽阔的草原如遗址般浩大,我们都是风的子民。帐篷里烤火的孩子,他胸膛里走出一个父亲。

锦鲤菩萨

路过池塘,有的穿客气的皮鞋,有的高跟鞋10厘米,有的着木屐,唯独一人赤脚。泼墨的鲤鱼们围拢他,兴奋,努嘴。他不谙周围眼色,徒手一伸,就引动一只红鲤凌空一跃!

人们来自汉城、北平和东京,唯独他来自旁遮普。他织麻衣、编草鞋,他口口声声交代各色鱼儿醉语。借此大好时光,有人听见了山水,有人守望深渊,有人嗅菊花香;他却念念有词,如鱼饵倾洒。恬静的阳光底下,幻觉的虹显影了……

多年后提笔,人生第一次旅居时,我曾拥有一座池塘,等同拥有天下。天下人竭尽所能地侍奉觉者,而他擅长迷踪。对此,那赤脚老者频频摇头。临别,他赠我双鱼佩,我竞不明所以。

后来……是啊,后来呢?锦鲤连夜消失,大地坍塌。我回到了东土,生儿育女,诗酒年华。

一道彩虹

白天打铁,晚上推磨,这个城市每一日都在费劲赶工。那么,结果如何?很不错,神气的多功能,使我不知所措。

道桥通往无限,车轮火力全开。真幸运,一望无垠的壮观图案,在正月春节那几天。纵使空城也不存在怀旧,该结冰的趋向沉湎,该吐绿的淡忘苦痛,偌大的宫殿,我和我的影子构成观看和表演。其实,天际线才是最大的观众席。我抬头,看见没有雨的天空,彩虹桥浮现!

平整的公园,点缀非凡。这令我怀念旷野。而地平线永远沉没,很像我要寻访的一位故人,我在东头,他在西边,却隔绝如两颗星。

两颗星之间没有轨道吗?还有一种情况人们没有预料到:轨道太多,等同于迷途的呼叫。漫漫的长夜存活在书籍的痴呆症里,更长的白天才扑腾在人造的建筑中。他们宏图远大,武艺高强,混凝、粘合,动用最小的螺母、最大的螺丝钉。“一切”就是比“所有”还要多一种情绪,叫做梦。

我参与了这个梦,又企图等待黎明。你回忆着回忆,不再抛弃旧物,而堆积的剧本抽干了生命的大雨。我继续着继续,画出一道彩虹。

复调迷宫

当我找不到支点,我就找到起点。当我走不出城市,我就走出花市。当我听不见黑白键,我看见了无数的黑色白色的天。当我不在你身边,我也没在自己身边。我也没在诗歌里面、音乐里面。我在它们边缘。在能指边缘,成为一个空白。

有了我,世界才缓过气来。是的,我是那个气孔,是事物存疑的破绽,又是空气突围的前线。新的旋律横渡百万只耳朵,叫做流行歌曲,横渡一只耳朵,叫做天籁。我们翻腾,所以海水不宁!我们寂寞,所以大地忘情!我们弹跳,所以穹顶无声!

欲望是脑海岛屿上复调的迷宫。

三条河流

三条河流三匹马,带我去地下、天上和镜中。三条河流三杯酒,先喝下哪杯,都是清浊不分。三条河流三种流逝,沉积的三角洲,崭新的我的皮肉。

一条叫旖旎。冬月初雪赐予霜冻,传奇并非来自平庸的积累。人生活在树上,平庸变得屈指可数。一条叫迷狂。逆向行驶的车流,被古道西风接管,终生碌碌出关,关外没有杨柳。异乡人南辕北辙,两手空空。一条叫飞扑。撞击,俯冲,刀在骨头缝隙存活,血在无边鸿沟隆起,形成高原,飘扬的经幡、叶子和红。

万物代谢不眨眼,它们与我谈心;它们记得我手心的温度;它们对我熟视无睹!一个夜晚,三条河流卷起万物,穿过我的窗口、桌面和床板,被书柜里一本书轻易吸走,消失无踪。

草树流泉

森林复活,顷刻。一念之间,左右成相反的影像,你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佛陀不是花儿,不是果子,他是“落”——

草树很深,直通暗黑大地。一等座黄昏,二等座清晨;人世的轨道折叠,掩映于此。经文又交出了什么?左页是猛士,右页是隐士,中间是空气,是偌大的升腾的“抚摸”——

而泉涌水流,細语着只有神和自己才能听懂的话,陪伴攀登者、修行者。他们放大了脚印与歌喉,他们放大了玩笑和孤寂。他们也是一个人的二分之一,之和。他们打坐。草树和流泉——

倘若空气里有透明的绝壁可以阻绝,这游戏已被狙击于喧哗,用越来越盛大的缄默。一种品格就诞生了,它高悬在天上。

唯一赦免

母性的黑暗超越了一切以及光,乃唯一赦免。啼哭的孩子矫正人世重心,漂移的结局是爆裂。听,蒙面鼓手正打开冬季海洋的井盖,火焰深藏于石头内部。后来,石头们分泌眼泪,化作水之无边。

无边的水,它不是水,是宽裕和训诫。孩子的心脏储存母宇宙能量。城市预估每一日天象,聘任一人,名叫科学。它是个偏执的野心家,不停制造多余的光线,从你手心到我的形骸,施加波长,以窥探肉体里所有语言!血液里所有情感!毛发里所有欢爱!只把伤心留下,在时代的夜晚。

后来有人悟道:时代很窄,夜晚很宽。沦陷者无畏,世人又看不穿。送别又一个浪子的摩天楼多健忘!它一味疯癫,发出自负的高音多虚幻!浪子寻觅下一个沙场,巡行每一街角的阴影,无不是堆积的哀愁助燃的灯火使然。

寄居者白以为永在,而母性的黄昏退后,她无力挽救每一个漂泊的孩子。时辰到了,冷空气披挂雨雪上阵,封锁这个北温带国度。明亮如昨,但冬天还是来了。带着警觉的耳、破败的嗓,歼灭灵觉的心!终生,他将受益于艰辛岁月。

酿苦瓜酒,作莲花诗,弹流水曲,遇有心人,集无名书,口口相传,或杏然不见宿命之约:

自由和爱终将赦免一切,以及光!以及艺术!以及异乡!大地之远,海洋之界,他望见父亲踏着一路血色诗句,满载猎物,赶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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