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琪

一

“这些年家里的大大小小的花销哪一样不是我挣来的。要离婚可以，得先算算清楚！”

“呵，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行，张岩。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放心，我会一笔一笔地算清楚了，一分不少地还你！这婚我离定了！”

“先还清了再说！”

“你给我等着！”

想起当年张岩向她求婚时恨不能掏心挖肝，说要爱她宠她、生病了照顾她、没钱了就是没他一口也要有她一口的山盟海誓，庄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说的话。此刻，庄莉对婚姻，对男人彻底绝望了。

但平心而论，庄莉不得不承认，在这次吵架之前，张岩对她，没有食言。

为了让庄莉早上能多睡会儿，张岩每天都起个大早做好早餐，庄莉起来就能吃到现成的。张岩工作忙，但只要周末在家，都会主动承担家务。做饭洗衣，一刻都不闲着。只要是庄莉爱吃的菜，张岩一筷子都不动，全留给庄莉。庄莉有慢性支气管炎，张岩总是竭尽所能，第一时间将庄莉咳嗽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有天晚上，庄莉说嗓子有点不舒服，像是感冒的前奏。张岩立刻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冲进厨房，熬了一大碗葱姜水端给庄莉喝。夜里，庄莉每咳嗽一声，张岩就像听到冲锋号似的，一骨碌爬起来给庄莉倒水喝。第二天早上，庄莉居然奇迹般地好利索了。张岩却感冒了。庄莉内疚得不行，张岩连忙安慰：“傻老婆，我感冒比你感冒值。”庄莉不明白，“感冒哪还有值不值的？”张岩一本正经地分析：“你看，你一感冒就咳嗽，哪一次不得搞个十天半个月的？现在用我的几天，换你的十天半个月，你说值不？”庄莉既感动又幸福，一个劲儿说自己没嫁错人。

后来，庄莉怀孕了。张岩担心庄莉上班太累，便提出让她回家养胎。庄莉本就干得不顺心，正好趁此机会休整一下。可这一休整，就是好几年。

这几年，张岩的职位一升再升，工资一涨再涨，养活老婆孩子绰绰有余。庄莉带孩子虽也辛苦，但经济上没有后顾之忧。儿子上幼儿园以后，庄莉又请了早教老师教他，自己清闲了很多。张岩考虑到庄莉这几年独自一人带儿子也很辛苦，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也让她好好放松放松，等她自己待得无聊了，自然也就想去上班了。

二

可没想到，庄莉不但不觉得无聊，反而迷恋上了这样的生活：早上儿子由张岩送去幼儿园，自己睡到自然醒。醒来先刷个朋友圈，到了饭点，直接点外卖;吃过午饭，睡个午觉，再刷个淘宝，就去接儿子。儿子回来有老师带着，不用庄莉操心。晚上吃过饭，庄莉就开始追剧。一开始庄莉还收拾收拾房间。到后来，连房间也懒得收拾了，成天就是追剧，刷手机。

转眼，儿子都快上小学了。张岩见庄莉丝毫没有要去上班的意思，便旁敲侧击地催促庄莉去找份工作。其实这些年，庄莉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样衣食无忧，又有老公宠着的生活，让她深深迷恋。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去吃那个苦。比起上班要面临的种种压力，待在舒适区显然更容易。张岩好像看穿了庄莉的心思，劝她道：“你现在去上班，虽然有压力，但毕竟还有机会，等再过几年，你想上都没有公司肯要你了。你别觉得现在舒服，就能一辈子都这么舒服。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庄莉不乐意了：“什么叫以后的事说不清！当初是谁说要宠我爱我一辈子的？怎么？这么快就嫌弃我了？”“谁嫌弃你了？我这是在帮你！”张岩急了。“反正我就是不想去上班！”庄莉明知自己理亏，却不愿臣服。

第二天早上，再也没有美美的爱心早餐等着庄莉。等着她的只有挨饿的儿子。庄莉只好自己起床给儿子做饭，送儿子上学。

晚上，张岩一进门，庄莉就冲他吼道：“你什么意思？早饭不做，儿子也不送！”张岩朝书房走去，看也不看庄莉一眼，懒懒地甩了一句：“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去上班！”

见张岩对自己越发冷淡，庄莉开始慢慢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建议。还制定了一堆计划，好让自己提前适应一下朝九晚五的生活。可计划没执行几天，就又回到过去的散漫生活了。

周末，张岩睡到很晚才起来。吃过饭就坐在电脑前看起了电影。过去张岩干的家务庄莉不得不一力承担。见张岩一动不动，庄莉把拖把狠狠地往地上一剁，朝张岩吼道：“看一上午电影了，也不来帮帮我。你到底想怎么样？”张岩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没想怎么样！”“什么态度？还想不想过？不想过离婚！”庄莉认定张岩不会真的和她离婚，便肆无忌惮起来。

张岩正愁想不出法子治治庄莉的懒毛病，一听到“离婚”俩字，顿时来了灵感，于是顺水推舟，来了个激将法：“离就离，先把钱还我！”“钱？什么钱？”庄莉一脸迷惑。“这些年，都是我在养你，你吃饭穿衣不要钱啊？想离婚可以，先把花我的钱都补给我。”开弓没有回头箭，张岩只能继续狠下去。于是出现了开头那段要算账还钱离婚、恩断义绝的对话。

三

张岩总算是对准了庄莉的症，下了一剂猛药。别看庄莉平时与世无争，可她也不是那种甘心被人看扁了去的人。第二天，庄莉就起了个大早，开始在各大招聘网站找工作。两周过去了，一个回音都没有。这要放以前，庄莉肯定又打退堂鼓了。可这一次，庄莉说什么也不能放弃。她还要用还钱的方式来挽回尊严呢，她必须逼自己一把。

庄莉不断调整简历和公司以及职位之间的匹配度，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还算稳定。可庄莉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一个月下来剩不了几个钱。庄莉急呀，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还钱离婚，出了这口恶气啊？想来想去，庄莉决定重拾自己的写作爱好，还报了个写作班。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庄莉的写作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开始有稿费了。丈夫开玩笑，说“够咱家每个月买米了。”庄莉越发写上了瘾，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先写上两个小时，晚上吃过饭又继续写，一直写到睡觉。

看着庄莉全神贯注敲击键盘的样子，张岩从庄莉背后温柔地揽着她的双肩，“老婆，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认真又专注的样子。”庄莉心里一热，但马上提醒自己：挺住。于是冷冷地回他道，“少来这一套，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起开，别影响我挣钱还债。”张岩笑，“不着急，慢慢还。”庄莉没好气，“你不急我急。”张岩打趣道，“债主都不急，还债的急什么？”“急着离婚啊！急着证明我不需要你养也能活！”庄莉倔强地说。张岩心里乐开了花，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真离啊？宝贝？”“当然！”庄莉虚弱地守住自己的防线。张岩听出了她坚定中的柔软，趁热打铁：“老婆，你别生气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张岩讲的是他舅舅和舅妈的故事。当年舅舅和舅妈爱得死去活来。舅舅怕舅妈上班辛苦，就独自一人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舅妈一直在家相夫教子，没有经济收入，也没有能傍身的手艺。后来舅舅因一场车祸去世，舅妈没有经济来源，还要供一儿一女读书。那时舅妈已经五十多岁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东奔西走靠干苦力养家，生活很是凄苦。舅舅的初衷是希望能保护和照顾舅妈一辈子，可世事无常，最终是有心却无缘给舅妈一生一世的幸福。

张岩说，“老婆，我没忘记当初对你的山盟海誓。可我看你这些年过得太没有危机感，心里很是替你担心。你太过依赖我对你的宠爱和照顾，因为你知道一切都有我呢。如果我们能携手到老自然最好。可世事难料，谁也不能担保相爱的两个人，就一定能相伴到老。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不能陪你了，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有能力自己生活，能撐得起这个家。这样，无论我在哪里，都是安心的。”庄莉心里一软，那最后的一道防线土崩瓦解。张岩的话终于让她明白，婚姻中最美的誓言，不是什么“不管你贫贱还是疾病，我都永远对你不离不弃，永远爱你宠你”这样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而是，当我还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已经坚强、独立，足以应付生活的艰难，哪怕将来有一天，我不能再陪着你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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