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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形体演变中的一类俗体字

2020-07-14王亚丽禹晓妍

现代语文 2020年4期

王亚丽 禹晓妍

摘  要:简化和繁化是汉字形体演变的两种方式。简化部分偏旁、繁化部分偏旁或整字简化繁化,在不同的历史时代因其认可度、适用范围等的不同而分别成为正体、通体、俗体等。其中有一类字体,在字书中较为少见,但在出土简牍、写本、碑铭及域外汉字中比较多见。它实际的使用状态是作为俗体,与见于字书的当时通行的正体、通体等并行使用。其中的简化部分偏旁类,可从中窥见由繁体到现代简化字演变的过渡形态。

关键词:汉字形体;简化;繁化;过渡字体

简化和繁化是汉字形体演变的两种方式。汉字简化是汉字发展史上的重要现象,现代简化字即现行汉字,有许多都是直接或间接来源于历史上的简体字。出土文献中使用的文字简体较多,且文字形体多变,简化方式多样。这些简体字很好地记录和保存了汉字在某一时期简化过程的具体形态。其中有一类特殊字体尤为值得注意,这类字体仅简化部分偏旁,简化偏旁多为草写形成,并逐渐固定下来成为草书楷化简体,从中可以窥见由繁体到现代简化汉字演变的过渡形态。繁化和简化一样,也是汉字形体演变的一种方式。某些字的部分偏旁在形体演变过程中亦会繁化,繁化之后的形体使用不广,影响不大,繁化之前的简体却持久使用。由简化和繁化形成的半繁半简字体多不见于传统字书,但在出土简牍、写本、碑铭乃至域外汉字中,并不少见。它实际的使用状态是与见于字书的当时通行的正体、通体等并行使用,甚至同时出现在同一篇文献中。

本文主要列举的是敦煌写本中的字例,为了能够了解写本之后的使用情况,也兼及《宋元以来俗字谱》[1]

中的字例以及域外汉字。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凡是涉及英藏、法藏敦煌文献,均查证四川人民出版社《英藏敦煌文献》[2]及上海古籍出版社《法藏敦煌西域文献》[3]原卷;文中的“P”为法藏敦煌文献编号,“S”为英藏敦煌文献编号。

一、部分偏旁简化的俗体字

(一)以“讠”为偏旁的半繁半简俗体字

“讠”是现代《汉字简化方案》中所列出的一个简化偏旁。“讠”始见于汉代,出现在居延汉简中,如“记”“计”“谭”等字。在敦煌写本时代,已是楷体的成熟期,“讠”作为“言”的草书楷化简化偏旁,已经得到广泛使用。这一时期,“碑志上俗字使用得少,籍帐、文案、写经、药方上使用得多”[4](P94)。总体上来看,在敦煌写本中保存有大量的“讠”旁俗体字。其中,不见于字书的“讠”旁半繁半简字,很好地记录了汉字简化过程的具体形态,反映了汉字从繁体楷书发展演变到简体楷书的轨迹。《宋元以来俗字谱》中也有不少以“讠”作偏旁的半繁半简俗体字,反映出这种从繁到简的演变过程是一直存在的。

1.“”字

《阴处士碑稿》(P.4640)“曾皇祖”,《沙州释门索法律窟铭》(P.4640)“奉珍”,《翟家碑》(P.4640)“皇考涓”,《吴僧统碑》(P.4640)“皇考绪芝”中,原文均用“”字。其字形演变是:諱——讳。

2.“”字

《吴僧统碑》(P.4640)“遏能员寂之行”,《河西都僧统阴海晏墓志铭并序》(P.3720)“三教而穷通”中,原文均用“”字。其字形演变是:證——证。

“証”也是“证”的繁体,“証”与“證”在上古时期是两个不同的字。《说文解字·言部》:“証,谏也。”《说文解字·言部》:“證,告也。”“證”除了承担“告”的意义外,也有“谏”义。《吕氏春秋·诬徒》:“愎过自用,不可證移。”高诱注:“證,谏也。”因此,“証”也可以与“證”通用。《正字通·言部》:“証,与證通。”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吕览》‘士尉以証静郭君。高曰:‘証,谏也。今俗以証为證验字,遂改《吕览》之証为證。”[4]在现代汉语中,则以“证”为“証、證”的简化字。

3.“”字

《阴处士碑稿》(P.4640)“唐朝正大夫”“正朝门”中,原文均用“”字。其字形演变是:議——议。

4.“”字

《李明振氏再修功德记》(P.4640)“悬鱼发”中,原文用“”字。其字形演变是:詠——咏。

5.“”“”字

《金剛般若波罗蜜经讲经文》(P.2133)“冥司称足威光”中,原文为“”字。《沙州释门索法律窟铭》(P.4640)“庆逾扬”,《住三窟禅师伯沙门法心》(P.4640),《张淮深造窟记》(S.5630)“共本生之曲”中,原文均用“”字。据《宋元以来俗字谱》,《目连记》中有“”字,《古今杂剧》有“”字。其字形演变是:讚————赞。

“”“”字,看似现在的简化字,其实现代简化字中未有该字。在现代简化字中,与“讚”这一繁体字相应的简化字为“赞”。

6.“”字

《阴处士碑稿》(P.4640)“先贤世禄,以都之同堂”,《沙州释门索法律窟铭》(P.4640)“神通世”中,原文均用“”字。据《宋元以来俗字谱》,《取经诗话》有“”字。其字形演变是:護——护。

需要指出的是,護—的形体演变是清晰的,“护”则是用形声造字法另造的形体。

7.“”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目连记》有“”字。《通俗小说》已有“论”字的使用,《古今杂剧》则使用“論”字。其字形演变是:論——论。

8.“”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列女传》有“”字。其字形演变是:讓——让。现代简化字选用形体更简的“上”来替代“襄”旁。

(二)以“言”为偏旁的半繁半简俗体字

1.“”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岭南逸事》有“”字。其字形演变是:譏——讥。

2.“”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岭南逸事》有“”字。其字形演变是:議——议。

(三)以“门”为偏旁的半繁半简俗体字

1.“”字

《张淮深碑》(S.6973、S.6161、P.2762、S.3329缀合)“斥候绝突骑窥”中,原文为“”字。“”为“窬”的异体。窥窬,亦作“窥覦”“窥踰”,觊觎、伺隙图谋之义。

2.“”字

《修佛刹功德记》(P.3490)“窃闻释宗宝”中,原文为“”字。其字形演变是:闢——辟。

3.“”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通俗小说》《古今杂剧》《目连记》《金瓶梅》有“”字。其字形演变是:開——开。

4.“”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通俗小说》《古今杂剧》《目连记》《岭南逸事》有“”字。其字形演变是:関——关。

5.“”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目连记》有“”字。其字形演变是:閗——斗。

(四)以“马”为偏旁的半繁半简俗体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三国志平话》有“”字,《古今杂剧》有“”字,《三国志平话》有“”字。

以上用例的字形演变是:罵——骂;駈——驱;驅——驱。其中,“駈”“”为“驅”的异体。

(五)以“糸”为偏旁的半繁半简俗体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岭南逸事》有“”“”

“”字;《列女传》《娇红记》《金瓶梅》《岭南逸事》有“継”字。

以上用例的字形演变是:總——总;繪——绘;縐——绉;繼—継—继。

(六)四点简写为一横的半繁半简俗体字

1.“”字

《服气休粮及妙香丸子方》(P.3043)“右件药各一两,新好者细捣末,练蜜爲丸”中,前一个“为”原文为“”字;后一个“为”原文为“爲”字。

简体“为”是草书楷化字,居延汉简中已见。此处的“”,下面四点由于草写连笔,最后简写为一横。《服气休粮及妙香丸子方》(P.3043)中有“初一两息即教,九十五息放旦”,“旦”不避唐睿宗李旦①名讳,据此当为684年前写本。之后,四点简写为一横的简化方式使用更广,《宋元以来俗字谱》即收录不少。

2.“”字及以“”为偏旁的半繁半简俗体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三国志平话》《金瓶梅》有“”字。以“”为偏旁的:《太平乐府》有“”字,《金瓶梅》有“”字,《金瓶梅》有“”字,《三国志平话》有“”字,《取经诗话》《古今杂剧》《三国志平话》《太平乐府》《娇红记》《目连记》有“”字,《太平乐府》《目连记》有“”字,《列女传》《太平乐府》《岭南逸事》有“”字。

以上用例的字形演变是:馬——马;駈——驱;媽——妈;罵——骂;驅——驱;馿——驴;驥——骥;驪——骊。

3.“”字及以“”为偏旁的半繁半简俗体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通俗小说》有“”字,《取经诗话》《古今杂剧》《三国志平话》《金瓶梅》中有“”字,《金瓶梅》有“”字,《白袍记》《目连记》《金瓶梅》有“”字。

以上用例的字形演变是:鳥——鸟;鳯——凤;鳮——鸡;鵉——鸾。

(七)“”字

《大唐陇西李氏莫高窟修功德记》(P.3680)“卓然履道之”,“文殊师利即普菩萨各一躯”;《大番故敦煌郡莫高窟阴处士修功德记》(P.4638)“资近岁”;《莫高窟再修功德记》(P.2641)“如乃人地杰”,“北壁画普菩萨并侍从”;《修佛刹功德记》(P.3490)“诱化诸”中的“”字,很显然,是介于“賢”“贤”之间的过渡字体。其字形演变是:賢——贤。

(八)“”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金瓶梅》有“”字。其字形演变是:賬——账。

(九)“鋳”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白袍记》有“鋳”字。其字形演变是:鑄—鋳—铸。

(十)“頋”字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通俗小说》《三国志平话》《太平乐府》《东窗记》有“頋”字。其字形演变是:顧—頋—顾。“顧”“頋”二字,《汉语大字典》均收录。

二、部分偏旁繁化的半繁半簡俗体字

在敦煌写本中,也有因部分偏旁繁化而形成的半繁半简俗体字,如“”字。《茶酒论》(S.406,S.5774)“暂问茶之酒两家谁有功勋”;《〈平脉略例〉一卷》(S.5614)“使如累十二豆重,当意量之也”;《张仲景〈五脏论〉一卷》(P.2115)“普名之部,出本于医王,黄帝造《针灸经》”,“脾胃通”;《庐山远公话》(S.2073)“远公进步向前:愿舍此身将军为奴,情愿马前驱使”;《大番故敦煌郡莫高窟阴处士修功德记》(P.4638)“好还人”中的“”字,各类字书均未见收录。“”字是“与”字一横繁化为四点而成,但“”字的使用较少。在敦煌写本中,更多使用“与”和“舆”字;其他出土文献,如战国包山楚简、秦睡虎地竹简、汉马王堆帛书等,也多是使用“舆”字。

三、部分偏旁简化之后与另字同形

据《宋元以来俗字谱》,《金瓶梅》有“鐲”字写为“鉵”字的,将偏旁“蜀”简化为“虫”。《列女传》《通俗小说》《古今杂剧》《三国志平话》《太平乐府》《娇红记》《东窗记》《目连记》《金瓶梅》《岭南逸事》等,“獨”写作简体“独”;《古今杂剧》“濁”写作简体“浊”;《通俗小说》《古今杂剧》《太平乐府》《东窗记》《目连记》《金瓶梅》等,“燭”写作简体“烛”。

不过,“鐲”写作“鉵”,则与“獨”写作“独”等有所不同。“鉵”字早已有之,与“鐲”曾长时间并存,《说文解字》二字均有收录,但意义不同。《说文解字·

金部》:“鉵,属。”《宋本玉篇》:“鉵,鉏大貌。”[5]“鉵”为锹、臿之类的工具。《说文解字·金部》:“鐲,钲也。”“鐲”为古代乐器,形似小钟;亦指套在手腕或脚腕上的环形装饰品。因此,现代简化字仅简化左边的偏旁,“鐲”遂简化为“镯”。

四、结语

从上文分析可以看出,这些半繁半简俗体字虽然字数有限,但运用广泛。半繁半简俗体字在汉简中已经出现,如“”(武日忌2),“”(武徹77)[6],“”(居图三一二190.3),“”(居图三六八311.6),“”(居图三九三148.38)[7]等字。在域外汉字中也有保留,如新加坡1969年公布的第一批502个简体字中,有“覌”“鳮”“”“”等字;1974年公布的《简体字总表》2248个简体字中,有“”等字。

半繁半简俗体字虽然是当时的俗体字,但俗字书却很少收录。如“讠”作为“言”的简化偏旁,在居延汉简中早已出现,在敦煌写本中也使用较多。不过,“讠”旁字却不见于《碎金》(S.6204、P.2058、P.2717、P.3904)。《碎金》大约是五代期间的抄本,成书约在中唐,收录的主要是唐代民间口语、俗语及冷僻字。此书只出现了“言”旁字,如“語”“誘”“許”

“計”等,未见“讠”旁字。同时,也不见于唐代字书《龙龛手鉴》[8],《龙龛手鉴》以收俗字多为主要特色,此书只出现了“言”旁字,如“詎”“詢”“詮”“誡”“誘”“謂”“諺”“謂”“謡”“證”“訪”等,未见“讠”旁字。在俗通正三体兼收的唐代字书《干禄字书》[9]中,同样是只有“言”旁字,如“訶”“訓”“諭”等,而未有“讠”旁字。在唐代字书《五经文字》《新加九经字样》中,也只收录了“言”旁字。张涌泉《敦煌俗字研究》[10]以“讠”旁作为俗体字简化偏旁的例子,但并未将“讠”旁字作为俗体字收录。半繁半简俗体字也很少被现代字典收入。在《汉语大字典》中,“頋”字被收录;写为“鉵”的“鐲”,因与另字同形,也被收录。除此之外,其余的半繁半简俗体字,基本不见于字书。

总的来看,半繁半简俗体字很好地记录和保存了汉字简化过程的具体形态,较为清晰地显示出汉字字形的演变轨迹。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汉字的实际使用状况,为汉语工具书的编纂提供了具体的字例,也为现代部分简化字的考源溯流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参考文献:

[1]刘复,李家瑞.宋元以来俗字谱[M].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7.

[2]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敦煌古文献编辑委员会,英国国家图书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英藏敦煌文献(汉文佛经以外部分,1—14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1995.

[3]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法藏敦煌西域文献(1—34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2005.

[4][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 1998.

[5][宋]陈彭年等.宋本玉篇[M].北京:中国书店,1983.

[6]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居延汉简甲乙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0.

[7]劳榦.居延汉简(图版之部)[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57.

[8]潘重规.龙龛手鑒新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8.

[9]施安昌编.颜真卿书《干禄字书》[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2.

[10]张涌泉.敦煌俗字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1996.

Abstract:Simplification and multiplication are the evolution forms of Chinese characters in the process of their shape evolution. The simplified part or the complicated part or the whole word are simplified and complicated.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times, because of their different acceptance and scope of application, they become orthodox, general and vulgar respectively. Among them, such fonts are rare in traditional Chinese character books, but they are common in unearthed bamboo slips, scripts, inscriptions and foreign Chinese characters. The actual state of use is the parallel use of the popular body and the popular body and general body in the calligraphy at that time. Among them, the simplified part is partial to other classes, from which we can see the transition form of the evolu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haracters to modern simplified Chinese characters.

Key words:Chinese character form;simplification;multiplication;transition 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