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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中国医生》里的中国美学意蕴

2020-07-12王雯杰

大众文艺 2020年17期
关键词:亲亲纪录片美学

王雯杰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

近年,我国涌现大量医疗题材纪录片,如《人间世》《手术两千年》等,或直面医患关系,或介绍医疗发展,这些优质的纪录片受众广,口碑好,影响大。2019年5月,由国家卫健委健康报社等出品的纪录片《中国医生》始播,今年初亦有人民网、新京报等多家媒体引用该纪录片致敬一线医护人员。《中国医生》从医生的角度叙述,真实反映了中国医生的生存状态和工作样貌,展现的正是“中国的医生”,是“中国的医护”,浸润了中华文明,独具中国美学意蕴。

一、亲亲之美:立爱自亲,亲亲及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几乎是所有中国知识分子的信仰,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家”与西方哲学大相径庭。西方自柏拉图《理想国》以降,均将“家”排除在外,柏拉图提倡废除家庭,黑格尔认为家庭的核心规定是爱,与自由精神冲突。与需要青年人冒险的海洋文明不同,农业文明的中国更需要长者的经验,且多在氏族内部传播,逐渐形成了一个个以家庭为单位的社会活动群体,在个人与天下之间,“家”这一中间纽带的地位可见一斑。

《尚书·尧典》有“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九族”为“家”,首先要家庭和睦,万邦才能和谐。《礼记·中庸》“亲亲为大”,以尊爱父母优先。《容斋随笔》“君子所因者本,而立爱必自亲始,亲亲必及人。”“亲亲”的范围逐渐扩展,首先是亲及整个家庭。家庭在社会学中分为核心、主干和扩展家庭,成员范围不断增大,至扩展家庭,旁系亲属也都纳入其中。

与儒家“亲亲”相对,墨家提倡“兼爱”,其根本差异不在“爱人”的范围,而在于哲学出发点不同,“亲亲”之爱为尊爱;“兼爱”之爱与希伯来文化中的“爱人”有相似之处,以利益为出发点,“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墨子·兼爱》)在利害准绳之下人人平等,人人相亲。

医生是救死扶伤的代表,疗救患者,获取成就感,以更大的热情和更为精湛的技术投入到新的疗救中似乎是“兼爱”。在《中国医生》的医生视角下,不难发现似乎并非如此,医生与患者建立情感之基础是站在患者家庭中类比“同情”。耄耋老人是家的向心力,中青壮年是家的支撑力,黄发垂髫是家的生命力……中国医生几乎都有无意识的“亲亲”,在“亲亲”的情感美学下,疗救更显柔情,而失败的痛苦感也会放大。《中国医生》展现出来的医生之“爱”的美学根源在“亲亲”,而不是效率和利益促成下的“兼爱”。清代医学家吴尚先之“一人生死,关系一家,倘有失手,悔恨何及。”(《理渝骈文续增略言》)正是无数中国医生的内心写照。

关于“一家医院联系着多少家庭”的旁白台词在片中出现数次,医院里家的凝结比任何公共建筑之中的更为震撼,生命的诞生与死亡,疾病的康复与恶化,死生使物理结构上有限的医院在哲学、美学领域无限扩张,“生生之美”在医院里集中展现,《中国医生》也抓住了这个原始冲动。

二、生生之美:周流不虚,向生向美

《周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之间生是永恒不变的主题,“生生”是使生生,是生的动态呈现,其美学内涵包括生机勃勃之生和创生之生。

如果把“生生”当作生命的常态,疾病便是变态,医生的治疗是将变态的“生生”转化为常态,治愈则“生生之美”生,不幸则归于自然,再度走向“天人合一”,实现生命的闭环。

纪录片中医生拯救病人于危难,让急速走向死亡的生命重回“生生”之轨。医生“力挽狂澜”,变化激荡人心,人重新进入“生”的“元”维度。也有一些医生的治疗不甚急迫,唇裂患者生命无碍,但“生生”的持续性和活力度受到影响,整形医生的治疗是对“生生之美”的更高一层追求。《中国医生》中的整形科医生对于唇裂缝合颇有深思,考虑到缝合之后皮肤的生长,特在缝合之处略微堆高使皮肤舒展后能够变得平整。“生生”本就是一种持续运动,医生将经验转变为先验,培养预见性的目光。脊柱的矫正不以直为唯一标准,亦考虑患者的性别、年龄,是将其看作社会属性的人。处理糖尿病人足部溃烂,常见手段是截肢。纪录片对焦一位看护医生,悉心护理病患疮口,减少截肢可能,提高生活的质量,疮口的生长愈合也是一种持续的动态变化,看护顺应变化,向好发展,“生生”不言而喻。

纪录片没有忽略治疗的巨大压力下的种种矛盾,疗救希望与现实处境,有效治疗手段与患者个人意愿,有限科技水平与治疗愿望等等。矛盾之生生是常态,在此常态下医生不断追寻矛盾消失的变态,是“生生之美”的张力。

“生生之美”还有“时”的转变,《周易》将人的生命状态分成否时、泰时等不同的时。医疗是科学,生命体征应当以怎样的医疗科技手段应对,恰好与“时”之美相吻合,对生命的救治是对生命之时的转变,这是一种对规律的把握与遵循,医生精细洞察、精确判断、精准施策,与“时”相应而能“生”。

从社会分工的角度,医生这一职业与其他劳动没有区别,凡劳动皆有“生生之美”,农作物的蓬勃生长,建筑物的从无到有,内蕴“创生”的力量,医疗也不例外。硬件相当时,医生的软实力至关重要,也就是医生的“创生”性。

《说文解字》中“生,进也。像草木生出土上。”草木的破土、生长、成熟到枯萎消逝是生的赞歌;人出生在地球之上,兼有多种属性,历经种种风雨。医生对于患者的救治帮助其走向“生”,尽可能书写“生生之美”;医生同样是土上草木,救治的喜悦与失败的伤痛常伴,周流不虚,向生向美。

三、仁德之美:怀仁予仁,以德为先

医学凝结着时代最为先进的科学技术,当医学人工智能达到一定水准,医生在绝对精准、无须休息的人工智能面前是否会失去价值?如果人工智能可以胜任外科手术,是否还有必要培养生命有限、存在失误可能的外科手术医生?

现阶段人工智能道德原则内置设想广受关注,然而道德本身具有发展性,适用此时此地未必适用彼时彼地,比起将此刻的价值观植入人工智能中,似乎更应以形而上的高度,超越人类自身特定价值观的局限,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若挑战成功,人工智能是否可能对人类构成生存威胁,这又是一个难以想象的伦理问题。医疗行业中人工智能似乎可以作为一种工具存在,发挥其医疗技术上的专用性,严格分工。“只发展专用人工智能,不让人工智能发展越过图灵奇点。”[1]工具论下的人工智能无法完全取代医生,如果“亲亲”的主体非人,其对象能否感受到“亲”,如果“生生”的施予者永无变化,渴望“生”之人是否会感到可怖。

“博学而后成医,厚德而后为医,谨慎而后行医。”(《中国医生》第一集)就目前人工智能发展来看,“博学”和“谨慎”无疑完胜人,“厚德”则成为医生不可取代的一个重要维度。“医德”是普通大众对医生提出的要求和期望,更是医生自己践行的规范和准则。“医德”之中,有“仁”有“德”。

“仁者,爱人。”(《论语·颜渊》)“仁”是一门关于人际关系的学问。《论语·雍也》指出“仁”的根本含义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医者仁心”的一个方面就是医生与病患及其家属的人际关系由“仁”维系,方法之一就是“亲亲”;另一个方面是医生个人的修身,由己推人必先自我成“仁”,以“仁”修身,因为“仁是一个极崇高而又切实际的生活理想”[2],兼有美学的高度和有实践的可能性,医生怀“仁”,不断精进医术,攻克难题,与患有终身性疾病的病人签下“终身契约”,用十年的研究回应曾经的救治失败和遗憾,在“仁”的理想召唤下行“仁”乐“仁”。

就“德”的伦理学而言,道家和儒家截然相反,前者将“德”视为人之本心,追求清静无为、自然合道的出世之德;后者将“德”置于社会维度,追求“以德治国”的入世之德。在美学领域,儒道两家的“德”达成和解。“尽管在伦理道德的含义上儒道两家是由分歧的,儒家强调‘修身养性’的‘仁义’‘充实’,而到家凸显的是‘法自然’的‘无为’‘素朴’。在美和审美及其艺术的功能上,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也都鼓吹它们的伦理道德作用。”[3]因此将“仁”与“德”结合有其可能性和成立性。中国美学将“德”注入文学艺术的教化功能中,医生“厚德”约束其技术的发挥。在《中国医生》里有为病人争取医疗补助的医生,有毫无保留地提供诊疗方案的医生……这是广大中国医生的缩写。

不得不提到紧张的医患关系,任何人际关系均是由交往双方共同维系的,因此病患一方而言也应怀“仁”予“仁”,以“德”为先,这对医生亦是一种宽慰。尽管纪录片中并未专门对焦于此,但从医生心声的流露中可以感受到患者对于治疗的进行和医生修养、技术的提高具有重要的影响。

仁德相连,既是中国医生的个人修养,亦是理想实践,这些都是现阶段的人工智能所无法取代的。

四、结语

纵观整部《中国医生》,其记录对象包括中国医生与护士;其叙述视角还包括病人、病人家属及医护人员家属等等,这些视角的展现和传达都是不可或缺的,但作为纪录片最大的特色,应当对医生视角挖掘更深。

在纪录片里提取“亲亲”“生生”与“仁德”三个美学意蕴,美学不仅存在于高阁之书籍之中,中国美学也同样活跃在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只要有人的存在,就有美学的光亮。

“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周易·系辞上》)日新之“生生”与“德”相连,医生医术的进展,对病患生命的延续与改善,造就这样持续不断的变化可以说是“德”。“仁者”之“爱人”是个人的修养,“亲亲”从亲缘关系出发而扩展到无数的命运共同体之中,“仁”的修养与实践亦是从小家走向大家,二者扩展的范畴正相一致。“生生”理想之实践依靠“亲亲”之基础,良好稳固的医患关系方能让治疗与抚慰的效果最大化。因此,“亲亲”“生生”与“仁德”在中国医生身上不是三个独立的存在,而是相交相融,相互作用,更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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