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通

2007年5月，康华等人在蜜蜂峡谷开线。供图/ 康华

开线进行时

北京天门山景区负责人孙明江拿着望远镜，好奇地望着远处墙壁上的攀岩者。山谷另一边有一块比较平整的岩壁，几根绳子挂在岩壁上，十几位攀岩者在岩壁间上上下下，腰间挂着各种装备。

开线——孙明江是从周鹏口中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这也是这个景区第一次开展这样的活动。

岩壁上的大部分攀岩者都有十几年岩龄，但也是第一次来尝试开线。

用惯了各种绳索、锁具的攀岩者很少操作电钻、膨胀螺栓这些东西，他们在熟悉这些器械的操作，为开辟自己第一条线路做准备。

这里是中国著名的攀岩胜地，白河。

开线学员正在向岩石中打入膨胀螺栓。摄影/ 王哲

白河并不只是一条河

白河，古称沽河，由沽源蜿蜒而来，流经密云，而后汇入潮白河，经海河注入大海。但这个古老的地名，在攀岩圈子里并不意味着一条河，而是由一面面岩壁、一条条线路组成的中国“优胜美地”。

最早在白河攀岩的人已经无从稽考。如果古时村民在陡崖上采“五灵脂”的活动算是攀岩的话恐怕要追溯到很远的古代。

20世纪80年代，中国登山队曾在白河附近的云蒙山一代进行攀岩等技术训练，这或许是白河地区现代攀岩的开始。但这不是白河攀岩的纪元，只能算是前传。

20世纪末，一群年轻人来到了白河。他们有许多共性：大部分英语比较好，是最早一批接触互联网的国人。当然把他们凑到这里的根本原因，还是一个共同的爱好：攀岩。

那时国内攀岩运动刚起步，没有教练，少有教材，甚至攀岩器械都很难买到。但他们依靠自己的英文和互联网知识，接触到了当时国际上最先进的攀岩理念和并不系统的攀岩技术。

“摸索”，这是康华对于那时攀岩活动的描述。他们用自己找铁匠打制的岩锥、锁具在这里进行了摸索。这很像是人类现代攀岩运动形成阶段的探索，只不过国内的这种探索要晚于西方许多年。

他们在摸索中开辟了白河的一批岩场和线路，为白河地区攀岩运动的兴起奠定了基础。

纪念碑。制图/Griff

“纪念碑”真的成了纪念碑

纪念碑，是康华和当时的岩友们早期在白河开辟的一条线路，后来这条线路成了白河极其著名的一条，也成了一处标志性景观，成为了许多攀岩者的共同回忆。“很多人一定要去爬这条线路。”弹弓这么说。

2000年，康华、王滨、李响三人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日头很毒，他们在岩壁上折腾了一天，开出了这条线路。一天的暴晒让康华几乎严重脱水，从纪念碑回来，康华当晚喝了17瓶啤酒。

纪念碑，是一块高48米的独立岩体，从河岸的山体中突出，耸立在峡谷一侧。纪念碑暴露感极强，但难度并不高，爬起来很顺畅、很舒服，只要你有勇气的话就能爬到岩体顶端。岩体顶部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平台，河谷风景尽收眼底，观景体验极佳。

更有趣的是，在纪念碑顶部有一个小铁盒，其中放了个小笔记本，爬到这里的人可以留下自己的名字。“那是个浪漫的地方，一定要带上心仪的姑娘。”在白河攀岩多年的宝龙说。

那时白河少有多段线路，很快，纪念碑就成了一条热门线路。

纪念碑被开辟后的十几年里，岩友们相约在白河峡谷里，白天攀岩磕线，晚上露营、喝酒、烧烤、聊天吹牛。岩壁上的每一个手点、每一道裂缝，也都像纪念碑顶的笔记本一样记载着攀岩者们的青春和记忆。

然而，在2018年，这一切发生了变化。

游泳者的溺水成了事件的导火索。当局表示，出于安全、水源保护、环境保护的考虑，白河附近被禁止一切攀岩活动。白河被封了。

至2018年，攀岩者们在白河峡谷开辟了20多个岩场，至少300多条线路。而在2018年，20个岩场被关停，岩壁上的挂片被拆除，岩壁前被围上护栏。

纪念碑便是20个被封的岩壁之一。纪念碑依然高高矗立在白河一岸，注視着远处车来人往，河水涛涛，只是再无人来到它的肩膀上，在笔记本上添加新的名字。

纪念碑，真的成了纪念碑。

涅槃中的白河

白河被封的事情传遍了攀岩圈。

在大家都以为白河不能再爬的时候，传出来新的信息：岩场并没有全部封掉，还有三处离河远的岩场可以攀爬，攀岩者的白河得以靠着微弱的气息活了下来。

周鹏并非最早一批在白河攀岩的人，康华他们开始在白河攀岩的时候，周鹏还在读中学。但周鹏必然能位列最热爱这片峡谷的一批人。

2004年，周鹏来北京读大学，加入了学校的登山社团，自此结识了白河。此后的岁月里，他经常来白河攀岩、训练。2016年，周鹏在白河附近租了一个院子，在白河住下，开始攀登课程，教授攀岩、攀冰等技术。

周鹏曾经在世界各地攀岩。2017年，周鹏去希腊的一个小岛上攀岩。他惊讶地发现这个长不过13公里、宽不过8公里的小岛上居然有4000多条线路。更令周鹏惊讶的是，这个小岛上还有一个节日，一个维修线路的节日。节日当天，攀岩者们会一起清理、维修线路。

这样的攀岩社区让周鹏大为羡慕和感慨。国内即使阳朔，也不过1000多条线路，其他地方更是寥寥。2019年，周鹏曾统计过全北京的攀岩线路，算上已经无法攀爬的线路，也不过800多条，可以攀爬的，不过600多条。“我们太惨了。”周鹏这样感慨。

周鹏觉得，白河至少要有1000条线路，这才能满足大家的需要，促进攀岩运动的发展。

周鹏曾自己努力在白河开线，当然，这也是为了自己的教学需要。但周鹏一个人一年最多也只能开二十几条。

显然只靠自己，改变是缓慢的。周鹏想到了号召更多人加入进来。这一想法得到了康华、阿草等诸多攀岩者的支持。

2019年4月，白河被封的第一个春天，周鹏以“享攀”攀登课程班的名义发起了开线培训班，并得到了何川、阿草、家决等人的积极支持。

这是一次公益课程，学员所谓的几百元课程费本来只是用于课程的耗材支出，但得益于白河攀岩基金的幕后支持，以及始祖鸟品牌的现金与装备支持，并未用到这笔钱。

最终，学员的学费全数捐给了白河攀岩基金，以推动白河攀岩的发展。

4天的时间里，他们在一块近200米宽、10～30米高的岩壁上开出来30条线路。新岩场被命名为“春天里”，一是因为时值白河的春天，也是盼望白河攀岩者的春天。

春天里开辟后的半年里，这批学员共开辟出48条线路，算上周鹏等教练，以及其他一些攀岩者开辟的线路，北京新增攀岩线路100多条。

一年新增100多条线路，这是在北京攀岩史上的第一次。

纪念碑顶部的铁盒及笔记本。供图/ 芥末

白河新力量

2020年5月13日，又一批攀岩者来到了白河峡谷，开线课程迎来了第二期。这次课程地点是在白河峡谷的天门山景区。

但第一批赶到白河的，并非是课程学员，而是志愿者。自然岩壁的环境很复杂，许多时候岩壁下植被丛生，并没有保护员进行保护的空间，甚至有些时候连通往岩壁的路都没有。

在开辟攀岩线路前，需要开辟出通往岩壁的路。这也就成了志愿者们的工作。

芥末是志愿者团队的一员，她恰好有两天假期，便专程驱车来到白河峡谷做志愿者。“开线多辛苦啊，又要试线、清线各种忙活，我们直接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多不好意思。”谈到自己来白河做志愿者的缘由，芥末表示。

如芥末所说，开辟攀岩线路并非一个简单的过程。寻找合适的岩壁、勘察岩壁、清理岩场、清理岩壁、试线、打钉……

任何一个环节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大家认真地用刷子清理着岩壁上的尘土，裂缝里尘土多的时候，落下来的灰像似一阵迷你沙尘暴。

不但要清理尘土，也要清理岩缝里的草木，这个时候你就会为植物的生命力而震撼——它们在岩壁上扎根很深。甚至需要不时在岩壁上用锤子敲打，确保岩石是结实、非中空的。这还只是其中一个步骤。

周鹏正在试线。摄影 /涂识

这次课程的学员逸飘专程坐飞机来北京参加这次课程。之前他对于开线并没有多少关注，他参加这次课程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求知欲：“还有这样一个技术我没学过。”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身边的岩壁资源太少。线路太少，这似乎是国内很多地方的困境。

像逸飘这样的学员共有11名，来自全国不同地方，以北京为主。他们都是攀岩高手，每个人都至少完成过5次5.12难度的线路，这也是周鹏设置的报名门槛。

但开线过程中还是出现了许多挑战。逸飘和他的搭档大坑开出来了3条线路，其中两条分别被命名为连轴转和耻辱孔。

大坑在开辟连轴转线路时，由于一个挂片没有打好，随后挂片转动起来，这反倒成了这条线路的名字。而耻辱孔也是选孔和打孔的时候没有处理好，使得这条线路上出现了两个废弃的孔。大坑以这两次失误来命名两条线路，鞭策自己。

课程在第4天结束。大家一共开发了3个岩区，开辟了38条线路。周鹏很满意。

课程结束了，也是新的开始。周鹏依然在白河教学、开线，逸飘计划着回到成都后，拉着朋友们一起去开辟线路。而课程结束不到一周，学员们就已经在课程群里约着大家一起去开线。

白河峡谷。摄影/ 涂识

線路不止1000条

周鹏一直在强调促进线路开辟并非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这其中有很多人的努力，公益培训的教练们、志愿者、学员、赞助商、以及幕后的支持者。

2019年，周鹏偷偷立下了一个目标，希望5年内让白河的攀岩线路突破1000条。

“1000条，我一个人想实现的话，只是一个梦想;一群人想去实现的话，就会成为一个理想。”周鹏表示，“我多贡献一条，他多贡献一条，一起添砖添瓦，这个目标很快就能实现了。”

开线队伍也在不断壮大，有了更多学员的加入，更多攀岩者的加入。

去年周鹏立下开辟1000线路的目标时，并未曾公开说出来：“大家会觉得这不是吹牛逼嘛。

但今年，周鹏把这个想法提了出来。

他觉得不仅白河将拥有1000条线路，甚至北京的攀岩线路都可以增加到3000条。他原本计划是5 年内实现白河1000条高质量线路，如今他觉得这个目标可以提前一年完成。

新岩场被命名为“快活林”，我们一起期待白河攀岩的春天真正到来，岩友们拥有自己的快活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