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新庆

列子人奇

列子，旧时称列御寇，有的书也称列圄寇，或列圉寇，这可能都是同音别字的原因。汉代刘向《七录》认为列子与郑穆公（前627年在位）同时，柳宗元认为这太荒谬了。柳宗元《辩列子》说， “（郑）穆公在孔子前几百岁”，列子与郑繻公（前422年在位）是同时人，其距孔子又有百余年，而把这些隔时空的人放在一起来说事是很荒唐的。依据史事，柳宗元说刘向是把鲁穆公（前407在位）和郑穆公搞混了。以此看来，柳宗元当时看到的《列子》应是汉代刘向﹑刘歆父子整理校定的本子，而今本《列子》可能是晋人的作品。列子生活的年代比庄子早，宋《增广注释音辩唐柳先生集》说：“今观其书（指《列子》）乃有《仲尼篇》，且多所纪述夫子及诸门弟事，则列子当生孔子后。”又说：“列先于庄，故庄子著书多取其言也。”观《列子》，其学术本于黄帝老子，应属于老庄一派。汉刘向《列子新书目录》说：“且多寓言，与庄周相类，故太史公司马迁不为列传。”这是说司马迁认为《列子》一书是寓言神话一类，故而不把列子放在列传里。列子和庄子的思想、品味相近，故庄子多称引。

列子是战国时代郑人。《庄子·逍遥游》说列子是神仙 。“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返）。”满满的道家味道，这是用寓言来表现当时人超脱的心理追求。可虚无的追求不能当饭吃。所以，庄子又在《让王篇》说：“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列子在这里又成了凡人。列子人穷没饭吃，也会面黄肌瘦。庄子还在《应帝王》中说列子“三年不出，为其妻?，食豕如食人。”历史的演进是相当漫长的，人類是这样，动植物也是如此。家猪，古时称豕。因找不到文字记载和考古发掘，只能猜想它是从野猪经人类圈养驯化，改变基因后得到的。人类驯化动物，在远古时代就有。《诗经·大雅·公刘》说：“乃造其曹，执豕于牢。”译成白话，就是说到圈里抓猪宰杀烹为下酒菜。《诗经》里说的公刘，是古代周部族的祖先，传说是后稷的孙子。《毛传》说：“公刘居于邰而遭夏人乱，迫逐公刘，公刘乃……迁其民，邑于豳焉。”圈养家猪应还在公刘之前。偷窃之事，古就有之。春秋战国六七百年间，窃盗之事，屡见时人有说。《论语·子路》孔子说：他那里有个坦白直率的人，“其父攘（偷盗）羊，而子证之。”这是儿子举报父亲偷羊的事。《孟子·滕文公下》说：“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墨子·非攻》说：“攘人犬豕鸡豚（小猪），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看来当时偷窃家养禽畜、桃李的事还是很多的。

宋代陈景元说列子隐居田间四十年没有人认识他，是“藏形众庶在国而君不知”的“天隐者”。列子不与亲朋交往，“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尔雅释诂》说：“列子贵虚。”他主张无为，说“亦虚而已”，也就是说 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是虚幻的。用杨伯峻的话说：列子“心情上摆脱了人世的贵贱、名利种种羁绊，任其自然，把客观存在看作不存在，因之一切无所作为。”

《列子》书奇

《列子》一书不是列子所著，而是后人借列子之名收集汇编的东西。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列子》，应与为其作注的晋人张湛有关。张湛在今本序说，《列子》是西晋末永嘉乱后，根据各种版本集录而成的。该书多取先秦诸子及汉代人的言论，并杂有两晋的佛教思想和佛教神话。从思想内容和语言文字看，都与先秦的著述不一样，为此人们判定是魏晋人托名伪作。《列子》虽是魏晋人的赝品，但因其中可能还保留着断片的先秦文献，所以杨伯峻说：“作伪者不是毫无所本的，其中若干来源，我们既已从现存的先秦古籍中找着了。”翻看史书，历史上能留下名的人大多不是俗人，往往性情都有些怪异。张湛也是这样。《世说新语·任诞篇》说：“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时袁山松出游，每好令左右作挽歌。时人谓张（湛）‘屋下陈尸，袁（山松）‘道上行殡。”《裴启语林》也有记载说：“张湛好于斋前种松养鸲鹆（八哥鸟）。”松柏是常青树。孔子《论语·子罕》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故而后来诗文中常以松树喻气节之坚贞。因树龄久长，古人多在墓地种松树。松树又成了坟墓的象征。

现代人烦恼的事，古代也有。《晋书·范宁传》记载这样一件事，说范宁眼睛痛，向张湛求方。（古诸贤有眼疾的不少。）张湛给他开了个古方，系六味药：“用损读书一，减思虑二，专内视三，简外观四，日晚起五，夜早眠六。”这些不过是注意眼睛卫生和保健而已，没有物质性的东西。说到用药，他就开始卖关子了。张湛说：“凡六物，熬以神火，下以气筛（用竹筛子过滤），蕴于胸中七日。”何为“神火”，空无虚有之物又怎能用竹筛过滤？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又如何在胸中运蓄？这中间充斥着道家的神迷色彩。张湛还说服了药后，近能数看睫毛，远能看清短小的棍棒;长服不已，能穿墙见物，“非但明目，乃亦延年”。这些混淆视听的把戏，现在一些吹嘘能用“内功”包治百病的人还在使用它。

《列子》事奇

《列子》在唐代备受追捧，这与唐高祖李渊有关。李氏宗室有鲜卑血统，为证自己华夏正统，便称是老子的后代。唐玄宗天宝元年尊《列子》为《冲虚真经》。《列子》谈天说地，论虚谈玄，追寻的是空虚无形而变化莫测、永恒不灭的“道”， 书中多奇事奇闻。《汉书·艺文志》著录《列子》八篇，列入道家。《增广注释音辩唐柳先生集》说： “列先于庄，故庄子著书多取其言也。”清人任大椿《列子释文考异》序说：“《庄子释文》列诸经典之末，遂克盛行;《列子释文》秘在《道藏》，故见之者稀。”

一说寓言必说庄周，其实这并不十分确切。《汉书·艺文志》说列子先于庄子。“庄子之未生，而列子之道已汪洋汗漫充满于太虚。”《庄子》中有许多关于列子的传说。按传承来论，庄周应是受列子的影响，只不过原本《列子》亡失了，难见其貌而已。考字源，寓字的本意是寄居的意思，引申寄居的住所。宋濂《送东阳马生序》说：“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这里的“逆旅”是迎客之意。古人把有所寄托的话称为寓言。寓言用拟人的手法，假托故事和自然物说理，深藏寓意，常含讽刺或劝诫之意。一般人听说列子其名是始于他的寓言《愚公移山》，毛泽东在同题文章中引用了它，让中国人家喻户晓。“愚公移山”成了中国人的一种精神：不靠神仙上帝，全凭自己创造世界。

柳宗元《辩列子》

明代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二十四说：“孔子没，而百家之言各出其见，以相揣摩，而柳子厚为之辨析，并有指归可观览。”朱熹《朱子语类》说：“《孟子》《庄子》，文章俱好”;《列子》便有迂僻处，《左传》亦然，皆好高而少事实。“因言《列子》语，佛氏多用之。《庄子》全写《列子》，又变得峻奇。”《列子》是一杂烩集子。马叙伦《列子伪书考》说：“盖《列子》晚出而早亡，魏﹑晋以来好事之徒聚敛管子﹑晏子﹑论语﹑山海经﹑墨子、庄子﹑尸佼﹑韩非﹑吕氏春秋﹑韩诗外传﹑淮南﹑说苑﹑新序﹑新论之言，附益晚说，假为向序以见重。因采众家之言，《列子》语温纯，故柳子厚称之。”《列子》有些小故事，寓言中有深意。柳宗元在永州作《辩列子》，称道《列子》说：“虽不概于（不关乎）孔子道，然其虚泊寥阔，居乱世远于利，祸不得逮于身，而其心不穷。《易》之‘遁世无闷者”。所谓“遁世无闷”，是说甘心隐居而不感到苦闷，言行不被世人称许也不烦恼。柳宗元这是借此喻说自己的贬居心境。柳宗元最后告诫读书人说：“古之多异术也，读焉者慎取之而已矣。”类似这样的话，柳宗元还多次提到过。他怕年青人被这些诡异的妖说迷惑了。

古时的历史变革，往往都是以牺牲平民百姓的生命换取的。牺牲本指古代祭祀时宰杀牲畜做祭品，神圣间充满悲壮。而统治者把老百姓当牺牲，这与为正义而献身不是一回事。这是皇权统治者反复上演的酷烈历史剧。《论衡·命义》说：“春秋之时，败绩之军，死者蔽草，尸且万数。”仅是秦统一六国的几个例子，已够骇人听闻了。秦献公二十一年（前364年），秦于魏国战于石门（在今陕西三原县），斩首6万。秦昭襄王十四年（前293年），秦将白起大败韩魏联军于伊阙，杀敌24万余人。几十年后，秦大败赵国时，坑赵降卒40余万人。《战国策·燕策二》说：“龙贾之战，岸门之战，封陆之战，高商之战，赵庄之战，秦之所杀三晋之民数百万。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春秋至战国间，百家争鸣，奇说纷出，其背后隐藏的东西，往往被人忽视了。辨析寻根，大多可以找见当时社会的根由。以古为镜，可为后世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