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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溪:一纸码头的过眼云烟

2020-06-30赵晓梦

环球人文地理 2020年5期
关键词:溪河真皮温州

赵晓梦

这是一张纸与一个码头的故事。它们的“前世今生”都与山有关,与水相连。

出生于温州泽雅纸山的女作家周吉敏,在她《另一张纸》里对此有生动细腻的描述:

“六指叔从胡昌记的收购点出来时,有点恍惚,眼睛从一排排店铺掠过,竟然想不起要买些什么带回家了。他踩着棉花走出瞿溪街,竟然走到了临街的瞿溪河边。

河埠头上,一条船正在装纸。从山里来的水都在这条河里。纸就顺着这条河走出去。”

当一张泛着人生与自然光泽的泽雅纸,从吉敏的先辈手中造出来,无论是人的生存还是物的价值驱动,都会促使它翻山越岭走出深山老林,寻求更广阔的交易空间。这个交汇点或者集散地,就是吉敏笔下“六指叔”下到的瞿溪河。

瞿溪在哪?对泽雅而言,在“山的那边”“水的那边”。地理位置更靠近通江达海的温州城。从卫星地图上看,泽雅到瞿溪的距离是27.5公里,当年在泽雅的先辈每趟至少肩挑背扛上百斤的屏纸,去到瞿溪,以换取生活物资。显然,造物主在把纸山给了泽雅的同时,就把纸的出路给了瞿溪。

在交通不便的古代,水运无疑是省时省力的黄金通道。即使在水系航运发达的南方地区,瞿溪的区位优势也显得十分明显。瞿溪老街东面的上河乡广阔平川,有三条溪,其中瞿溪源最长、水最大。瞿溪则以三溪河主流瞿溪河而得名,是瞿之溪,河之源。三面环山一面城的瞿溪,一池瞿水穿城而过,古时从温州城内小南门内河码头乘船,经会昌河、仙门河,在雄溪、瞿溪交汇处沿瞿溪河而上,直达斋堂湾塘坎桥下。这条“黄金水道”,自古就是泽雅、西岸、北林垟、五凤垟,藤桥部分村庄,以及毗邻的瑞安湖岭、陶山山区百姓进城的水陆交通要津和物资集散中心。

每一个河湾怀抱的地方,都会有一个码头出现;每个码头出现的地方,都会有一座场镇存在。眼前的瞿溪场镇,差不多也是这般景致。

据考证,因航运而生的瞿溪码头集镇,形成于宋,其间数易其名,1949年后定名为瞿溪。事实上,瞿溪的人文历史底蕴远比宋朝更久远。因为水资源丰富、水路发达,早在422年,那位曾让李白甘当“粉丝”的中国山水诗鼻祖、发明登山木屐的谢灵运,就来到永嘉(今温州)任太守,只一年的时间,谢公就马不停蹄地穿着他发明的木屐,把温州山水游览了一遍,这其中就有瞿溪山水。但瞿溪在后世博得大名,不是因为“谢公屐”也不是“谢公诗”,而是泽雅纸,一种古法捞出来的手工竹纸。

这张苏轼、黄公望、潘天寿等大家笔墨伺候过的纸,在它从水里出生、阳光下成长、又沿着水路流转那一刻起,就不曾停下过脚步。一闪而过的两岸,伴随一纸上市,已是百业繁兴。

据明万历年间的《温州府志》记载,当时温州府已在瞿溪设立纸局,专门负责温州蠲纸的制造、进贡和运销。在400多年漫长的岁月里,瞿溪码头因纸而繁华,成为全国闻名的屏纸集散地。周吉敏在她《斜阳外》一书中记述:“来自泽雅、瑞安、藤桥的纸农把纸挑到瞿溪街上,歇在店铺门头等待伢郎和纸行人估价。卖了纸后,在瞿溪街上买了生活必需品物资回家。旧日,一天内就有一千多刀纸从瞿溪河出去运往温州,然后从温州运往上海。听说,在上海南市十六铺码头建有屏纸仓库进行中转,然后运往各地,甚至东南亚、香港等地。”

瞿溪镇形成的“会市”,跟屏纸交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已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样的“联系”,一直持续到上世纪60年代达到顶峰,最终在大上海以街道命名的方式留存下来。作为国际大都市,上海的街道命名,一般都是选择在全国有影响力的省市来命名,比如浙江路是紧挨南京路的一条路,而温州路只是一条小巷。但只是温州一个乡镇的瞿溪,却在上海对外贸易咽喉之地、南市区一条颇具规模的街道获得了命名,且分为瞿溪东路、瞿溪西路。可见瞿溪作为屏纸集散地当时在全国的影响力。

无疑,那是泽雅屏纸的黄金时代,也是瞿溪码头的黄金时代。也再次印证了,码头能走多远,纸就能走多远。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产业。曾经风光无限的泽雅纸山,如今仅仅作为“中国古代造纸术的活化石”保存在山间“生态博物馆”里,因纸而生的瞿溪码头,往日的芳华都浓缩在眼前这条曲折、狭小的老街上。尽管阳光仍然在飞檐、屋脊、石墙、街巷的半张脸上缓慢移动,但稀疏的行人、寂静的店铺、丛生的杂草,无不感叹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想象中的瞿溪河,虽比不上人工开凿的大运河,但也不至于变成潺潺溪流。且不说水里没有一条舟楫影子,就是放一条江南水乡常见的乌篷船进去,也会搁浅。仅仅只能打湿脚背的水面,再也载不动那张薄薄的纸。

倒是用条石修葺得整整齐齐的两岸河堤,让人幻想这里曾经水面宽闊,浆声灯影,繁忙如昨。这样的堤岸,并不鲜见,只是每次看到这规则的石砌河堤,我就想起阿多尼斯感叹的“河水的囚笼”。也想起济南同行曾转述莫言游黑虎泉时,对条石砌成河堤提出的批评:“一点野趣也没有!”

没有野趣的河堤,没有舟楫的溪流,也就没有如烟往事。

难怪在今天的瞿溪名片上,那么多头衔里,惟独没有那张曾聚集财富、聚集人气的纸。取而代之的,是浙南古镇和真皮古镇。

没了纸的瞿溪,连同其他历史人文遗迹归入了“浙南古镇”,但这“真皮古镇”最初让人有些费解。直到当地人领着我们,到瞿溪真皮批发市场走了一遭,亲眼所见,我才知道,世界上竟然真有那么大那么软那么品类繁多的真皮。比起人造的纸,至少在柔软和书写性上丝毫不逊色。毕竟在纸出现之前,人类已经在牛皮、羊皮上书写文字了。

当地政府自然将这归类为产业升级,而我却天真地认为这不过是一种价值回归,毕竟一张普通的纸贵不过一张真皮。也是,在这个挖掘历史价值的时代,越是久远的东西越值钱。从这个维度说,只有2200年历史的一张纸,自然抵不过使用时间更久远的一张皮。

如此看来,作为码头的瞿溪,已在一张纸里走完过场。

尽管阳光仍然在飞檐、屋脊、石墙、街巷的半张脸上缓慢移动,但稀疏的行人、寂静的店铺、丛生的杂草,无不感叹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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