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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分析新思维

2020-06-29田佳宁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7期

田佳宁

摘  要:米哈伊尔·列昂诺维奇·加斯帕罗夫(М.Л.Гаспаров 1935-2005)是俄罗斯当代著名的学者,他在20世纪末提出将统计学的方法引入诗学研究,突破了传统的诗歌结构分析法,与当今时代愈加流行的跨学科交际潮流不谋而合。他主张将诗歌中的各要素数字化,并归纳成表格、曲线图和公式,以便从中总结诗歌中普遍性的、规律性的特征,在具体的诗歌分析实践中他主张诗章结构的语音、修辞以及题旨—形象的三分法。本文将加斯帕罗夫诗歌分析法运用到对阿赫马托娃的《最后一次相见的歌》分析实践中,去探究其统计学诗歌分析法的脉络。

关键词:加斯帕罗夫;统计学诗歌分析法;《最后一次相见的歌》

1.前言

一般我们研究诗歌(其他文学体裁亦然),不外乎探究三个方面:形式、内容,以及形式与内容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三个方面缺一不可,共同统摄着诗歌研究的全局。然而,纵观俄国文学史就会发现,对诗歌的这三个方面人们往往很难做到一视同仁的平等兼顾。几乎整个19世纪,“内容”层面是诗歌研究的宠儿,而其他两个层面则被现实主义统摄下的社会民主批评挤进了边缘角落,鲜有人问津。直至20世纪初俄国现代主义和形式主义的飓风狂飙突进,将统治了俄国文学近百年的现实主义拉下了神坛,对诗歌形式和语言的大胆革新成为了强势席卷文坛的新风尚,诗歌的“内容”层面遭到摒弃与贬低,诗歌的“形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在“形式”与“内容”相互对立,此消彼长的同时,“形式与内容之间的相互关系”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更多的人开始思考诗歌作品中二者之间如何相互作用,以使语言可以成为诗歌。之后,结构主义诗学首次将诗歌的形式与内容之间的关系作为核心焦点纳入了研究视野,雅各布森的“双轴投射”原理,以及洛特曼的“平行对照原则”实质上都是对诗歌研究的“形式与内容的相互关系”这一层面的关照。这也正是结构主义的诗学价值和贡献所在,即将诗歌的形式与内容之间的相互关系加以重视,并将其纳入了诗歌研究的大众视野,形成了当今诗歌研究对形式、内容以及其二者关系等三方面的系统化关照的科学研究法。

然而,发现形式与内容之间相互关系的重要性,并不意味着已经厘清二者之间的肌理关系。事实上二者的关系极其复杂,在诗歌中形式层面如何作用于内容层面,内容层面又如何反作用于形式层面?二者之间有无必然的、规律性的、普遍的、特征明显的关系?二者之间的关系能否被规范化的定义与分类?如果可以的话,其科学依据又是什么?这些问题至今为止都尚未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这也并不妨碍人们从各种角度出发,前赴后继的用不同的方法与观点去继续深入探究这一诗歌的奥秘,这恰恰也正是诗歌的魅力所在。而加斯帕罗夫就是这些在诗歌的妙义中不断的探索中的人们的一员。他从俄国的现代主义、形式主义、结构主义以及巴赫金诗学等意义非凡的思潮中汲取养分,在总结前人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视角独特的诗歌研究方法,即统计法。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在《<乌云重又在我头顶>——诗歌文本分析法》以及《费特的无动词诗——空间、情感和词语的结构》这两篇文章中,还是在他其他的专著,如《现代俄诗》、《俄国诗史概述》、《欧洲史诗概述》中他所专注去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即用统计的方法,将诗歌文本中出现的一切可分析的元素数字化,并将这些统计出来的数字抽象成表格、曲线图和公式加以研究,以期用这种精确化、科学化的数学思维去发现和概括诗歌中韵律、节奏与形象、题旨之间相互关系的普遍特征和规律。

2.统计学诗歌分析法特点

初看加斯帕罗夫的诗歌分析法,感觉他在很大篇幅上还是注重对诗歌的格律、节奏、韵脚、诗节等形式层面的分析,进而产生一种他的理论仍然具有浓厚的形式主义色彩的错觉。然而,进一步探究,我们就会发现,其诗歌理论的核心旨趣绝不是将诗歌研究禁锢在“形式”的框架里,“加斯帕罗夫主要用力之处虽是在诗歌形式方面,但他的方法却绝不是形式的。他更注重历史和事实,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从极其广泛的诗歌材料中统计出数据。因而他的诗学研究更应称为‘历史诗学……统计只是他所采用的方法”。其目标显然更为宏大,即试图探究在俄国形式主义那里被不公正的忽略的,在结构主义前辈那里悬而未决的诗歌的形式与内容,韵律与意义之间的复杂关系。当然这种抽象化的普遍性和规律性的关系是要放在诗歌宏大的历史维度上去考量的,需要有一个确凿有据的历史背景,而加斯帕罗夫耗费心血的大量统计工作也是致力于能提供这样一个历史脉络,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这个历史背景不明晰,所有关于具体诗作中形式和内容之间相互关系的评说都只能是空谈,只有历史诗学才能使它们脚踏实地。”而本文主要考量的就是其用科学思维去抽象和概括诗学规律的目标转化为对具体诗歌分析的方法,也就是加斯帕罗夫的诗章结构三分法。

加斯帕罗夫对俄国史诗和欧洲史诗进行了历时多年、卷帙浩繁的数据统计研究,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诗歌层次分析法,在《<乌云重又在我头顶>——诗歌文本分析法》一文中,他提出,“诗章的结构可以分为三个层次,可以涵盖一首诗内容和形式等方面的所有特色……第一个是高层次——题旨—形象层,下面包括题旨和情绪以及形象和动因两个小层次……第二个是中层次——修辞层,下面包括词汇和语法两个小层次……第三个是低层次——语音层,其一方面包括诗歌所特有的韵律规则,如格律、节奏、韵脚、诗节等,另一方面还包括一些声音方面的特别现象,如辅音重复、元音重复等。”我们可以看到,加斯帕罗夫的诗歌研究法照顾到了诗歌的内容与形式的各个层面,并且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主要通过修辞层与题旨—形象层之间的联系表现出来,这一点从其对普希金的《乌云重又在我头顶》和费特的三首著名的无动词诗《这奇美的画面》、《这清晨,这欢喜》、《絮语,羞怯的呼吸》的分析中不难得出。而加斯帕罗夫的诗章三分方法具体到分析实践中是如何运作的,其效果又如何,则需要到具体的诗歌研究实践中去对其进行检验。

下面,按照加斯帕羅夫的诗章结构三分法以及其统计学精神,我们选取一首诗歌进行分析,但在此之前让我们先来概括一下加斯帕罗夫诗歌分析法的主要特点,以便我们在接下来的诗歌分析中能更好地运用这种独创的分析方法。加斯帕罗夫诗歌分析法的主要特点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统计学方法的运用。即用统计学分类与归纳的方法,将诗歌中的名词、形容词、动词、词的时态、元音、辅音、阴韵、阳韵、叠韵、音步、词界等一切可数的元素进行分类,计数和比较从而发现诗歌的韵律、修辞以及形象的特点。

(2)诗章结构三分法。即将诗章分为题旨—形象层、修辞层、语音层等高中低三个层次,每个层次下面又各有两个小分支。这一点上文已经提过,在此不做赘述。

(3)修辞与语音等形式层面的结构和题旨—形象等内容层面的结构的相互投射。即诗歌中的词与韵构成形象,形象升华为题旨,而题旨又反作用于形象的塑造以及词与韵的选择。

(4)将诗歌文本外因素纳入视野。即在对诗歌文本进行内部进行着重分析的同时,也不忽略诗人的、社会时代的、历史文化积淀的等其他文本外因素对诗歌产生的联想性影响。

(5)关注视角与时空的特点。即在诗歌文本分析时关注视角的远近、宽窄、内外的变化以及文本时空的建构特点。

3.《最后一次相见的歌》分析

加斯帕罗夫就是从以上五个方面出发进行诗歌文本分析实践的。按照他的分析方法,我们选取安娜·阿赫玛托娃著名的诗《最后一次相见的歌》作为样本来进行一次诗歌分析实践,全诗如下:

Песня последней встречи

Так беспомощно грудь холодела,

Но шаги мои были легки.

Я на правую руку надела

Перчатку с левой руки.

Показалось, что много ступеней,

А я знала — их только три!

Между клёнов шёпот осенний

Попросил: ?Со мною умри!

Я обманут моей унылой,

Переменчивой, злой судьбой?.

Я ответила: ?Милый, милый!

И я тоже. Умру с тобой…?

Это песня последней встречи.

Я взглянула на тёмный дом.

Только в спальне горели свечи

Равнодушно-жёлтым огнём.

最后一次相见的歌

胸口这般无助的发凉,

但我的脚步依旧轻盈。

我把左手的手套,

戴到了右手上。

似乎已迈下许多级台阶,

可我知道,它们只有三级!

槭树林间传出秋的低语

它求到:“同我一起死去!

我被我的命运所欺骗,

命运沮丧多舛又满怀恶意。”

我答到:“亲爱的,亲爱的,

我亦如此,我随你一同去死……”

这是最后一次相见的歌。

我瞥一眼那昏暗的楼房。

只有卧室的烛影

闪烁着冷漠又昏黄的光。

首先我们按照加斯帕罗夫诗歌研究的数据统计法,将这首诗中的可计数的所有字、词、句、韵的元素进行计数、分类和表格归纳。我们从诗歌中最小的单位字母开始,按照加斯帕罗夫的观点,我们要着重关注的主要是在一个诗段中的重音元音和不断重复的辅音,因此在对每一个诗段中的重复的元音、辅音,以及重音元音在诗行中的分布进行统计后,我们可以得到以下表格:

接下来我们对词进行分类与统计,在对词进行分类的时候,加斯帕罗夫按照词的语法分类标准将诗章中的所有的名词、形容词、动词、数词、代词、连词等都进行分类罗列,因此按照这种方法将诗歌中所有的词进行分类后,我们可以得到以下表格:

上面两个表格就是我们按照加斯帕罗夫诗歌分析法的第一步——数字统计所得出的初步结果,接下来我们将根据上述所得的表格,根据加斯帕罗夫的诗歌分析的第二步,即诗章三分法,从语音、修辞以及形象与题旨等三个方面对阿赫玛托娃的这首诗歌进行细致分析。

第一从语音层面来看,通过第一个表格可以直观地看到,全诗的整体格律是三音步抑抑扬格,重音音节总是落在第三、六、九个元音音节上,且每一诗段的奇数行行尾重音都落在倒数第二个音节上,呈阴韵;偶数行行尾重音都落在倒数第一音节上,呈阳韵,全诗都呈现出一种阴阳规律错落的交叉韵。同时我们也发现并不是所有诗行都遵循这个规律,第一段的最后一个诗行,第二段的第二、三诗行,以及第三、四段的所有奇数行的行尾几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音节的增加、减少,以及重音音节位置的偏移等破格现象。这在俄语诗歌的格律中已经非常普遍,因为对重音音节适当的增减腾挪,不仅不会损害诗歌的韵律感,相反,还会使诗歌在保持基础韵律的前提下,诗行长短错落有致,重音轻音错落起伏。使诗歌的节奏更加律动自由、丰富多变,形成一种交错回环、跌宕起伏的音乐美。另外,重音元音在四个诗段中的重复次数比例是12:13:10:9,辅音重复次数是28:28:23:21。可以发现,重音元音在全诗中的强度是经历了一个先升后降的趋势,而辅音也经历了一个音韵丰富跳跃到趋于减缓的趋势。这说明全诗的韵律节奏经历了有一个由低缓到激烈再到低缓的过程,这样的节奏律动恰好呼应了抒情主人公内心的忧愁与痛苦从一个平缓的状态逐渐上升,积蓄到顶点爆发后,又再一次归于平缓的一个心理历程。“我把左手的手套,戴到了右手上”以及“似乎已迈下许多级台阶,可我知道,它们只有三级”这是感情破裂初期的茫然恍惚,整個第三诗段,尤其是最后一句“亲爱的,亲爱的,我亦如此,我随你一同去死……”是意识的爱情破裂的现实后,主人公万念俱灰,撕心裂肺的情感爆发。而最后一个诗段“只有卧室的烛影,闪烁着冷漠又昏黄的光”,是主人公被昔日恋人冰冷无情再次刺伤后的哀莫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