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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崎润一郎的“蜘蛛”

2020-06-29张诗芸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7期
关键词:刺青蜘蛛

张诗芸

摘  要:《刺青》是日本耽美派代表作家谷崎润一郎登上文坛的出世之作,被文学研究界视为“谷崎文学的出发点”,同时也是谷崎创作初期“恶魔主义”的代表作。其中给人印象最深、冲击最大的大概就是刺青师清吉刺在少女背后的蜘蛛图案吧。这也引发了笔者的思考:谷崎选择这一图案的原因是什么呢?从《刺青》原文中的“肥料”等字眼我们可以初步推断谷崎利用了蜘蛛“妻食夫”这一习性来表现那位少女的转变,即从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少女到蛊惑人心、以男人为“肥料”的妖女。但动物界中的具有“妻食夫”现象并不仅限于蜘蛛,比如,还有螳螂。所以,为什么谷崎没有选择在自然界中具有和蜘蛛同一习性,且在这一习性上与蜘蛛有着不相上下的知名度的螳螂呢?抱着这一疑问,笔者查找了相关资料。基于这些资料,笔者决定从生物特征、色彩形象和文化形象这三个方面来对比分析两者之间的区别,从而确定谷崎润一郎选择蜘蛛的原因。

关键词:谷崎润一郎;《刺青》;络新妇;妖女

《刺青》讲述了一个刺青师与少女的故事。话说,日本江户时代有一位叫作清吉的刺青师,他有一个夙愿,那就是得到一位美女白皙的皮肤,并在上面刺入自己的灵魂,使其成为全国最美的女人。终于,有一天清吉遇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美女,并使用计策在她的背上刺上了一只巨大的女郎蜘蛛。在刺青完成的同时,他跪拜在美女的脚下,成为了她的第一份“肥料”。这是一篇故事情节简单的小说,甚至可以说是一篇不够完善的小说,没有交代少女的姓名,没有叙述清吉的背景,关于他们的相遇也是一笔带过。但这样一来恰好留下了给读者想象的空间,进一步引发读者的各种猜测与思考。笔者也因此才想到探究谷崎选择蜘蛛图案的原因。接下来,笔者将从三个方面试着分析这一原因。

一、生物特征对比

首先,简单地介绍一下蜘蛛的生物特征。

通过结网来捕获猎物是大众对蜘蛛的一般印象。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蜘蛛都会通过结网这一方式来捕获猎物。根据捕食方式,可以大致把蜘蛛分为两类:结网性蜘蛛和徘徊性蜘蛛。结网性蜘蛛就是生活中常见的通过结网来捕获猎物的蜘蛛,而徘徊性蜘蛛则不会结网,它们通过四处游走或者就地伪装来捕食猎物。文中,清吉刺在少女背上的蜘蛛——络新妇属于前者。络新妇带有微毒,通过结成粘度性高的网来捕获猎物,之后给猎物注入消化酶,使其内部液化以便吸食。这不正契合了《刺青》中的“妖女”的形象吗?她藏匿于黑暗之中,默默地编织着欲望的网,静待贪婪的“猎物”上钩,待“猎物们”上钩后再给他们注入“迷汤”,让他们神魂颠倒、失去自我,随后吸食他们的灵魂,只给他们留下一具空壳。并且,络新妇因其蛛丝具有保鲜的作用,通常会在它们的蛛网上同时悬挂着各种各样的猎物。这也呼应了文中清吉让少女看的那幅名为《肥料》的画中的景象——年轻的女子的脚下堆满了男人们的尸骸。

另外,据说在日本,络新妇因其躯干纤细、色彩艳丽,经常让人联想到婀娜多姿的花魁。何为花魁?日本江户时代游女、歌舞伎的头牌。她们的相同点是都具有胜于常人的美貌,这不也是“妖女”必备的特征吗?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普通人,美貌是帮助她们捕获猎物的一大法宝。此外,络新妇雌雄体型相差较大,雌蛛体长35~50mm,雄蛛仅7~10 mm。这可以说是自然界少有的现象,因为在自然界中体型较大意味着在两性关系中处于有利地位。而且,络新妇的雄蛛不结网,住在雌蛛的网上,平时靠取食雌蛛的食物残渣过活。这也与人类的社会不同,颠覆了一贯的父系社会的固有印象。笔者认为这些正好暗合了谷崎润一郎作品中的“女性崇拜”的主题。并且,雄蛛在企图交配时或完成交配后,会被雌蛛吃掉,这种行为被称为“妻食夫”现象。严格说来,它们并算不上什么“夫妻关系”,这种称呼倒像是一种讽刺。雄蛛与其说是“丈夫”,不如说是一个个祭品。它们受到欲望的驱使前仆后继地奔向雌蛛的网,只为完成生命的献祭。

接下来,簡单地介绍一下螳螂的生物特征。

螳螂是一种拥有咀嚼式口器、前肢呈镰刀状、以其它小动物为食的肉食性昆虫。在捕食时,它们通常会猛然出击,用镰状的前肢制服和控制猎物,然后塞到咬合力强大的口器中将其吃掉。进食结束后,会细细地舔舐前肢进行清洁。可以说是极其不优雅甚至粗暴的进食方式了。这种进食方式的结果是每次的猎物都是“死无全尸”,与文中清吉的奉献灵魂、成为“肥料”这一追求不符合。并且,这样狼吞虎咽式的进食让人更容易联想到豪爽的男性,而不是充满诱惑力的妖女。此外,从形态上来看,雌性螳螂的体型虽然普遍也比雄性螳螂大,但差别没有蜘蛛那么明显。而且,无毒的螳螂也不能表现出妖女的“魔力”。再者,因其镰状的前肢更容易让人想到与妖女对立的侠客之类的形象。除此之外,虽然螳螂在交配时也有“妻食夫”的现象,但据相关资料显示,日本的螳螂中,这种“妻食夫”的倾向很弱,在自然状况下这种现象很少见。这大概也是谷崎润一郎不选择螳螂的原因之一吧。因为在他眼里,对蜘蛛的“妻食夫”的印象显然要比螳螂的深。

二、色彩形象对比

上一节简单地介绍了蜘蛛和螳螂的生物特征,本节中笔者想对比一下两者的色彩形象,进一步分析谷崎选择蜘蛛的原因。

一提到蜘蛛,大多数人都会想到藏在家里某个角落的一道灰扑扑的形象吧。实际上在自然界中,蜘蛛因其生活的环境的不同,颜色也大不相同。从常见的黑色到斑斓的彩色。文中刺在少女背上的络新妇就是由黄黑红三种颜色构成的一类蜘蛛。黄色和黑色交替的细长的节肢,以及尾部有一大片鲜红色的斑纹的纤细的身躯,无一不在展示这一类蜘蛛的艳丽。也难怪日本人会联想到花魁。但在文中,刺青师清吉并没有写实地给少女纹上斑斓的络新妇,而是用朱红色纹上了一只红色的络新妇。笔者认为,这里的红色即为男人们的鲜血,展现的是络新妇在饱吸男人的鲜血后的形象。同时,预示了少女的未来和清吉的下场。即男人们作为“肥料”的死亡和少女成为“妖女”的重生。另外,张萍指出,在谷崎文学中赤色代表着女性能降服男性的力量之美以及恶魔之美。一只既与现实中的络新妇有关,又符合谷崎美学的红色的蜘蛛就此诞生。

而说起螳螂,除了绿色很少有人会想到其它颜色的螳螂吧。事实上,螳螂和蜘蛛一样,它的颜色也和所处的环境有关。但由于大多数螳螂生活在草丛树林中,所以呈现出来的颜色也以绿色居多。但不管哪一类螳螂,它们多是绿、褐、白等偏清新的颜色。根据越是艳丽越是危险这一自然的法则来看,显然,螳螂的颜色不会给人危机感。并且,在日本文化中,螳螂的绿色应当归属于“青色”这一类的冷色调,张波指出在日本人看来,青色是一种亲近随和和稳定的颜色。因此,螳螂很难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也不容易让人想到它们饱吸鲜血后的形象。即使勉强创造出了红色的螳螂形象,也总是有些许违和感。

三、文化形象对比

在本节,笔者将试着从蜘蛛和螳螂在日本的文化形象方面来分析谷崎选择蜘蛛作为刺青图案的原因。

蜘蛛在日本的传说故事中经常出现,而其中最有名的当属络新妇的传说了。日本妖怪大师鸟山石燕的绘本《百鬼夜行》中对于络新妇这样描述道,称其为一种外貌为女性的蜘蛛妖怪,专门狩猎男人的魔女。以下是笔者摘选的两则关于络新妇的传说。

首先是流传在日本德岛县的一个传说。相传很久以前有位美丽的少女与一名男子相恋并定下了婚约,不想在举行婚礼前一天那名男子却因变心抛弃了她。心灰意冷的她跑到深山老林里,怀着对恋人的恨意化身成了一只巨大的络新妇。从那以后,每当有临婚的男子,她就会将其捉来杀掉。

此外,在日本静冈县伊豆市的净莲瀑布也有关于络新妇的传说。据说某个男子在净莲瀑布潭边休息时,发现不知不觉中无数的蛛丝朝他脚边纠缠过来,他将旁边的断木扔向蛛丝,断木咻地一下就被蛛丝拉进了瀑布。他才发现原来是一只巨大的络新妇想将他拉进潭中淹死。

类似的传说还有很多。从这些传说中可以看出,在日本的文化中,蜘蛛经常是以吃人的恐怖形象出现的,特别是络新妇,通常是以狩猎男性的形象而存在。笔者认为这一妖怪形象暗示了男性和女性的地位交换,即女性成为了决定男性生死的上位者。这难道不正是《刺青》中被纹上络新妇的少女形象吗?最初被刺青师玩弄于手掌中的少女在最后变成了以男人为“肥料”的妖女。

接下来是关于螳螂的文化形象。

在古日本,螳螂因为前肢上举的形象酷似人类在做祷告时的样子,而被称为“拝み虫(祈祷之虫)”。因其镰刀状的前肢,又被称为“斧虫(刀螂)”。

另外,《韩诗外传》中有一则叫做“螳臂当车(日本译名‘蟷螂の斧)”的故事。相传齐国的君主庄公在某日乘马车出行时,遇到一只站在路中央的螳螂,它看到马车不仅不退让反而举起双臂朝向马车,庄公敬佩它的勇气,特意让马车避开它变换方向通过。后来,这则一国之主为一只小虫让路的故事传到了日本,螳螂在日本便成为了勇气的象征。

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日本的文化中螳螂的形象也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多用于嘲讽他人的不自量力。简而言之,螳螂在日本相关的故事中,早期以正面的形象出现的,几乎没有和女性有关的传说。因此,很难让人联想到妖女。

四、结语

本文以“为什么谷崎润一郎在《刺青》中选择蜘蛛而不选螳螂作为刺青图案”这一问题为出发点展开,通过对蜘蛛与螳螂在生物特性、色彩形象以及文化形象这三个方面的对比分析,进一步确认了谷崎润一郎选择蜘蛛的原因。首先,从最根本的生物特征来看。能够织网、带毒且具有“妻食夫”現象的蜘蛛比螳螂更具有魔力更贴近妖女的形象,并且,谷崎选择的络新妇在日本人的观念中也一直是“花魁”的象征。其次,从色彩形象方面来看,色彩斑斓的络新妇蛛也略胜一筹,而属于冷色调的螳螂显然很难使人联想到妖冶的形象,不足以代表妖女。最后,从文化形象方面来看。自古以来日本就存在关于蜘蛛化身为美艳的女子猎食男子的传说,而各种传说故事中都与女性不挨边的螳螂明显不能让人联想到食人的妖女。因此,通过对蜘蛛和螳螂这三个方面的对比分析,不难看出谷崎选择蜘蛛这一形象作为刺青图案背后的原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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