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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郑声”非《诗经?郑风》

2020-06-29李胜楠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7期
关键词:郑风诗经

李胜楠

摘  要:“郑声”的概念从首见于文献记载以来到东汉许慎将其与《诗经·郑风》相联系,最后到宋代朱熹将其完全等同于《诗经·郑风》,历代学者对两者的关系争论不休。但是在最初“郑声”概念形成的时候并没有证据将其指向《诗经·郑风》,所以在相关论据证明下,“郑声”应当是郑国新兴起的音乐,有别于《郑风》;“淫”之概念亦有过分、过度、不中正和好色淫欲等多层含义;《诗三百》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已经是正统音乐典范,所以《诗三百》中并无淫诗,且没有证据可证明当时有人认为其中有淫邪之诗。

关键词:郑声;淫;诗经;郑风

“郑声”的概念第一次见于《论语》,但并未将“郑声”与《郑风》之诗相联系。东汉许慎《五经异义》引《鲁论》:“郑国之俗有溱洧之水,男女聚合,讴歌相感。故云‘郑声淫。谨按《郑诗》二十一篇,说妇人十九矣,故郑声淫。”后来班固也提到:“孔子曰‘郑声淫者何?郑国土地民人,山居谷汲,男女错杂,为郑声以相诱悦怿,故邪僻,声皆淫色之声也。”最终将“郑声”等同于《郑风》的是朱熹《诗集传》。

一.“郑声淫”之“淫”

现存文献中最早提及“郑声”的是《论语》中两则孔子语录。第一则是《论语·卫灵公篇》:“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1]朱熹在其《四书章句集注》中注曰:“夏时:谓以斗柄初昏建寅之月岁首也。……而三代迭用之,夏以寅为人正,商以丑为地正,周以子為天正也。……盖取其时之正与其令之善,而于此又以告颜子也。殷之辂:辂者,大车之名也。古者以木为车而已,至商而有辂之名,盖始异其制也。周人饰以金玉,则过奢而易败,不若商辂之朴素浑坚而等威已辨,为质而得其中也。韶舞:取其尽善尽美。放:谓禁绝之。”[2]这里大致是说郑声有过度、繁芜、奢靡的特点,所以孔子要禁绝郑声,以合于尽善尽美与中庸之道。

《说文·水部》:“淫,浸淫随理也。一曰久雨为淫。”《尔雅·释天》:“久雨谓之淫。”“久雨”是降雨过多,所以可引申为“过度”之义。除了“过度”之外,还有“好色淫欲”之义,这个意义放在“郑声淫”中也较为合理。[3] “淫”字本为“久雨”,而远古人类观念中,自然界的万物是天父地母结合的产物,降雨则是天地合的象征,所以“淫”又引申为“好色淫欲”,“郑声”之“淫”此二者当皆有之。

二.“郑声淫”之“郑声”

《论语》中提到“郑声”的第二则是:“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论语·阳货篇》)朱熹注曰:“朱:正色;雅:正也。”[4]我们现在也说“红得发紫”,紫是红色过度的状态。从朱熹的注解来看,说“郑声淫”就是说郑声过分、不中正。这一则与前文所提《论语·卫灵公篇》论及“郑声”的一则都未说明“郑声”到底为何。

何为声?《礼记·乐记》卷首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于戚羽旄,谓之乐。”“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又据《说文解字》对“乐”“音”“声”的解释可知,“音”是丝竹金石匏土革木;“声”是宫商角徵羽;“乐”则是这五声八音的总称。我们可以由此知晓,“郑声”应为一种音乐曲调。

当然,有人指出“郑声”或许并非《郑风》,但它可以是与《郑风》相配合的曲调。但是严谨来讲,并非只有同《诗经·郑风》相配的乐调才能称为“郑声”;而且,音乐曲调会与所歌之词风格一致,没有歌词正统曲调淫靡的道理。所以“郑声”并不是特指已经周王朝太师整理审定的诗乐,而是指当时在郑国等地兴起的新生音乐。如《礼记·乐记》中载:“魏文侯问于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我们知道子夏是孔子的学生,而“孔子删诗说”不可信的观点已大致为现在的学者们认可,也就是说魏文侯听郑卫之音时《诗》已成书,若“郑卫之音”是《诗经》中的《郑风》和《卫风》的话,则不可能把“郑卫之音”称作“新乐”。

《礼记·乐记》中载:

“魏文侯问于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子夏答曰:‘今夫古乐,进旅而退旅,和正以广,弦匏笙簧合守拊鼓,始奏以文,止乱以武,治乱以相讯疾以雅。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齐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今夫新乐,进俯選俯,奸声以淫,溺而不止,及优侏儒,犹杂子女,不知父子。乐終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文侯曰:‘敢问溺音者何从出也?子夏答曰:‘郑音好滥淫忐,宋音燕如溺志,卫音趣数烦志,齐音鸢辟骄志,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不用也。”[5]

这里子夏与孔子相同,把古乐与郑卫之声并提,所以郑声为新乐代表;其次,子夏将郑、宋、齐、卫四国之音相提并论,并称其为溺音。如果“郑”即《郑风》的话,那么“宋”就应该是《宋风》,但《诗》中并无《宋风》。顾颉刚《<诗经>在春秋战国间的地位》道:“孔子与晋平公同时。《晋语》里的‘新声是否即《论语》里的‘郑声,或‘郑声还是另外一种乐调,这种问题现在虽未能解决,总之,新声与郑声都不是为了歌奏三百篇而作的音乐是可以断言的。”[6]此言得之。

三.“郑声淫”与《诗》无“淫诗”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篇》)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论语·述而篇》)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先进篇》)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论语·季氏篇》)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乡党篇》)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论语·乡党篇》)[7]

由上观之,《论语》中提到孔子对《诗》的评价无一例外都是正面的、褒扬的。如果其中有孔子认为不合适的诗,一定会将其强调出来让弟子和儿子不要去学。

第二,除孔子从未对《诗》表现出要有所取舍之外,在周代的大环境中,也没有谁认为《诗》中有不好的内容。周代王官很早就以《诗》、《乐》为教。《周礼·春官·大师》:“大师……教六师、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以六德为之本,六律为之音。”《礼记·王制》:“乐正崇四术,玄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要把《诗》教给王室国子,其内容必定不能避开《郑风》,且没有相关记载提到在《诗》中“放”《郑风》,如果《郑风》就是淫邪的“郑声”,那么很难想象太师如何在“国子”们面前“诲淫”。

第三,春秋时期人们在比较正式的谈话中会引用《诗》。《左传·襄公二十八年》:“赋诗断章,余取所求焉。”《左传·昭公十六年》也记载了郑国子产等六位大臣在接待晋使赵宣子的宴会上赋诗的情形:

“夏四月,郑六卿饯宣子于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请皆赋,起亦知郑志”。子蕃赋“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产赋郑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赋“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于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终乎”?子游赋“风兩”,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萚兮”。宣子喜,曰:“郑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贶起,赋不出郑志,皆呢燕好也。”[8]

其中所赋之诗皆为《郑风》之诗,且有五首是爱情诗。如果《郑风》之诗是需要“放”的淫邪之诗,子产就绝不会在宴会上领众卿吟诵《郑风》,而宣子听完更不会如此感激和高兴。

第四,春秋时代,男女自由恋爱现象十分普遍。《周礼·媒氏》有“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相反,如果大龄男女不适时结婚其与家人都会被当权者惩罚。越王勾践曾规定:“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勾践灭吴》)当时社会对男女恋爱还是持鼓励态度的。所以,如果因为《郑风》中多为爱情诗就将其斥之为“淫诗”并等同于“郑声”的话,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是不合情理的。[9]

第五,《郑风》虽多情诗,但纵览“诗三百”,其它各部分情诗也不在少数。“二南”中爱情诗比例仅次于《郑风》。有人说“二南”之所以“思无邪”是因为它比《郑风》更加含蓄委婉,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但仔细分析“二南”诗篇会发现,其中诸如《汝坟》、《摽有梅》、《野有死麕》等诗热烈大胆的程度毫不逊色于《郑风》之诗。此外,如果说《郑风》之诗过于直露而被斥为“郑声淫”,那么《齐风》中的诗也足够直露大胆,且其中有多篇是记载齐襄公与其同父异母妹妹文姜通奸之事的,但孔子和当时的人都未曾讲过要“放齐风”,所以其实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无论孔子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淫诗”的概念,都没有对《诗》中任何一篇有过反面的、贬斥的评价,所以应该禁绝的亡国淫靡之“郑声”不可能是《诗经》之《郑风》。

注释:

[1][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5.

[2]同上

[3]党万生.“郑声淫”新论[D].西北师范大学,2003(06),第10页。

[4][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5.

[5]孔颖达.礼记正义——卷三十八、三十九(影印)[M].北京:中华书局,1980(10).第1538-1540页。

[6]顾颉刚.诗经在春秋战国间的地位,古史辨第三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08).第350页。

[7][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5.

[8]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1(03).第1380-1381页。

[9]党万生.“郑声淫”新论[D].西北师范大学,2003(06).

参考文献:

[1]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1996.

[2][清]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

[3]杨天宇.礼记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4][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5.

[5][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5.

[6]党万生.“郑声淫”新论[D].西北师范大学,2003(06).

[7]白凯.新时期《郑风》研究综述[J].山西大學,2017-05-28.

[8]方延明.“郑声”非《诗经》郑风辨[J].文献,198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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