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中古释《诗》看中国古代文学功用观

2020-06-29王广鹏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7期
关键词:阐释关雎诗经

王广鹏

摘  要:中古时期对于《诗》的解释,有了自身新的变化,然而整体上仍延续了上古时期对文学的功能定位,这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古代民族的思维模式与文化特征。本文以《关雎》之阐释为例,管窥中古时期释《诗》背后古代文学的功能定位。

关键词:诗经;关雎;阐释;文学观

一、魏晋南北朝时期:释《诗》的艰难演进

魏晋时期,我国文学进入到自觉时代。在社会分裂、动荡的背景下,儒学失去了其垄断性统治地位,玄学、佛学等流派兴起,文学本身的独立地位也在这一时期得到突出显现。宋文帝设立文学、儒学、史学、玄学四科,将文学作为与儒学等学科并举的地位存在。这一时期,《诗》的博物学开始发端,代表作品是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除专门诠注《诗》的文本以外,伴随文学理论的繁盛,文学理论作品也开始对《诗》进行大量的诠释论述,将《诗》本身的文学性提到了前代所未有的高度。下文即选取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两部文学理论作品——《文心雕龙》与《诗品》,考察其对于《诗》的阐释:

首先,《文心雕龙》与《诗品》都关注到了《诗》审美性的特点。刘勰在认为:“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1]“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2]钟嵘在《诗品序》写道:“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3]这显然与《毛诗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等理论一脉相承,都强调了诗本身的情感性。但《文心雕龙》与《诗品》相较毛诗而言,在对《诗》的审美性阐释上有了更大的突破,即强调文学作品形式要素的重要性,例如刘勰对于《诗》“摛凤裁兴”的强调[4],甚至于单列《比兴》一章,專论这两种艺术手法;再如钟嵘在《诗品序》对“赋比兴”的定义,与《毛诗序》相比,是完全从文学修辞手法,而非政治内容承载的角度进行定义,这也影响到后代朱熹等人对《诗》表达手法的认识。钟嵘在“宏斯三义,酌而用之”的基础上还进而将“风力”与“丹彩”相结合,强调了文学作品应当文质统一的观点。这些都表明在文学作为一个日渐独立的门类的背景下,文学本身的审美特性不断得到挖掘,情感、想象等内容要素与修辞、声韵等形式要素不断被深化认识。虽然《文心雕龙》与《诗品》并没有诸篇解释《诗》具体篇章,但这并不妨碍其作为具有释诗代表性的作品,可以从中集中看出一个新的时代背景下的释诗思想与理论的变化。

其次,《文心雕龙》与《诗品》虽然开始关注到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这一独立门类的原因,强调了《诗》本身审美特性的因素,但对于《诗》仍将其定位于儒家经典之列,仍强调了其政教性功用。《文心雕龙.宗经》篇写道:“经也者……不刊之鸿教也。”刘勰认为,包括《诗》在内的五经是永远不可变更的教条,在教化方面有很大的作用,以此为出发点,《文心雕龙》贯穿了宗经思想的色彩。进而刘勰写道:“关雎有别,故后妃方德……义取其贞,无于夷禽”[5]刘勰认为之所以《关雎》选取雎鸠这种鸟作为比兴对象,落脚点在于“德”。雎鸠的雌鸟与雄鸟各自成对,寓意着后妃贞洁的美德。不必纠结雎鸠这种鸟是否为猛禽,因为《关雎》选择这种鸟,出发点是这种鸟的德行,用意是取其专一的寓意。刘勰在《明诗》篇也写到:“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强调了《诗》对于匡持人的性情的重要意义,这与孔子“乐而不淫”、毛诗“止乎礼义”等思想一脉相承,强调了《诗》思想对于教化训诫可以起到典范意义。钟嵘在《诗品序》中也提到:“动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诗。”强调了诗歌重要的社会功用。在钟嵘的《诗品》体系里,或源于风雅,或源于楚辞,对于风雅的强调即可以看出钟嵘对《诗》雅正体系下风化、讽化精神的重视。

总而言之,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对于《诗》的诠释一方面延续了两汉以来的经学化释诗,一方面又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对《诗》产生了文学、博物学等诠释方法;尽管整体上并未摆脱汉儒建立的政治性诠释框架,但是在《诗》解释的审美性上有了相当可观的突破,尤其是对于《诗》形式因素的重视。

值得注意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分裂动荡的一段历史时期,文学艺术在这段时期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发展,但即使是在这种背景下,对于《诗》的阐释仍然是在汉儒规定的框架内行进,等到隋唐时期,汉儒的框架发挥了更加明显地作用。为了适应统一国家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的需要,统治者组织人员校勘五经,由唐朝孔颖达主编的《毛诗正义》成为这一时期《诗》诠释的集大成的著作,这部书接过郑笺的大旗,成为汉学体系下集大成的第二座丰碑。孔颖达主编的《毛诗正义》采用《毛诗传笺》为本,采用“疏不破注”的原则,对郑笺的注疏都符合郑玄的注释,不符合郑玄笺注的都予以剔除,统一了过去各派纷繁复杂的争论,因此孔疏属于严密的汉学体系。孔疏认为《关雎》:“此篇言后妃性行和谐”从中可以看到,孔颖达对于《关雎》的解释完全符合毛诗与郑笺的阐述,认为《关雎》是言后妃之德的作品,目的在于起人伦之典范的作用。由于孔疏完全是按毛诗与郑笺的思想注解《关雎》,此处不再赘述。总而言之,隋唐时期的释诗是在汉学体系下进行的,属于汉学体系在隋唐时期的顺向演进,这种情况等到两宋时期才得到新的发展。

二、两宋时期:释诗的宋学体系

经过五代时期的分裂割据,原有的礼制纲常受到了极大破坏。北宋学者需要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对经学进行新的阐发,进而服务于新的社会政治。北宋时期对于《诗》的阐释始终贯穿着宋学与汉学之争,改革派与保守派之争。

首先对汉学体系进行质疑与动摇的是欧阳修。欧阳修在《毛诗本义》中常常指出《毛诗序》、《毛诗传》、《毛诗传笺》的相互矛盾之处,从汉学体系内部瓦解了其权威地位。在《毛诗正义》中欧阳修认为:“且《关雎》本谓文王、太姒,而终篇无一语及之,此岂近于人情?”[6]欧阳修认为《关雎》虽是表现后妃之德,表现的内容主要是太姒与文王琴瑟相调,堪为婚姻典范,而不是太姒并不嫉妒后宫嫔妃,拥有谦虚忍让之德。如果是表现太姒包容大度之德的话,以淑女比喻后宫嫔妃,则《关雎》并未有词句谈到太姒,这是不符合情理的。欧阳修还写道:“盖思古以刺今之诗也。”可以看出,欧阳修进一步继承了汉朝“刺诗说”的理论,对于“思古以刺今”的理论予以肯定。欧阳修尽管动摇了汉学体系,但是并没有勇气全盘予以否定,其对于《关雎》的解释仍然只局限于政治性阐释,只是对汉儒可能牵强附会的地方予以批驳。但欧阳修毕竟开启了对汉学体系瓦解的先河,到朱熹手里,就已经建构起属于自身的宋学体系。

首先,相对于魏晋隋唐时期的艰难突破而言,朱熹已经在构建自身新的体系上取得了重大突破,他建构起理学基础上的宋学体系。他综合筛选前代和自己的注疏、很多注疏超过了前人;以求实的精神注重训诂文字的考察,注重文字韵读;此外,他的《诗集传》是我国第一本系统地阐释《诗》本身文学性要素的作品。相较于魏晋隋唐时期的针对《诗》来源、功能、手法等文学要素阐释的零散叙述,《诗集传》不仅对于这些问题进行了回答,而且贯彻到针对《诗》每首具体诗歌的解读中去,进而形成了释诗史上的重大突破。朱熹的释诗是其理学体系建构的一部分,其释诗活动是在理学整体框架内行进的。朱熹继承了孔子“乐而不淫”“温柔敦厚”的儒家诗教传统,反对“刺诗说”的理论。他在《朱子语录.卷八十.诗一》中提到:“使篇篇皆是讥刺人,安得‘温柔敦厚!”在《诗集传》中,朱熹对于《关雎》的刺诗理论进行了更为充分的批驳,认为若是刺诗,此乃君王内事,如此丑事为何还要大宣于天下?为何还要放在三百篇之首这么明显的位置?这与孔子以来的“乐而不淫”“温柔敦厚”等思想是否相悖?若为君王荒淫无道、周道分崩离析之作,又怎么能起到对于纲常礼教的典范意义?又怎么能发挥《诗》对于风化的正面作用?针对《关雎》的主旨,朱熹也认为是后妃之德,并将后妃具体化到太姒,将君子具体化到文王。从《诗》的次序编排来看,“四始”之编排应该考虑到文本本身反映对象的先后性,即《关雎》所反映的应是西周初期的作品,的确更加贴合文王的时代;更重要的是,朱熹认为君王应当以文王为典范,后妃应当以太姒为标杆,夫妇和谐,家庭和睦,后宫安宁,然后才能国家繁荣,天下大治。他在《朱子语类》中谈到“如《关雎》形容后妃之德如此,又当知君子之德如此,又当知诗人形容得意味深长如此,必不是以下底八。又当知所以齐家,所以治国,所以平天下,人君必当如文王,后妃则必当如太姒,其原如此。”[7]

从上述材料可以看出,朱熹所批判的,往往是那些有害于纲常礼教的阐释,无论是对于“温柔敦厚”、“性情之正”的强调,还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阐释,朱熹的释诗都是服务于其理学意识形态的建构,进而维护统治阶级加强统治的需要,与漢学体系从本质上看并无区别,只是阐述体系与方法上取得了重大突破,例如《关雎》中的男女情欲都被朱熹自动筛除掉了,转之以天理纲常的阐释方式。《诗》中多篇诗歌,朱熹承认其描写了男女之情,但又将其斥责为“淫诗”,进而服务于其“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体系建构。朱熹即使可以称为《诗》阐释的重大突破,但是在整个中古时期,都只能算作《诗》阐释的发展期,即这一时期是按先秦两汉奠定的基础与框架行进,就《诗》的内容阐释方面,并未取得根本性突破。

注释:

[1]见《文心雕龙.明诗》篇,刘勰编,周振甫译,中华书局,2017年,55页.

[2]见《文心雕龙.情采》篇,刘勰编,周振甫译,中华书局,2017年,289页.

[3]见《诗品译著》,钟嵘编,周振甫译注,中华书局,2017年,15页.

[4]见《文心雕龙.宗经》篇,刘勰编,周振甫译,中华书局,2017年,28页.

[5]见《文心雕龙.比兴》篇,刘勰编,周振甫译,中华书局,2017年,326页.

[6]《诗本义》卷一,影印擒藻堂《四库全书荟要》,经部,第23册,诗类,世界书局1988年版,第17页.

[7]黎靖德编《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096页.

猜你喜欢

阐释关雎诗经
诗经
现代诗经
现代诗经
《〈诗经〉二首》随堂练习
《关雎》主旨误读的是与非
中韩世界遗产地(点)解读及其实践对比研究
论登慈恩寺塔诗阐释的演变
论“鲁迅阐释”的态度与方法
从《诗经》比兴循环解释现象探究“兴”的起源——以《关雎》《汉广》《樛木》三诗为例
《〈诗经〉两首》阅读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