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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散文中的温情书写

2020-06-29邓宇甯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7期
关键词:迟子建温情散文

邓宇甯

摘  要:迟子建是当代著名作家之一,她用童真质朴的语言建构了一个纯美、感伤而又充满温情的文学世界。大概是因为她的小说成就比较突出,散文的光彩反而被遮盖了。但其实,迟子建的散文作品也同样散发着独特的艺术魅力。在散文中,她用清新自然的笔触细腻地展现了故乡的自然风光与儿时经历过的生活,回忆逝去的亲人以纪念那些温暖的时刻,同时带领读者细细品味人间的温情与品尝生活的酸甜苦辣,使读者在体验之余收获哲理,从而更加热爱自己的生活与人生。

关键词:迟子建;散文;温情

迟子建的散文语言率真质朴,风格清新自然,描写的对象也依旧是微观细小的身边生活。但在对于平凡人生的叙写中,她同时还向读者展示了生命中那些可贵的精神以及正面的力量。点点滴滴的生活记录与回味经过作者的总结以及反思后,苦难被冲淡了,生的希望也被重新点燃,就这样苦难与希望达到了辩证统一,赋予了文本一种温情的力量。关于迟子建作品中温暖色彩的挖掘,很早就有人注意到了,也有不少的学者对此进行了探究讨论,如东北师范大学孙姗姗的硕士论文《悲剧意识的温情书写》分析了迟子建作品中的悲剧意识深藏于“温情”的底色之下;孙彦峰的《迟子建小说温情视域中的微观生活与宏大精神》注意到迟子建在作品中擅长用细节描写展现生活中的温情,以温暖的爱超越世俗的悲苦,从而把作品的描写对象从微小日常拔高到宏大的精神世界;金丹的《论迟子建的温情叙事手法》从人性、死亡、自然三个角度分析了迟子建的小说如何使用温情的叙事手法刻画平凡普通的真实生活;迟晓旭的《用温情书写爱的主题——评迟子建小说<鸭如花>》探讨了《鸭如花》如何体现了迟子建创作作品时追求的温情之光。可见,迟子建作品中一直有着“温情”的基调,尤其以小说为甚。散文是最能把作家的修养与气质体现得淋漓尽致的文体,对比起迟子建的小说,其散文作品中的温情书写也同样值得探讨。

一、对日常吃食的温情书写

迟子建在她的散文中用温情的笔触描写了大量生活的日常,尤其是关于“吃”的思考。她热爱观察生活中那些琐碎细小、质朴而又温暖的事件,在她的笔下,所有与生活有关的一切都值得细细品味,连“吃”这么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到了她的描写之下也产生了温暖的韵味。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东北作为高寒地区其饮食结构亦不同于南方,有着自身的特色。迟子建自小生长于东北农村,她眼中的“吃”既与热带南方地区的风俗不一样,也与钢筋水泥里的城市居民的饮食习惯不一——迟子建眼中的“吃”极具趣味。在《故乡的吃食》中,她介绍了东北寻常百姓家爱吃的家常菜,“我们食用的,都是晚秋时储藏在地窖里的菜:土豆、萝卜、白菜、胡萝卜、大头菜、倭瓜,当然还有腌制的酸菜和夏季时晒的干菜,比如豆角干、西葫芦干、茄子干等等”[1]84。苦寒地区难以吃到新鲜嫩绿的素菜,但勤劳智慧的东北人民会在晚秋把收成的蔬菜都藏进菜窖里,冬天的时候带汤一锅炖,配以主食玉米饼或高粱饭。到了夏天,人们喜欢粥,菜园里的蔬菜种与吃法也都发生了转变,轮番成为东北人民夏天餐桌的主宰。寻常的生活与菜式在迟子建眼中温暖而有趣,因为那些在冬日里冒着热气的炖菜会把寒冷赶跑,各式各样的蔬菜与主食变换着上场给予为生活奔波劳累的人们慰藉,日子并不因菜式的普通而显得单调。到了特殊的节日里,吃食作为人们生活中的重要角色自然要变一个档次,此时对于食材的描写,迟子建展露出了她“挑剔”而可爱的一面,如立春的春饼要烙得薄如纸片,土豆丝一定要切得细若游丝,选胡萝卜要严谨得像皇帝选妃。而节日里的吃食不再是单纯的吃食,具有了深刻的意味,如立春吃胡萝卜“啃春”之后才会体味到春天的氣息;清明上坟的鸡蛋会带有土腥味,因为它象征着死亡;谁家生孩子送出的红鸡蛋也一样有土腥味,因为它象征着出生。当吃食被赋予了哲理韵味,“吃”也变成了一件值得探讨的事情。尤其是她在介绍端午的粽子时,以儿童的视角回忆对端午的看法,“我那时候对屈原的诗一无所知,但我想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诗人,因为世上的诗人很多,只有他才会给我们带来节日”[1]85,既引人发笑又倍显温暖、可爱、真率。到了中秋,人们会吃各式馅儿的月饼,而“我”因为虫牙呜呜痛哭,被爸爸抱起,隔着泪花看到白花花一团的月亮,小朋友们唱起童谣,“我”却只听到自己牙痛的哭声。腊八节人们会用各类豆子煮一锅香浓软糯的腊八粥,以抵冰雪风寒;腊月里人们则为春节的年货忙活,花样翻新地蒸年干粮;除夕的年夜饭里大人们表情满足,看着欢乐的一家满脸温存,而孩子们会被包在饺子里的硬币咯了牙……在这样充满乐趣的吃吃喝喝里,平常快乐的一年就这样过去了,这些都让迟子建看到了人们对于生活的满足与感恩。在迟子建的笔下,世俗的“吃”的行为永远伴随着温暖的色调。在迟子建的成长过程中,她父亲离开得很早,在《蚊烟中的往事》她回忆了父亲是如何温暖着她关于吃的记忆的,“父亲用一根柳条秆为我做了根鱼竿,虽然它直不溜秋,但掉起鱼来却毫不含糊”[1]79、“我还记得父亲酒足饭饱后在院子中看天时,如果被飞回的蚊子给咬着了,他会得意地喊我妈妈出来,说他很招人稀罕,母蚊子又来啃他脸了!”[1]80在“吃”里面,最重要的是家人围聚的温暖,如在《年画与蟋蟀》一文中,她回忆冬日的晚上,一家坐在炕上打扑克,会从菜窖子里取出一个青萝卜切片,脆生生地嚼着当水果吃,父亲会偷偷给她和弟弟让牌,这些场面在多年后的夜晚依旧温暖着作者。可以说,“吃”只是一个行为,但其背后的文化韵味以及人们深藏其中的爱意使其拥有了脉脉温情。

二、对故乡回忆的温情书写

迟子建出生与生长于寒冷的大兴安岭,寒冷严酷的风雪给了她纯净的心灵,温暖的阳光又给予了她诗一般的温情,淳朴的自然环境塑造了她纯真烂漫的性格。一个作家的生长环境与成长经历会对其一生的创作产生深远而持久的影响,迟子建也不例外,她曾说:“如果没有我童年的经历,是不可能有我的写作的。一个作家的童年经验,可以受用一生。这经验像一颗永不泯灭的星星一样,能照亮你未来的写作生活。”[2]儿时目睹与接触的故乡的山川风月、一草一木、风土人情等都成为了迟子建日后进行文学创作的灵感与源泉,而她对于这一切也依旧是以充满爱意的眼光进行怀念。

故乡中的人是迟子建最难以忘怀的,漠河北极村养育了一群淳朴又生动的人们。迟子建在日常琐碎平淡的往事中以诗意的语言对他们进行了回忆。《暮色中的炊烟》讲述了一个从俄罗斯来到中国生活的“老毛子”。老毛子很孤独,丈夫早逝,两个儿子各自成家不与她一起住,但迟子建在讲述完冰冷的一面又展现了温暖的一面,那就是老毛子的孙子秋生非常关心老毛子,经常上门来为她干活,因而老毛子在孤独之余也仍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村里的人因为“老毛子”是俄罗斯人很忌讳与她来往,迟子建却发现人们会通过她家的烟囱观察她的生活状况,知道她一切安好便放下心来。老毛子也不因为人们对她的表面上的冷淡而心怀不满,她会主动邀请尚且年幼的“我”去做客,为“我”抓瓜子和蚕豆,并带“我”跳舞。迟子建因此发现了老毛子沉静冷漠的外表之下藏着的那颗热情奔放的心和自由无拘束的灵魂。作者善于从老毛子不幸的人生经历中去挖掘那些存在于身边的温暖日常,使读者在唏嘘感叹之余仍然可以感知希望的力量。同样,在《哑巴与春天》中作者回忆了一位可怜的老哑巴。老哑巴没有家,没有朋友,人们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尽管他无法言语,作者从他主动支持小朋友躲猫猫,心怀柔情地在春天里种花,被欺负嘲弄时隐忍不语偷偷痛苦的小事里面看出了他那颗善良、善感的心灵。善良弱小的老哑巴一直没能得到人们的善待,不起眼的身份使他总是被忽略,但作者却在他离开之后道出了所有人不安的心声:“达子花香依然在春天时静悄悄地绽放,依然有接替老哑巴的人一早一晚地为牲口铡着草料,但我们总觉得少了点什么。”[1]77迟子建发现了人们对老哑巴的愧疚,不起眼的老哑巴终于在离开之后得到了重视与思念,人性的温度由此点燃了一开始冷漠的心。无论是“老毛子”还是哑巴,作者都用一种柔软的语调叙写了关于他们的记忆,对他们平常的人生给予了一份温暖的关照。

“我一直认为,大自然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东西,它有呼吸,有灵性,往往会使你与它产生共鸣。而我恰恰是由于对大自然无比钟情,而生发了无数人生的感慨和遐想,靠着它们支撑我的艺术世界。”[3]迟子建深爱着故乡里远离城市工业文明的大自然,同时在散文肆意挥洒着她对大自然的深深眷恋。她笔下的大自然并不是为了映衬作品中的人与事而存在,而是作为一种温暖无私、令人敬畏、能带给作者宁静的精神力量的书写对象而存在。《伐木小调》中,作者回忆了儿时跟从爸爸去森林里伐木的见闻,“月光洒在白桦林和雪野上,焕发出幽蓝的光晕,好像月光在干净的雪地上静静地燃烧,是那么的和谐与安详……”[1]89,“突然听见一阵笃笃笃的声音,类似敲门声,循声一望,原来是只羽翼鲜艳的啄木鸟,正顿着头吃藏在数缝中肥美的虫子呢”。[1]88伐木在作者眼里不是吵嚷笨重的工作,而是一次与大自然亲近的机会,那些树林与小动物在作者的笔下也显得可爱异常。在《我的梦开始的地方》,迟子建用思念的语调回忆了故乡可爱的植物。它们一到夏季就疯长,生命力极其旺盛,但秋霜一到,它们又会一夜之间全部枯萎。这种生与死一瞬之间的转换给童年的迟子建心灵以强烈的冲击:“这种大自然的风云变幻所带来的植物的被迫凋零令人痛心和震撼”[1]210。但这些衰亡的植物第二年还会重新朝气蓬勃地生长起来,这些植物的生长规律使迟子建既看到了生的脆弱,又从另一面看到了生的从容。她对于大自然的态度不仅是热爱与钟情,更是礼赞与敬畏。读者在她的带领之下领略了大兴安岭的风光,同时也从人类心灵与大自然共存互依的关系中获得了精神滋养和升华。

三、对苦难与死亡的温情书写

苦难与死亡也是迟子建散文温情书写的重要对象。在她笔下,苦难与死亡皆变成了被审美的对象,她以悲悯的情怀和温暖的目光凝视冰冷可怖的死亡,用爱化解苦难给人带来的沉重负担,给予生存着的每一个人希望与温暖。

人生的苦难何其多,迟子建在《傻瓜的乐园》中描写了她所知道的几个傻子,呈现了现实人生的冰冷无情。这些傻子要么是天生痴傻,要么是后天变傻,但无论如何,“傻”都使他们的人生蒙上了悲剧色彩。“我”家后一趟屋的傻子大肥生下来便痴痴傻傻,连翻身的能力都不具备。他不知道世界发生的一切事情,不知道家人对他的悲喜,只靠本能吃了睡,睡了吃,不休止地流着涎水,弄得脸颊湿漉漉。“我”爱去偷偷摸他肥软的手,得知他死去后还为听不到他的哭嚎而难过。最让作者害怕的傻子是二毛,他会忽然间追着人跑,莫名其妙地感到愤怒,然而作者仍然希望他能娶上媳妇恢复正常的神志。最令作者钦佩的傻子叫傻仨,原本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疾病使他变成了傻子,然而更残酷的是后来寒冷还夺走了他的生命。对于傻仨的命运,作者无疑是深感惋惜的。无常的人生却给这些傻子安排了悲剧的人生,作者依旧视他们为平等的生命,希望他们可以有正常的生活。在这些无辜却可怜的傻子身上,迟子建以深刻的悲剧意识展现出来苦难的无常,而对于苦难又以一种温情的悲悯胸怀给予关照,以温暖的力量化解人世间的不幸与悲痛。

迟子建散文中经常出现关于“死亡”与“墓地”的描述与讨论,但她笔下的这一切却不显得可怕或者绝望,反而带有一种对于死亡坦然而宁静的接受,并在接受之余以温暖的爱意超越死亡带来的悲痛。她曾說:“我写过的死亡都是漫不经心的,并不是刻意的设计,因为它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而生活遭遇本身就是艺术的。”[4]在散文中,她也经常提到死亡这个话题。如在《红绿灯下》谈起爱人的离世,爱人因为赶路出了车祸永远离开了人世,这给她带来的伤痛是不言而喻的,但迟子建仍然在悲痛与哀思之余提醒每一个赶路人,生命应当有张有弛,日子也应当是疾徐有致地行走,如此才会细水长流。《我的世界下雪了》描写爱人与自己走过的一段路,为爱人的离世而感到悲痛欲绝。但在叙述完毕自己的悲伤之后,迟子建笔锋一转,又写到了生的希望,“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何柳与青扬仍在,明月也仍在,我的目光和心灵都有可栖息的地方,我的笔也有最动情的触点”[1]102。爱人虽然离世了,但他的爱没有离开这个世界,“我”把对他的思念都寄托于青山流水,明月青杨,积极地生活下去。除了对爱人的死亡描写,迟子还在散文中写了自己逝去的父亲。迟子建的父亲对她的精神世界与文学创作产生过重要影响,他的离世对迟子建打击深重,在《灯祭》中她用温暖的笔触回忆起儿时父亲给自己做灯,现在的自己与家人依旧怀念着离开了的父亲,相信他的灵魂还常伴左右,“母亲哄孩子一般地说:慢慢跟着走,街上热闹,可别东看西看的,把你丢了,我可就不管了。”[1]69父亲虽然不在了,但他带给家人和自己的温暖回忆永不消失,活着的人对他的爱意与思念也会继续下去,爱仍然在世间延续,因此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可见迟子建对于死亡的看法并不是绝望与悲观的,她认为人的死去只是意味着肉体的泯灭,但人的意识与灵魂依然常伴在世间的亲人身边。这种对死亡豁达的认知超越了死亡带来的悲恸,并把它升华到了悲悯的博大境界,反映了迟子建对生命的关照。失去至亲与挚爱的经历使迟子建对死亡有着独特的感悟与体验,也加深了她对死亡的思考。在《一个人和三个时代》里,迟子建抒发了自己对于死亡的看法:“我多么希望上帝紧紧捏住她的那个日子,永不撒手,虽然我知道对于任何人来说,那一天总会来临的。那座墓碑是黑色大理石的,圆形。不过它不是彻头彻尾的圆,而是大半个圆,看上去就像一轮西沉的太阳,在温柔的暮色中,闪闪发光。”[1]242死亡带来的并不完全是痛苦与哀伤,迟子建给它赋予了一层神秘温暖的色调,在面对它时显出一种从容淡然的接纳。

结语:

迟子建是一位充满纯真气质的现实主义作家,她的散文内容丰富,大到宏观哲理,小至身边的生活小事,无所不包。但所有琐碎平常的经历和往事到了她的笔下都被注入了一种积极的希望。在散文中她以温情脉脉的笔触抒发自己对生活与人生的热爱,以积极温暖的力量超越苦痛,以真诚的爱意反哺世间万物。这种苍凉之中饱含温暖、含蓄而真诚的写法体现了作者的审美追求,也带给读者一种充满温暖与力量的审美享受,并使读者在审美体验之余获得思想上的提升。可见,对描写对象的温情化书写固然是发自迟子建善感真诚的心灵,但这种书写方式无疑也为迟子建的散文增添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迟子建.《迟子建散文集》[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

[2]迟子建.《迟子建认为童年经验让她受用一生》[J].《文学教育》,2011年第6期.

[3]迟子建,方守金.《以自然与朴素孕育文学的精灵——迟子建访谈录》[J].《文艺评论》,2001年第3期.

[4]迟子建,阎秋红.《“我只想写自己的东西”》[J].《小说评论》,2002 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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