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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西甯小说中的时空关系研究

2020-06-29赵诗奇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7期

赵诗奇

摘  要:2018年10月,大陆首次出版台湾文学家朱西甯先生的小说集《铁浆》及长篇小说《旱魃》。短篇小说集《铁浆》呈现了一个冷峻、悲凉的山东时空,这种时空的交错进而塑造了朱西甯笔下的晚清山东人物,并影响到小说的情节、体裁甚至题旨。本文试以巴赫金时空体理论进入朱西甯小说中的时空关系研究,以更好地从形式和内容相统一的方面把握朱西甯小说的艺术成就及中心主旨。

关键词:朱西甯;铁浆;巴赫金时空体理论

2018年10月29日晚,台湾文学家朱西甯先生的小说集《铁浆》《旱魃》在北京鼓楼西剧场盛大发布。此次由理想国出版的《铁浆》与《旱魃》是朱西甯的小说代表作,这是朱西甯的小说第一次在大陆发行,也是其作品简体版的首次面世。理想国将朱西甯先生定义为“民国最后一位小说家”。

短篇小说集《铁浆》首版于朱西甯37岁,讲述了九个发生在清末山东封闭小镇的故事,时间跨度或长或短,或紧凑或徐缓,塑造了一些极具年代特色和地方特色的人物形象,并通过他们传达着一种在时空的限制中深沉而焦灼的愤怒。可以看作一种传统的乡土小说,朱西甯的小说也具有着 很强的地域性色彩,并给予了一个个封闭的空间以时间的张力,于是所有的情节和人物都与这种时空相关。乡土小说可以说是时空关系表现最为突出的小说类型,因此,可以以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解读乡土小说的时空关系。乡土小说的空间研究与文化研究在以往的研究中比较常见,但对时间关系的把握及对时空关系仍然有研究空间。

本文试以分析《铁浆》、《新坟》等几个乡土短篇小说的时空关系,来更恰当地切入朱西甯的文本及其所塑造的山东世界。

一、巴赫金时空体理论

巴赫金认为,“在人类发展的某一历史阶段,人们往往是学会把握当时所能认识到的时间和空间的一些方面;为了反映和从艺术上加工已经把握了的现实的某些方面,各种体裁形成了相应的方法。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我们称之为时空体。”

按巴氏的理解,人类在每个发展阶段都有一种理解和把握艺术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演变成各种各样的体裁类别。而文学作为艺术地把握现实的方法之一,是通过对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的立体把握而对人类产生意义的。在巴氏的时空体理论中,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是不可分割的,相辅相成的。空间的存在具体、感生、实在,具有三维的特性,而时间作为宇宙第四维度对空间产生作用。时间作为一种因子被融合进可以感知的具体的物质中,与空间一起构成整体。

“在文学中,时空体的主导因素是时间。”时间的一维和空间的三维共同作用于文学艺术作品,传统意义上时间是一个不可捉摸的历史媒介,被模糊在空间的范畴,被空间的具体和实在所遮蔽,然而在巴氏的时空体中却变成了可以感知的、可见的东西,空间的具体可见不再是衡量事物意义的标准,相反它被卷入时间、情节和历史之中,由时间来主导一切。

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认为,时空体在一篇小说中同时具有情节意义、形象意义以及体裁意义。传统的研究忽略了把以上各种因素结合在一起的内在张力以及它们彼此之间的相互制约性。实际上,一种较为稳定的体裁样式总是意味着作品各要素之间的一种较为确定的结合方式,而时空就是组织作品情节和人物的一种不可或缺的基本元素。由此,时空分析法实际上是一种把情节、人物、体裁等各要素结合在一起进行研究的方法,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都可以在其中得到观照。时空把事件和人物纠合在一起,构成了作品的基本情节内容,时空关系本身的特点,又直接影响了作品的结构和表现形式,使体裁特征得以显现。

二、《铁浆》中的山东时空体

在《铁浆》中,九个短篇皆发生在朱西甯的故乡山东,并无一例外的选取了清末封闭的小镇,具体的时间是模糊的,而整体的时间和空间都处在一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无法逃脱的限制性之中。

《铁浆》由一场下了两夜零一天的大雪将住之时开始,火车一直没有开进镇子,烟鬼孟宪贵死了。时间从这场与死亡不谋而合的大雪天开始回溯到二十年前,那时火车还没有修进来,孟、沈两家争包盐槽,在漫天的风雪中,孟昭有举起滚烫的铁浆,铁浆从他的头顶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小说的时间是在二十年的两端的两个点,空间则是镇子铁道旁等意象的重叠。于是时空关系非常清晰地出现,互相呼应,孟昭有的血性、强力与孟宪贵的萎缩、无力;火车开进来时撕裂般的鸣笛声与大雪阻挠火车停运……发生在二十年尽头两端的两点时间与小镇空间强力地焦灼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封闭感。朱西甯曾在一篇名为《岂与夏蟲语冰》的文章中提到:“《铁浆》写的是家天下的不得善终。所谓家天下是《铁浆》里两方抢,要夺包盐的权。”以旧习俗的规矩取胜的孟氏家族必然不适应正在发生本质改变的时代与社会,因此毁灭也是它的必然结局。作者特意安排一个大雪天,铁路不通,火车受阻的时候让孟氏家族的最后一个人没有现代文明“干扰”地、安静地、悲惨地死去,其寓意也正在于此。

《新坟》和《铁浆》的时空结构类似,有一个共通的恒定的空间,即坟地——“月亮底下,一排三座坟”。我们不知道主人公姓甚名谁,单知道他有一个“能爷”的外号,除了看病以外,镇上的人有什么事都找他。而《新坟》却偏偏去写“能爷”的不能。能爷是个大孝子,母亲生病时依例请神婆来作法,却眼睁睁看着母亲在酷寒的天气里被搬来搬去而生生冻死。从此能爷下定决心要学会看病,却不料在大儿子、小儿子、妻子生病时皆无力回天。他坐在坟前不肯回,也不信自己的方子出了问题。在《新坟》中,由母亲死亡、小鸡仔死亡、老牛患病、大顺死亡、小顺死亡和妻子死亡几个时间点均匀地散布在同一个空间纬度上,象征性地汇集到坟地这一空间体中。能爷的绝望就在这些时间点上愈来愈深,而空间的封闭性中夹杂着小镇人的请神婆的封闭落后的坚持愈发显得沉闷。小镇的人们在清末这样一个时间点上无法突破神魔、无法掌握科学的无力,能爷的求知梦的一次次破碎和坚持都随着最后那声敲门声化为缭绕的烟雾盘旋在这一时空体的上方,特定时空下历史的局限性对人类的压迫跃然纸上。

相较前两个故事,《余烬》的故事时间跨度要较小一些。从大火开始烧起来到那个漆黑的潭边的夜晚,统共不过半天的时间。在这短暂的时间中,推动情节的成为缓慢移动的空间,由起火聚烟的阁楼上,到冷清的布满水洼的街道,再到灭火后的废墟,最后瞎子和瘸子为明志而来到河边准备跳河。除了外部空间的移动,《余烬》中更重要的是心理空间,整个故事以瘸子的心理空间展开,欲私吞账本而内疚,哥俩回到废墟时他直奔瞎子的拐杖,瞎子却直奔有账本的柜台;他有些内疚,想着如果找到存折就把账本也拿出来和瞎子五五分;两人都没有找到各自要找的东西,不承认私藏,打赌跳河,瘸子想瞎子如果死了自己就可以独吞账本,用石头投河假装跳河。整个心理空间充满动荡、犹疑和坚决的自私,到他投下石头,瞎子在现实空间中的一片死寂中接续瘸子的心理空间,说出了瘸子为瞎子死后的自己准备的台词。此时瘸子的心理空间和瞎子的现实空间无缝对接,两人的心理空间完全重合,在短暂的时间中投射下人性的卑微、自私与奸邪,与“瘸子”与“瞎子”的称谓隐喻接合,形成强烈的讽刺效果。

三、虚无与悲剧的时空体反思

《铁浆》中包含着对“乡村中国”历史的深刻思考,而经由小说的时空关系可以使错综繁复的故事视角、叙事技巧等变得更为清晰,丰富的意喻得以展现。人的命运的“荒谬和荒凉”、历史时空中人的无奈与悲凉,时空的反复重置深化了整个题旨。

巴赫金将爱因斯坦相对论中的术语“时空”借鉴到文学研究之中, 对“艺术时空体”进行了独特的界定:“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我们将称之为时空体。”他跟以往学界的时、空研究的不同点在于,一是指出了时空关系的不可分性,虽然时间是其中的主导因素;二是“时空体还决定着(在颇大程度上)文学中人的形象”,由于描写自己熟悉的世界,特别是自己的家乡时,不可避免地要带有限制机遇发挥作用的确定性和具体性。时间上的模糊性,跟空间上的易移性一样,都是作者对叙事进行技术处理的一种手段。在这里,时间已经融入了空间里, 成为第四维度。

朱西甯的小说大多发生在山东地区,这片充满了灵感和记忆的土地同样承载了作家太多的悲凉和绝望,一切想象都在山东的时空体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承接乡土小说作家对时间的态度,朱西甯表达出来的是面对时间的线性流逝感受到的焦虑与不安,一种对现代性时间的虚无主义笼罩在朱西甯小说的时空体中,现代时间是让人困惑的,因此而在时空体中渗透着孤独感,孤独感来自对时间和空间的无力感。经历了对时间的焦虑、无助和逃避,企图把握时间的失败和面对时间时的迷茫,朱西甯小说的时空体终于具有了痛苦和悲剧的气质。

在五六十年代,朱西甯始终坚持艺术上的自为求变,从传统的、乡土的世界中发现“现代性”,探索出了丰富的艺术技巧,因此而使其小說具有了丰厚的现代性意涵。通过以巴赫金时空体理论对其小说中时空关系的分析,无疑可以打开一扇理解统摄朱西甯笔下的乡土世界的大门,使读者更好地进入作品的愤怒、忧思和悲凉之中。

参考文献:

[1]潘月琴.巴赫金时空体理论初探[J].俄罗斯文艺,2005(9).

[2]黄一.立场的坚守和艺术实验的艰难——论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发的台湾鲁籍作家创作[J].东岳论丛,2011(7).

[3]朱西甯.铁浆[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8.

[4]张仁竞.中国现当代乡土小说的时空关系研究——以巴赫金时空体理论为中心的考察[J].岭南师范学院学报,2018(4).

[5]王云芳.轻逸的沉思:论朱西宁创作中的民间叙事[J].文艺评论,2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