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菜

有人说，婆媳是天敌。青梅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毒嘴婆婆也会主动卖房救她。

本文为作者采访所得，使用第一人称表述。

婆婆毒嘴，窝里儿斗

我叫青梅，31岁，出生在天津市蓟州区一个普通的家庭。2012年的冬天，我嫁给了志伟。给公婆敬茶时，婆婆一口茶水在嘴里咕噜了半天，又吐回到茶碗里，红包往托盘上一扔，再不多看我一眼。

没想到，好巧不巧，红包从茶盘里滑落到地上。站得最近的大伯哥志勋走过来帮我捡，却被我的礼服绊了一跤，起身时掀翻了茶盘，婆婆刚漱过口的茶水，兜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观礼的村民拍着巴掌，笑得前仰后合。他们也许并无恶意，但我至今无法释怀。坐在椅子上的婆婆跷着二郎腿，撇撇嘴說：“光腚进门就算了，还烂泥扶不上墙。”

当时，我就觉得婆婆的嘴真毒。可婆婆说我光腚进门，我也没法反驳，除了铺盖和几件小家电，我确实什么嫁妆都没有。虽然我的嫁妆不算体面，但婆婆家同样也没给我家彩礼。他家也不是大户，我嫁过去后，一家五口挤在一个农家院里。

大伯哥的腿有残疾，36岁了，还没有结婚，天天躺在家里啃老，没事就鼓捣一些蝎子、蜈蚣之类的毒虫，一说话就冒汗，像心里有鬼一样。在我心里，他根本就是个变态。婆婆却特别偏心这个大儿子，每月找我们两口子要月钱，说大儿子年龄大了不好找对象，钱要留给他盖房子、养老。

我觉得不公平，和志伟抱怨过很多次。志伟却总是说：“别计较，怎么说也是我大哥。”但是，每个月往婆婆手里交月钱时，我都会肝疼。这不等于我们两口子，变相养了老大吗？他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和别人一样去打工？再说，我们两口子都是乡镇企业的普通职工，也算不上富裕。

不光我恨婆婆，村里的媒人也是。每次有人介绍寡妇给大伯哥时，婆婆都会站在村口骂人家的祖宗十八代。时间一长，就真的没有人给大伯哥上门提亲了。自2015年6月开始，婆婆开始转移战线，给大伯哥在网上相亲。大伯哥每次都穿得西服革履的，对着屏幕说着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

虽然大伯哥没有正式工作，但家里有地，有房，还有蔬菜大棚，外墙格外醒目的“拆”字，成了他最好的招牌，居然比那些城市里的打工者更有竞争力。大伯哥在网络相亲中受到追捧，婆婆自然嘴角眉梢都带笑，走路哼着小曲儿，还有意无意地敲打：“志勋啊！再也不能找个光腚的来咱们家。”

婆婆这话明显是针对我说的，我也懒得吵回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怕谁？等着瞧！

相亲很有效果，没出俩月，志勋说他相中了一个邻镇的35岁女人，有大专学历，前几年在工厂干活，轧掉两根手指头，所以没能嫁出去，但家里有葡萄园，自己还会酿酒，特别能干。

婆婆已经够难搞的了，再加上个未来嫂子，今后我可怎么在这个家里过呀？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王熙凤，背后一凉，嘴里都是酸味。于是趁志勋不备，我偷偷记下了那个女人的微信号。

随后，我出门悄悄买了一张手机卡，谎称自己是相亲节目组工作人员，成功添加了“王熙凤”微信，打算给对方爆料，却远远看见丈量土地面积的工人，扛着一面面小彩旗又来了。

平静的村子开始热闹起来，很多人都探头探脑地张望，我追上去问工人：“我们村是不是真的要拆了？”工人停下打桩的手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来打桩子，不过，听说这里要修公路，建立开发区。”那就是一定要拆了，我兴奋地顾不上爆料的事，一溜烟儿小跑回家。

搅黄好事，婆媳决裂

冲进屋关上门，我摇醒了上夜班补觉的志伟，说了即将拆迁的事，并问他：“咱们家到底能分多少钱？”志伟还在睡梦中没缓过神来，脱口而出：“分什么分，当然全放在我妈手里，再说还要给大哥娶媳妇呢！现在这个物价，进门的彩礼钱怎么也要20万呢，还要盖房子，还要……”

听到这，我终于明白了婆婆急着给大哥找媳妇的原因。原来，是想添人口多分钱，可这新媳妇也太好命了吧？我在婆家这么多年，伺候公婆，帮养大伯哥，凭什么她一进门就能得个几十万？婆婆也太偏心了！

我跑去质问婆婆，婆婆说：“我家的事，轮不到你个外姓媳妇问，问了你也做不了主。”碰了一鼻子灰，我含着眼泪躲进厕所，拿起手机就给和大哥相亲的女人发信息，不管那个女人能不能成为我的妯娌，我都要把可能性扼杀在萌芽之中。

对着电话一通发泄，我列数了大伯哥养毒物、不出门打工的啃老行为，还把婆婆的恶行一桩桩地讲给她听，说到动情处，自己也是泣不成声。也不知道对方听进去多少，我权当作是这么多年委屈的发泄。自问这么多年，从没做过对不起婆家的事，但今天做了，还真是痛快。

为防止留下线索，我抠出那张电话卡，扔进厕所，下定决心一定要凭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可还没等我干出什么名堂，我就把自己给坑了。

作为会计，我经常跟银行打交道，也总有一些理财顾问向我推荐产品，往常我都不太搭理，但有了出来单过的想法后，我开始留意这类信息，并尝试买了些理财产品。

尝到甜头后，经不住理财经理的怂恿，我蠢蠢欲动，可手上又没有更多的钱，除非铤而走险，挪用公司的货款。这么多年，我经手过很多款项，但我从没那么大的胆子动过任何心思，直到婆婆找我大吵一架。

那天，我下班就觉得气氛不对，婆婆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一脸凶悍的表情，开口就说：“志勋的对象吹了！”我还没接话，她就把脖子上的毛巾一扔，冲过来作势要打我。突然，我就爆发了，吼着：“凭什么怪我身上！你到处骂人，得罪的人都数不过来，对象、对象，说得和你家人一样，不过是个网络相亲，八字都没一撇呢，你想得真美啊！”

“呸，”婆婆啐了一口，“不是你是谁啊？那些事儿外人能知道吗？”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今天就告诉你，要房自己买去，这个家不分，拆迁款你也别想！”“哗啦”一声，东屋的窗帘拉上了。老公志伟的脸隐没在窗帘后边，我心里那个气啊，捂着脸就哭了。懦弱的老公在家中毫无地位，彪悍的婆婆还这样欺负我。那一刻，我发誓，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第二天，我去银行存自己代收的150万时，理财经理又出来打招呼，挤眉弄眼地问：“不存个理财？”见我犹豫，就劝：“姑奶奶，你存钱、管账，天天有流水，一笔两笔的挪一挪，谁知道？咱们有多年交情，我才劝你一句，不要吃眼前亏。”

“不吃亏”这三个字，算是戳中了我的软肋，我越想越委屈，一口气顶上来，脑筋就不转了。当时，我就把代收款打到了自己的理财账户。

之后，在他的指导下，我先后挪用公司的6笔大额存款购买了多种理财产品，共计获利6.8万元，原款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回单位的账上，根本没人发现。

我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后来，我心一横，2016年五一前后，干脆把32万的货款打到了房地产公司，付了3成的首付款，买了一套商品房。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就想证明自己，不是说我光腚吗？不是不分拆迁款吗？我就想让这个恶毒婆婆看看我青梅如何有本事自己挣钱！

我没告诉志伟这套房子的事情，打算用理财赚回来的利息填平账目，等拆迁款分到手填平贷款，然后再和志伟说。我也是怕婆婆更有理由，真的不分拆迁款。

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出事了。

卖房相助，亲情无敌

2016年第三季度，一个大股东查账，我挪用资金的事被单位领导知道了。我慌了，跑到房地产公司去退房，对方说房子还没交，没法退也没法转让，我当时差点晕倒在售楼处。这笔钱不像银行理财，能转回到账上。如果钱真的回不来，那我的一生彻底完了。

我赶紧回家问拆迁款下来没有，三个月之内钱能到账，也许我还有希望。我推开院门，家里只有大伯哥在，他正戴着橡胶手套，给蝎子拌料。

我隔着门问他：“最近，有没有拆迁的消息？”

他从料房伸出头说：“听说还要等上一年半载呢！”

我突然眼前一黑，完了！鬼使神差的，我走到墙根的蝎子池边，抽掉玻璃板，闭上眼睛把手伸了进去。

都说蝎子有毒，但我没想过被蜇后会那么疼。我疼得倒在地上，抱着胳膊满地打滚，大伯哥吓了一跳，背起我就往村口跑，跑得吃力极了，边跑边唠叨：“弟妹啊，是不是咱妈又说啥不中听的了……其实，她嘴毒心不坏，你可别想不开。”

我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老公志伟正在床边抱着头，见我醒了，赶紧打水、倒水，一通折腾，我别过头去，不想和这个窝囊男人说话。

志伟见我不理他，自顾自地开口说：“梅啊，你这是咋了？我听大哥说你把手伸进了他养的蝎子池里，你不知道那东西有剧毒啊，得亏大哥送得及时。我知道家里拆迁的事情，让你对我、對我妈有意见，但我也有苦衷……”

在志伟的絮叨中，我才知道，老公在青春期时，是城南出名的混混。

一次，他惹祸打群架时，大哥赶过来处理，结果被人砍断了脚筋，后来就瘸了。从那时起，愧疚就不断地吞噬着志伟的心，特别是大哥残疾后，直接影响到了他的生活和工作，还一直没讨上媳妇。

所以，志伟打定主意，和婆婆说了不分拆迁款，全给大哥。担心我不依，再加上婆婆也有心帮衬大儿子，婆婆便做了恶人。

说到这里，老公哽咽了。

我想着自己做的荒唐事，也感觉十分羞愧，流泪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志伟。

当志伟得知我是因为挪用公款买房，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时，他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住院的这几天，婆婆一直没来，我知道她肯定恨死我了，也能够想象出院回家后，她那张恶毒的嘴又该怎么诅咒我，甚至可能将我扫地出门。

出院那天，志伟接我回到家。不知道是不是志伟跟婆婆说了啥，反正家里出奇地安静。婆婆见了我，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人没死成就好，吃饭吧！”然后我俩就再没说过话了。

家里开始四处筹钱为我填账。可惜，再怎么努力，整整一个多月过去，想尽各种办法也没能凑上30万。老公给我找了个律师咨询，律师劝我自首，可以从轻处罚，但也明确告诉我，即使还上了这32万，也还是会受到刑事处罚，但判罚的年限有很大不同。

考虑到公司领导层关系复杂，权衡之后，老公还是陪着我去自首了。

等待判决的日子里，我听说婆婆放话要卖房后，村里的人都来劝她，反正也是要判刑的，不过多几年少几年的事，干吗非要提前转手？或者直接离婚，用拆迁款再给志伟娶一个。

据说婆婆又像骂媒人一样，追着别人骂，还说：“你咋不让你儿子当二婚头子！就算儿媳妇再不是个东西，也是我家里的人。我骂得，你们说不得！”

由于房子面临拆迁，转手很容易，家里这才凑足了钱，替我还上了款。因为我有自首情节，积极退款，且认罪态度良好，根据刑法第二百七十二条，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可是审判那天，我并没有看见婆婆。

三年里，我错过了很多，大伯哥娶了“王熙凤”，我的毒嘴婆婆瘫痪在床。志伟说，卖完房子第二天，估计是感慨自己老来无所依，婆婆哭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早起时，婆婆就中风了，嘴也歪了，再也不能骂人了。家里人怕我有心理负担，一直没告诉我。

尽管从前和她各种斗，但是看在她卖房救我的分上，在大事面前依然把我当一家人的分上，我还是认了这个婆婆，还是愿意照顾她。最真实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吵得再凶闹得再狠，可关起了门，我们还是一家人。

编辑/徐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