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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人世界里的生命光华

2020-06-23朱向青

闽南风 2020年6期
关键词:木偶戏布袋漳州

朱向青

一月的北京,天空清蓝而高远。东城区五四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远远望过去,中国美术馆大楼安静地矗立于蓝天白云之下,顶部那些用黄色琉璃瓦装饰而成的翘檐飞甍,以及四周的廊亭轩榭共同构成一幅和谐的绚丽画卷。

这是“偶人世界——徐竹初木偶雕刻作品捐赠展”开展仪式举行的前一天,我来到美术馆的展厅布置场地。进入五楼展厅,仿佛进入了一个神奇瑰丽的偶人世界。四百多件木偶工艺作品已经布置在展台上,正在聚光灯下静谧地散发着熠熠的光辉。

展厅一角,看到了“偶人世界”的创造者徐竹初先生。他正专注地站在展柜边上,摆弄着手里的木偶头。时而不放心地把稍稍倾斜的木偶扶正,时而熟练地按动手上木偶头的机关,让木偶眼睛一次次地左顾右盼、下巴上下开合,看看每个木偶是否都完美无瑕。面前的偶人有举止儒雅的小生、光彩动人的正旦、令人捧腹的杂丑,徐竹初像爱抚自己的孩子一样,久久摩挲,久久停留。许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许是因为老人连续几天操劳累了,他后退了几步,到墙角的一个靠背椅坐下。老人坐在椅子里,脚边散放着几桶未干的墙漆。他就像一个普通的眉目和善的老人,安稳地坐在那里。眼前的老人略显疲惫,看似“孤独”,却从心里流溢出满足和幸福。明天,这里将成为他和他心爱的偶人的主会场,要展出他捐赠的精心雕刻的木偶作品400余件和自清代中期以来的家传木偶遗珍。也许此刻,他正想象那幸福的一刻:灯光暗了下来,聚光灯逐一打亮,他一刀一笔赋予生命光华的那些生动飞扬的偶人将向首都观众逐一亮相。此刻,他半眯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想起了自己从艺的小时候?

刻刀在樟木上滑动的声音在幼时徐竹初的耳边是那么美妙动听,他从十岁开始学艺,是听着这些声音长大的。旧时,漳州有一条街叫“北桥”,是木偶、泥人、玩具的产销专业街。早在明末清初徐家先祖即在这条街开有佛像木偶作坊,从太高祖徐梓清的“成成是”,到曾祖父徐启章的“自成”,到父亲徐年松的“天然”,历来都是著名的作坊。虽说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巧匠高手,但世上并没有“遗传工艺”,雕刻的手艺是徐竹初一点一滴学来的,初学时家中的坯木都快被刻刀消灭殆尽了。有时候,因为学得太入迷,头发还曾被灯火烤焦。技术还不是很娴熟时还常常会滑刀,有一次不小心将手指割破了,以致整个木偶都被染红了如同红脸关公,让母亲为自己这个倔强而又执着的孩子心疼不已。

那时的他还爱看戏,20世纪40年代的漳州,各个村落逢庆典或迎神赛会都会请戏班子来演戏,据说木偶戏班子用布袋就能把所有家当装上,一挑就走,到处游乡演出,很方便。所以老百姓亲切地把木偶戏叫做“布袋戏”。《群英会》《武松打虎》是他百看不厌的剧目。他也是书场的常客,《三国演义 》《西游记》早已耳熟能详。台上一个个角色轮番上场,演绎一个个古老岁月里流传千年的那些忠孝贤良的故事,台下搬张小板凳引颈翘首看着听着演员们精彩表演的竹初心里,也慢慢有了一个大世界;如果去庙宇,他会认真观察那里供奉的各种神像,记住那些特殊的造型;为了刻好《老人》这个作品,他在街上紧随一位老公公,前后左右打量老人的说话神态。刻制作品《孩童》时还拿糖果来逗出弟弟的笑容。小小的布袋木偶头大不过三寸,但却有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的区别,而且他们的神态与性格的善恶特征也很显著。即使角色性格是丑恶的,造型特征也很讲究艺术的装饰美。

这一切不正得力于雕刻人从小对现实生活反复观察的创作准备?怀着敬意徜徉于五彩斑斓的展厅。这次展出的既有经典戏曲人物,也涵盖神佛仙道,更首次展出了凌波仙子、开漳圣王陈元光、黄道周等极富漳州地方特色的作品。一个个偶人扑面而来,似乎在告诉我们捐赠展取名为“偶人世界”的含义。1963 年郭沫若为徐竹初题写:“创造偶人世界”,既指徐竹初一生创作的 600 余件涵盖生、旦、净、末、丑各行的人物角色所构成的丰富多彩的木偶世界,也指他这一生专致于艺术创作而活在木偶的世界里。徐竹初曾说,我可以一连几天不说一句话,常常把自己当成木偶,也将木偶想成自己,它笑我也跟着笑,有时它愁眉苦脸,在刻制过程中,我的心情也是惆怅的,好像我整个人跟这个木偶交融在一起。

于是一个个偶人似会哭,会笑,会跑,会跳,在徐竹初的手下活色生香了起来。“五形、三骨情之最,雕刻抓紧莫放松;脸有千样各有形,眼鼻口耳变无穷。”这是雕刻人朗朗上口的口诀。“五形”即两眼、一嘴、两鼻孔,“三骨”即眉骨、颧骨、下领骨。脱离了形,“神”就飞了;抓住了“神”,“人”也就活了。

于是就有了他的代表作《鼠丑》中的娄阿鼠,“这个木偶,光亮的豆眼一点点,好像老鼠的眼睛;眉毛往下垂,鼻子中间有一个白点,旁边有两个红点就像膏药一样贴在两边,说明这个人经常在动歪脑筋。” 正是因为竹初先生掌握了中国雕塑优秀传统的精髓——“以形写神”,才能将这些木偶制作成无数有生命力的精灵。

再瞧《封神榜》中刻成三头的殷郊,两眼分别伸出一只手掌、每掌又各有一只眼睛的楊任,割头反装的申公豹,鸟啄突出的雷震子;铜铃眼突出眼框的四大金刚……这是在创作中大胆违反常理,将所需人物加以变形的处理。看似荒诞可笑,但却更有情趣。从艺四十多年,一个个有灵性、有温度的木偶“生命”在他的刀下奇迹般诞生。他的作品多次在国内外展出、获奖,被中外艺术家和几十个国家博物馆收藏,体现了“中国木偶传统工艺的高超水平”。

而这一切的背后是徐竹初几十年如一日的执着。展厅大屏幕上现出徐老和他的木偶雕刻作坊,木屑随风飘散,大小工具整齐摆放。这里就是缔造了无数精美木偶的地方。徐老坐在案前,正认真地把手中一块已劈成的与木偶头像等高的樟木三角形,刻划出面部中线,定出五官,雕成头像坯。“我的木偶可以在自然条件下保存上百年仍鲜艳如新”,徐老骄傲地说。镜头又切换到徐老将头像坯先裱以棉纸、涂上调和水胶,并沥以细泥浆,粗磨后补隙、修光,然后上粉,彩绘脸谱、上蜡,最后安上发髻、胡须的一个个缓慢繁复的过程。徐老说,制作一个精致的木偶要经过10多道工序,其中仅上色一道工序就要反复20多遍。雕刻一件作品至少要用两三天,若要将人物独特的内心世界通过表情刻画出来,花费的时间就更多。在刻下自己木偶雕刻岁月的同时徐竹初也刻下了漳州古城里一项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民间技艺的变迁……喜爱、勤勉和执着,造就了一个偶人世界的传奇。造就了一位被誉为小器大作的典范的优秀的工匠。

匠心就是不忘初意的纯粹的心,也是徐家几代所坚守的本我之心。竹初先生的儿子徐强承继父业,是徐家的第七代传人。展馆里徐强也正勤快地指挥着众人做最后的一些完善工作,偶尔经过自己的作品陈列柜,也会驻足停留,憨厚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为了不让传承千年的技艺失传,竹初先生决定打破传承观念,让更多人参与进来。20世纪90 年代中期,他自费开设漳州木偶雕刻班,十多个弟子得到了他的真传。他还自筹资金开办了“漳州竹初木偶展览馆”,至今已接待过60多个国家的外宾。他又计划建一座集教、研、展于一体的漳州竹初木偶艺术馆。他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关心民间艺人,保护好这些濒临绝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而他现在仍在创作,要继续把木偶雕刻艺术奉献给人们。同时相依相存的还有由木偶表演、服装、道具、布景、音乐等组合而成的漳州布袋木偶戏,与之并列而为国家级第一批“非遗”项目,它们将不离不弃将传统艺术传承下去。

走了一圈来到美术馆的中央展厅,这里特别展出了徐竹初家传百余年的清代布袋木偶戏台。人群中的徐老兴致勃勃介绍说,掌中木偶戏又叫做“布袋戏”,还因为演出使用的木偶,除了头、手掌和脚的下半部以外,手部和腿部都是用布缝制而成的,形状酷似布袋,所以被称为“布袋木偶戏”。一拨拨人围拢来,徐老不厌其烦拿起几个木偶现场表演起来,手掌般大小的偶人,偶头及偶身总长仅在八寸左右。徐老用食指托住头,拇指和其他三指分别撑着左右两臂,手掌动起来。套在手上的木偶一会儿俯仰摇摆,张口道来,憨态可掬;一会儿舞刀弄枪,腾挪跳跃,英气毕现……那些忠臣孝子、才子佳人,伴着苦乐悲欢相互交融的独特唱腔,一经这些富有生命光华的偶人表现出来,游人竟驻目凝望,久而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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