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晓芳 王红梅 丘阳 秦风江 家云泣梅 关英贤

水边女人（外二首）

伍晓芳

日头离江面有多远

每天下午

捞河螺的女人都要用竹竿去丈量

她伸长，拉回，下蹲

从网里倒出一堆泥沙

挑拣出细小的河螺——

乌黑而布满青苔

像一群在泥沙中讨生活的人

又伸长，拉回，下蹲

直到把凉风拉近凌乱的头发

把暮色拉进粗黑的皮肤

河床被一杆一杆拉痛

江水被一网一网捞尽

夕阳终于没有了距离

这个水边的女子

才将身影潜入夜色

黎明，她漂浮在菜场的小角落

廉价地叫卖着河螺的一生

河 流

一座城市

需要一条河流

迎来，送往

更新，怀旧

一些东西，被留在浅洼处

比如浮萍、泡沫

一些东西，被积在深处

比如灯光、月色和爱

河水，总要不停地流

才能显示生命的存在

它要把杨柳一次次送往春天

要把渔船一次次送往黄昏

流动的河水

倒映着人间的影子

斑驳而又虚幻

昨夜

那个从凡尘落入河中的人

是否已变成一滴水

回归了前世的澄澈

老渡口

一个时间做的容器

装下渡船和江水

装下两岸和四季

还有越来越稀少的坐船人

容器的外部

已经生锈，斑驳

内部却在发酵，变化

汩汩地，倒入这个秋日

已是另一番滋味

摆渡人将夕阳渡到对岸

在船头端起酒杯

欲将暮色一饮而尽

一棵柏木

最好的结局

（外二首）

王红梅

村里同辈人一个一个离开

母亲最近常常说到棺木

说到自留地里的几棵柏树

更是几次三番提到李木匠的斧头和锯子

在故乡，风是温暖的

有別于百花分节令，柏木常年绿意盎然

枝叶密密匝匝，拢住许多鸟鸣

从初春缠绵到暮冬

肥沃或者贫瘠，无需抉择

根系有力攥紧大地

从黑暗中汲取向生的力量

对抗旱涝，一寸一寸

向阳，笔直，拔高气节

奇异的是，柏木常常拒绝藤蔓的攀附

成熟的躯壳，舍得剖开生的欲念

甘愿安放一具平凡的肉身

入尘

母亲说，盖棺

钉稳最后一颗定棺钉

这是一棵柏木最好的结局

一些喜悦又获重生

从黑暗中抽取脊髓里的亮色

从倒伏中抽取不甘

截取最不堪的那一段光阴

储藏逆境中挺立的骨节

以蝼蚁之力，搬开落地的苦楚

重组比沙粒细小的硬气

搅拌，锻打，炼化

一点点累积，向生，砌成塔

某一刻，红日照耀旧伤

升腾起覆盖过往的光芒

获得新生的喜悦，窖藏不住

想到故乡

想到故乡，流水就翻过山岭

驮着汗珠，玉米杆，麦芒，烟囱

一脉一脉聚拢云朵下的土掌房

哗啦哗啦，拨开茶山云雾和蝉鸣

梳理父母走过的足迹，顺车垤河源头

和入我的血液，加固脊梁骨

想到故乡，浓重的哈尼土语卷舌绕圈

不敢吐露放开老黄牛鼻绳牵疼的心酸

村口的竹林，一直中转离乡背井的故事

回村，从竹林掏出笑容挂在脸上

离开的时候，取走风雨扛在肩头

牛铃铛摇响，千里之外闻得到稻花香

想到故乡，土基墙在大雨中斑驳

一滴雨珠倒影奶奶佝偻的身躯

背篓装猪草，装野菜，装我

蓑衣挡去粗暴的雨。而今

蓑衣是我隐形的翅膀，只在梦里飞

青年

丘阳

当我正值青年的时候

忘了自己是青年

做了认为是青年该做的事

当我要告别青年的时候

方知道自己是青年

做了那么多青年不该做的事

当我步入中年的时候

觉得自己还是青年

做了青年时该做而没有做的事

当我告别中年的时候

忘了自己不是青年

希望再做一次青年时做的事

当我走入老年

忘了自己是青年还是老年

那时候不年轻的我不敢轻年

白衣天使帖

（外一首）

秦风

“说星星很亮的人，

是因为你没看过护士的眼睛。”

上苍对纯粹的偏爱，也是一种虐待

而世界与人间，都在这白色普照之下

这是最先出发的年龄

这是最先到达的颜色

这是唯一可与武汉拥抱的白

拥有白云和瀑布的内心

白的，穿过三江的脉搏武汉的肺

白的，生者的体温死者的姓氏

白的，你的救助你的守护

用一种最闪亮的白，剥离病与病人

用一种最单薄的白，以命相搏以生换死

一种白的疼，擦净另一种白的痛

春雪与樱花帖

“什么都不是爱的对手，除了爱。”

武汉落雪了……第一场春雪

雪花，领着星星的队伍

未知的宇宙，那暗物质泪的微光

雪，像是苍天不顾一切的心

具有玻璃的属性。易碎，请勿倒置

我把自己，抛进速度，抛向飞翔

更多地朝向，那些背阳的植物

珞珈山的樱花，只为飘落张开翅膀

那些花蕾，都抬头向着永恒

春欲醒，不被融化，拒绝腐烂

雪，从空中落下，又消失在空中

只落在，那些雪的眼睛与心底

风，既是幸存者，又是葬花人

溪谷（外一首）

江家云

学她们的样子

下到溪谷

我不是当地人

没衣物可洗

就在凸起的

石头上练习平衡

练习站立

溪水里大大小小

未面世的佛

不动声色

我用溪水清洗双手

溪水欢快流淌

撞击石头

在那些妇人的

棒槌下

心生莲花

哦，这转瞬的美好

大山村的溪水

到了大山村

他们进去看桃花

我坐在村口看溪水

绿枝掩映

黄鹂鸣啭

溪水来自大山隐秘的深处

水清冽，照见石头

溪畔几株杏花

倒映

溪水推开一朵

又一朵

村妇洗衣

溪水顺着她们指尖流

阳光成绣花针

从老枫杨细密的枝头

斜插进溪水

细细打磨

时光穿梭、倒叙

我是一个古代女子

月光下浣纱

溪水清幽，流向星空

石头承载着

殷殷嘱托（外一首）

泣梅

击石取火，其实是

燃烧石头与石头的心

不惧复制不惧，无畏感染无畏

她奔往一线，他冲向疫区

清冷的病房，检测着人间真情

来者都是药方，来者都叫温暖

笔墨在防护服上写下名字

就像写下了轰轰烈烈的战斗史

这是起点，也可能就是终点

他们没有迟疑，他们抛开自己

一块石头承载着殷殷嘱托

穿过护目镜

再一次，清晰了生命的意义

石头的胃绊倒了自己

尝试花的美人腰

尝试草的童子身

放大穿回树皮的野心

他还要尝试

虫的躯壳，兽的血肉

这是庚子年，雪落在肺上

石头的胃绊倒了自己

一种叫新冠病毒的种子

附身行走的身影

相聚，或是偶遇

都在引发扩散的悲剧

吝啬的春，只赐予满天乌云

流泪的情怀

咳嗽的飞镖，喘息的锉刀，

划伤了惆怅的耳朵

武汉轰响的警报

更像天使集结的号令

一场向死而生的“战疫”

落在2020年沉重的史册

卧龙湖之水

（外一首）

关英贤

我们都隐含于世俗，而卧龙湖

却释放世俗之外的正能量

她用蓝天一样的湖水

搬运阳光，搬运黑夜，

和曾经的干涸

1992年，我带着黑龙江坚硬的风

远嫁辽宁省的康平县，第一次

用思念的心，触摸卧龙湖水

柔软的湖水

打湿多少迁徙和栖息的羽翼

那么简单的湖水，不含奢侈和嚣张

翅膀滑过，还原为祥和

心在湖上，手在月色里

一群鲤鱼逆流而上，将湖水劈开

风口之处，荷花打开所有的蓓蕾

瞬间，荷莲开满了六月

美丽的康平城，宛若海市蜃楼

折射潋滟的湖光里，横跨的银桥

湖水迂回，千里之外故乡的神韵

湖水接壤的天边

犹如钱塘江水涨潮，宏伟壮观

又似，黄河之水从天上滚滚而来

汇入卧龙湖，像母亲河一样哺育

这里人们富庶生活，生息繁衍的大地

繁榮昌盛的康平梦，展现卧龙湖的页面

没有夸张，没有隐喻

人与自然，天地合一

湖水转折的背景，荡漾

芦苇摇曳装满思念的小船

所有的生物，都活在一滴水里

没有被雾霾侵略的湖水，

有着和人类一致的心跳

白天鹅大桥

卧龙湖中心

腾空跃起雪白的天鹅

就这么孜孜不倦地翱翔于，

湖浪滚滚的涛声中

一半梦想，一半拼搏

每枚铸雕的羽毛

融入湖水剔透的灵魂

每根筋骨

撑起时代的脉搏

不凋的翎羽，拍打时空的巅峰

卧龙湖的汁液，滋润肺叶的呼吸

舞动九龙摆尾的雄壮

在海印禅院的祈祷中

在敖包山的月色里

历史如滚动的浪涛

征战和商旅都随着涛声远去

天鹅桥下，流淌平静的湖水

湖花、雪蝶、月光、流云

都融化于卧龙湖

每一滴精髓，铸造

天鹅桥腾飞刚健的翅膀

坚如磐石的基石，宛若定海神针

这时，我看到

荒芜温馨地白了

像一首无华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