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孟侯

“隔离”一调由来

Quarantine——隔離，这个词是2020年中国乃至世界非常敏感、使用频率很高的—个词。这个词出自哪里？想不到吧？船上来的。

公元706年，为了遏制麻风病传染，阿拉伯帝国皇帝瓦利德一世在首都建立了一所伊斯兰医院，并为麻风病患者设置了专门病区。当时，这种把群体分隔开来的医疗制度是比较先进的，到现在，也不见得落后。

“隔离”一词最初是意大利语，意思是对船只以及船上的人员进行为期30-40天的海上逗留观察，作为预防和遏制黑死病传染的严格措施。“40日隔离期”对验证和核实旅行者的健康状况是有效的。

“钻石公主”号遭遇横祸

“钻石公主”号是一艘18层楼高、290m长、12万吨级的超级豪华邮轮，是“移动的海上五星级酒店”，位列全球15大最豪华邮轮之列，被日本评为“最佳国际邮轮”。船上游客2666人，船员1045人，甲板上的人乌泱乌泱的。

没料到一个80岁的中国老爹上邮轮前到深圳去了一趟，仅停留了三四个小时，就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得了肺炎。2月10日，邮轮上135人感染，后来发展到700人！

“钻石公主”号带着疫情开到横滨，日本政府感到非常棘手。日本能够检测新型冠状病毒的医疗机构只有85处，而且分散在全国各地。检测一次需要6h，要采集3600人的样本，没有几天时间完成不了。即使收容3600人，他们下船后到哪里去找隔离的居住地？日本最大的酒店也只能收容1400人，况且它们是民营的，不是你政府说要收容就能入住的，它们也怕病毒。

再说了，“钻石公主”号船长是英国人，运营权是英国的，邮轮则是美国嘉年华集团的财产，和日本没有一毛钱关系。要停靠，停靠到美国或者英国港口去。

但是细算起来，关系还是千丝万缕的：第一，这艘船是日本建造的，它的母港确定为日本，并有定期航线;第二，船上旅客有一半是日本籍的。眼下，大量游客滞留在狭窄的密闭的船舱内，是不科学的，也是不道德的，引起传染病暴发可能性极大。

国际红十字会的人道主义救援在各港口国法律、国际法、海商法条款下，显得苍白无力。以往，“钻石公主”号无论到哪个港口，都像公主般高贵、钻石般闪烁，眼下，它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日本官房长官当时说：“形势很严峻，基本考虑还是请大家在船上隔离观察。”

看官，“隔离”一词又回到了它的原点：船上！他说要“在船上隔离”！

后来的发展，大家都熟悉，日本政府先将135位感染者救下邮轮，而后美国、以色列都派了专机来接本国公民……

“瘟疫邮轮”遭遇不幸，船员们却坚守岗位，保持船舶的正常运行;厨师照样要给旅客做可口的饭菜;餐厅服务员照样要给旅客送水送饭送纪念品;客房服务员照样要给旅客换洗浴巾和床单，收集垃圾……船员们难道不晓得非常时期最容易感染吗？当然晓得。但是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照顾好旅客。也许，这是船员坚守本职吧！后来，果然有70名船员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

我要为邮轮上的这些船员点赞，就像“泰坦尼克”号即将沉没，船长决定妇女和儿童优先上救生艇，而船员们几乎只能得到一件可怜的救生衣，大部分船员被海水淹没，没有—个船员抢先逃命。

“水晶南宁”号上的老太太

邮轮，曾经是人们向往之所，尤其是出现那位叫LeeWachtstetter的老太太之后，更是火热到爆。

居住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老太太Lee，老公是银行家。老公临终前告诉她：“不要放弃邮轮旅行。”以前，老两口时常上邮轮去看海。于是，老太太遵从老公的遗愿，有过之而无不及，卖掉有5问卧室的大公寓，卖掉了小车和古董，不是到邮轮上旅行，干脆搬到邮轮上居住，在邮轮上养老！她成为“水晶尚宁”号邮轮的永久性住客。她再也没有上船下船的麻烦了。

Lee老太太包下了第7层的一个单人间（年消费44万人民币）。几年前，Lee88岁时，已经在邮轮上住了8年，航行了100多个航次，15次完成环球旅行。她i兑“哪条航线，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在路上。”所谓“一直在路上”真牛，不是人人能做到的，就是睡着了，Lee都“在路上”。

这个报道曾经叫很多中国大妈心动，卖掉家里三四百万的房子，也可以搬到邮轮上去安度晚年呀！有吃，有住，有洗衣房，有换毛巾被单的，有餐厅，有医务室，有服务员侍候着。真要去的话，不必找外国顶级邮轮，找个年消费24万元的邮轮就足够了，一月2万，能应付的。

70岁左右的老人，爬山爬不动了，走路走不快了，看景看吃力了，搭乘邮轮旅游是个不错的选择，自己不用跑，邮轮载着你跑。“钻石公主”号上不就有1000个旅客是70岁以上的老人吗？

“中华泰山”号就到韩日

2015年，我跟着一大帮摄影家搭乘中国邮轮“中华泰山”号，到日本福冈和韩国的济州岛转一圈。我被安排在付费2400元的舱室。

邮轮的舱室大致分几等，一种是非但能开窗能开门，还有一个独用的阳台;一种是没有阳台但是可以开窗通气的;一种是我住的这种房间，窗是有的，光线也是有的，但是不能开窗;另外一种是连窗都没有的水下舱室，叫内舱，价格比较低廉。

现代邮轮都是采用新风进风口加内循环系统，维持生活区内恒温的空调系统。但是，没有充足的新鲜空气进入舱室，人在里面还是会感到胸闷。我在舱内坐不住，就到小商店去看看，到游戏房里去扔硬币，到甲板上去抽烟，到餐厅喝下午茶……

我决定了，下一次搭乘邮轮一定要订个有独立阳台的舱室。

“和平”号当然无恙

我的朋友建亮搭乘邮轮“和平”号到外国旅游，这邮轮已经35岁“高龄”，即将完成使命交给拆船公司，是“最后的晚餐”。它可不像“泰坦尼克”号开航时，那是第一顿“早餐”。

“和平”号载着800名游客（还没有“钻石公主”号的船员人数多），开到拉包尔、瓜达尔卡纳尔、努美阿、霍巴特、基督城、巴厘岛、珀斯、宿务岛、维拉……一大圈逛下来，2020年1月15日，这艘老邮轮安全抵达日本横滨。医务人员上船检测，结果连一个发热的都没有，—个得新冠肺炎的都没有，于是让全体乘客下船，放行，自己回家，或者到横滨机场候机回国去。

下船时，建亮看见“钻石公主”号就在对面的水面上抛锚，不能靠港，不能下船，乘客们在甲板上急得团团转，拼命向“和平”号招手，羡慕嫉妒恨。

有个懂日语的游客说：“看见吗？‘钻石公主号的那个阳台上挂出—个布条，看见吗？上面写着：药不够！”

是啊，多关几天就多关好了，问题是有些慢性病像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类风湿等，药是不能断的，断了就要命。

建亮摇头叹息：“真正作孽啊！有家归不得，药都没得吃。”

2月7日，曾经有个澳大利亚乘客用手机和一家葡萄酒俱乐部联系，希望对方能送一些酒菜到“钻石公主”号上来。下单仅仅几个小时，俱乐部真的派无人机送了2箱酒到甲板上。有慢性病游客想不通，人家快递送酒都能送到，为什么他们的药得不到补给？

“泰坦尼克”号课刻教训

现在该说说另外一艘遭遇大难的巨轮“泰坦尼克”号了，当时，它号称是“奥林匹克”级的邮轮，是巨型豪华邮轮（长度是269m，宽度是28m，高度相当于11层楼，马力59000hp），是世界上最大的不沉之船……它有16个隔水舱，任意4个进水了，都不会导致沉没。

我到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去参观“泰坦尼克”博物馆，博物馆的边上保留着一幢土褐色的大楼，这幢大楼是当年专门为“泰坦尼克”号设计人员盖的。可见参与设计的人员之多。

这艘高级邮轮花了7500万英镑，当时是天价，现在也不算少1

1912年4月，“泰坦尼克”号从英国南安普顿出发，载了2227名旅客，一路春风，一路欢笑。开了没多久，也就是4月14日，只感觉船身猛烈一震，随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有水手报告船长：“我们撞冰山啦！”

很快，巨量海水灌进船舱，船体开始倾斜……这些情节读者都很熟悉，无需赘述。

问题是驾驶台竟然没有望远镜，因为据说这艘船设备太先进，没有望远镜，问题也不大，既然它被锁在二副房间里，那就让它锁着吧。

问题是船长斯密斯下令发求救信号，这艘船上所谓的求救信号只有信号弹，俗称“礼花弹”，因为邮轮方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求救，更没有考虑过沉没，所以，船上没有其他的求救设备，他们只考虑人家会向它求救。

附近的好几艘船确实看到了“礼花”，但是不理不睬：哈哈，“泰坦尼克”号在开玩笑吧？它不是号称“不沉之船”吗？求什么救啊？我们走我们的。

结果，从撞上冰山开始，只过了2h 40min，“泰坦尼克”号邮轮就沉没在当时风平浪静的大西洋中，深度达到3700m，1500人丧身。这是世界和平时期最严重的一次航海事故。

你不是号称“任意4个隔水舱进水了，都不会导致沉没”吗？那么好，就叫你5个隔水舱进水，就叫你右舷船艏至船中部破裂！

如果说“泰坦尼克”号的灾难是“外侵”，那么“钻石公主”号的灾难是“内乱”。遗憾的是—个船毁人亡，幸运的是一个船在，人也在。

2艘邮轮都号称世界上顶级的、豪华的、无与伦比的……老天爷也许看着不顺眼了：尔等口出狂言，这样掼派头，我要弄点颜色给你们看看！

树大招风，船大也肯定招风，但是船大就一定招灾吗？

至于像我的朋友建亮上的那艘“和平”号邮轮，老旧船，最后一个航次，靠港后就报废。老天爷也许觉得它低调，也就放行了。老天爷要弄一场天灾人祸给那些狂妄的人尝尝。因此说，人也罢，船也罢，不要招摇，不要炫富，差不多就该收场了，就像比尔·盖茨和马云，该隐退就隐退了，你再吹“我是世界首富”，老天爷也许看着不顺眼了……

得过病的邮轮要消毒

“钻石公主”号的乘客全部下船之后，该邮轮公司全球招标，让最尖端的消毒公司来为邮轮全面消毒，一定要达到邮轮公司的消毒要求，一定要使用由Virox提供的知名清洁消毒产品。

有人说：“彻底消毒有什么用？还是忍痛割爱把邮轮拆解吧！”

我去请教一位是海员作家的资深船长：“是这样吗？要拆掉吗？”

那位船长告诉我，邮轮是海上移动酒店，密闭性能良好，因此，只要把所有对外通道全部封闭，把除病毒的消毒剂放在空调系统的进风口，以最大风量在船舱内循环。达到消毒标准后，气密48h，再用空调系统彻底通风就可以了。这个过程，用航海界的术语叫“熏舱”，对装载粮食的散装船、杂货轮是常用的消毒灭菌和灭病毒的手段，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我又问：“发生过疫情的邮轮公司非常紧张，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船长说：“新冠病毒的宿主是人，所以在没有人的船舱里，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毒会自然消亡，没有必要过度消毒……”

“仁慈”号医院船

败也邮轮，成也邮轮。

2020年的2月22日，湖北调拨“长江孚泰”号游船和“长江孚泰2”号游船到武汉港，停靠之后，把缆绳带结实，2艘游船就专供医护人员住宿，共有218问房。要晓得，前去武汉支援的医务人员有4万多人。

再说，这2艘游船不派这个用场又能派什么用？当时没有生意可做，—个游客都招揽不到。

那么，疫情过后，还会不会有人购买邮轮的票？因为一向高大上的邮轮一度成了港口歧视的对象，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艘叫“威斯特丹”号的邮轮不就是这样吗？自从38人发烧咳嗽之后，日本不让它停，中国台湾不让它停，菲律宾不让它停，韩国、泰国都不让它停。“威斯特丹”号在海面上足足漂流了2周，最后还是柬埔寨的领袖看它可怜，让它靠泊西哈努克港。

到底会不会有人继续搭乘邮轮周游世界呢？有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人们的习性，看海的欲望，旅游的欲望，度假的欲望，美食的欲望，孝敬老人的欲望……都是难以抑制的。

再说世界上那么多家邮轮公司，怎么不盯住旅游这块大蛋糕呢？怎么能不费尽心机招揽游客呢？陆地上的旅行社如果要停止旅游业务了，那就把旅行社关了便是，大门一锁，走人。邮轮公司不能，造一艘豪华邮轮扔下去多少钱？贷了多少款？邮轮不是油轮！邮轮不能改成油轮！

我和在家隔离14天的建亮电话聊天。我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敢上邮轮了，万一新冠肺炎又在船上流行，逃都没地方逃，等于关监狱。”

建亮说：“你可以选择到热带的旅行航程，新冠病毒怕热！今年下半年我还要上邮轮去，到非洲去，那里热啊！”

我反问：“澳大利亚和南非都很热，不是也有新冠病毒吗？世界卫生组织说，尚无证据显示新冠病毒会在夏季消失。”

古時候把麻风病、黑死病的人关到船上去，并且发明了一个新词叫“隔离”，那是强迫的，不得已的;现在我们上邮轮是自愿的，是主动的，自己掏钱买票的，差一点被“隔离”在船上——这是发明“隔离”一词的外国古人没有料想到的。

2020年3月初，微信疯传新冠病毒在美国暴发后，美军的10艘医疗军舰已经开进了纽约港，每艘船上有1000张病床，10艘就是10000个病床，船上拥有完善的医疗抢救设施，每艘船相当于一座雷神山医院……

没过几天，这条消息就被更正：美军医院船只有2艘，一艘叫“仁慈”号，一艘叫“舒适”号，哪里有10艘？它们确实得到白宫命令，一艘开往纽约，一艘开往加州。指向性很明确：应对新冠肺炎疫情！

它们是不是用来隔离的呢？美国军方有人说，还没有打算用来隔离新冠肺炎病人……

这说明，老百姓都曾经以为这一次医院船是用来隔离救治病毒感染者的，美国军方也想过是不是用船来隔离患者……反正，隔离（Quarantine）这个词又回到了它的起始点：船上！

（写于2020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