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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年前的简·爱与现代女性

2020-06-19金莹

上海戏剧 2020年3期
关键词:戏剧舞台小说

金莹

一、这个“简·爱”

对于许多女性来说,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长篇小说《简·爱》是她们在青春期的爱情启蒙。那段喷薄而出的台词,“就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既没有灵魂,也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跟你一样有灵魂,也完全有一颗心!”曾鼓舞了多少少女的心。所以,作为一名曾经的中文系学生,如果与人说自己至今没有读过《简·爱》,大概率是会被人嗤笑的。但我确实是在近日趁NT Live限时免费放映,看了英国国家剧院出品的舞台剧《简·爱》之后,才翻开了同名小说的书页。

因了这个顺序,阅读小说时,戏剧的舞台、声音、光在我的脑中同时盘旋。当读到与舞台上一致的情节或台词时,我下意识地想起了演员说出这些台词时的表情,她(他)的眼神,她(他)的动作,她(他)的语调,简·爱微微前倾克制不住的颤抖,她无法压抑冲出眼眶的愤怒,她遇到有人向她表达善意时退缩又克制不住的欢乐与表面的平静……

三个半小时的演出,不知不觉就到了结束时间,一点不觉得冗长。在舞台上,英国女导演莎莉·库克森用自己对独立女性的理解,塑造了一个不够年轻美貌、既孤独又敏感、甚至有些神经质,却非常有力量的角色。于是,在观看舞台剧后,我心中的简·爱、海伦、罗切斯特、舅妈、校长、阁楼上的疯女人,有了具体的面孔:他们有着自己的发色、自己的瞳孔、自己的嗓音、自己的情绪……所有种种,组成了他们成为这个人物的无可取代的特征。甚至罗切斯特的猎狗派洛特,就应该是和冷漠的校长长着一张同样的脸,温顺而滑稽地躺在黑色的地板上,假装那里有跳跃的壁炉里燃起的光热,和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打个滚的地毯。

也因了有戏剧的征服在先,小说并没有给我太多意外的惊喜。可以这么说,舞台上的简·爱剔除了身上多余的血肉,露出她赤裸的铮铮骨架。这骨架有点咯人,硬的、坚决的、愤怒的,但确实是支撑简·爱成为简·爱的那副骨架。

一部舞台作品,脱胎于原著,忠实于原著,又不同于原著。她已经拥有自己独立的生命。还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新生吗?

或许可以借这部戏来说说“小说改编舞台剧”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一部文学经典,总是在不断地被演绎和阐释。无论后来者是借他人之口浇胸中块垒,还是忠实地复制还原当时当地的情况,对舞台实践都是有意义的。而对于普通观众来说,一部戏剧的成功于否,不在于戏剧的各种外在表现形式,而在于,这部戏剧是不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好戏剧。它的完成度、成熟度,它的演员、表演舞台、音乐……当所有的元素综合在一起,让戏剧成为一部戏剧时,你是否接收到了它声称想要传递给你的精神?它是否说出了它想要表达的话?它是否承载得起它向你声明的意义?它是否真正在某一刻,深深地打动了你?对此时此地的我而言,《简·爱》是的。她就是我想遇到的那个冲破一切束缚、只为追求自由的女性。

这一舞台对《简·爱》的演绎,也体现了戏剧在艺术表现上的独特优势。小说的阅读可以一气呵成,也可以中断、停止、回味,一步三叹,曲径通幽。但文字无法发声,无法发光,它始终浸没在没有声音和颜色的思维空间里。单向的感受将单向的感官无限放大,但同时也局限于这种单向度。文字用白纸黑字勾起一个人视觉、听觉、触觉上的想象,这些想象从读者阅读之外的生活而来。虽然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舞台呢?舞台直接、澎湃,令观众无处可逃。声音、音乐、台词,所有的元素真实地建构起一个虚拟的世界。而真实终究才是最有力量的。戏剧将一部文学作品从白纸黑字变成具体的人,具体的颜色,具体的音乐,甚至一个形容词也有了自己具体的存在。她惊恐,是如何惊恐?她欣喜,是如何欣喜?她怀念,又是在怀念什么?是儿时家门口流淌过的那条溪流的声音,溪边开的小雏菊,还是在溪边陪她玩耍的人?她痛恨坚硬的北风,是痛恨吹冷了旷野的风还是痛恨自己无望的人生?

在纸上,那只是一行歌词,白纸黑字,淹没在无数的歌词里。在舞台上,那是烈烈红裙飘扬,歌者的面容痛苦中带着悲悯,这声音是圣歌的声音,空灵的声音,超越人间悲喜的声音,这声音没有任何阻碍,也无需你过多想象,如此直接又莽撞地进入你的耳膜。于是你听到了那句话:“我已走过那么远的路,穿越了整个旷野。”

你浮想联翩,百般滋味。既因为舞台告诉了你的前因后果,也因为你找到了一句遍寻不见却仍令你苦苦求索的话。

二、这几位女主角

从文本到戏剧,从电影到电视,从爱情故事到女性自觉,从19世纪的英国到21世纪的全球化时代,简·爱的故事从不落伍,对简·爱的阐释与过度阐释从不缺席。

而《简·爱》之所以为简·爱,不在于她是存在于小说中、电影里,还是舞台上。从1847年小说出版至今,在那个名叫简·爱的女孩问世后的173年里,女性对待爱情、婚姻的态度已经有很大不同。流行文化和社会大众对简·爱的定义,也顺着时代思潮的变化和发展在发生着变化。这一次,莎莉·库克森在舞台上找到这个人物与现代女性观众的共振。于是,导演把一部经过各种演绎“简化”为一个典型“爱情故事”的名著,重新“回归”成简·爱半生的自传。她把大众最熟悉也最认同的追求爱情平等,拓展为一个女性对自由、平等等种种生而为人的天然权力主动进行无畏追求的演绎。

同样是对女性的重新塑造,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个《简·爱》与英国国家剧院出品的《第十二夜》和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一报还一报》中的女性形象进行一个横向比较。

《第十二夜》中最出彩的角色也是其中的女性形象。这部戏最大的看點就是管家的性别反转。男管家马伏里奥摇身一变成为禁欲古板的女性马伏里亚,就像中世纪学舍里自始至终板脸的女学监,背着手身穿黑制服走过舞台时,手里仿佛还握着一根长长的教鞭。就是这么一位压抑、古板的角色,赋予她女性身份是一种现代演绎,赋予她在看似荒唐的行动中追求不切实际的爱情,也是一种现代演绎。在现代舞台上,如果有合理的情境和解释,观众可以完全理解并接受这个形象背后的指向——女性对女性产生爱情,在深度压抑之后的热烈爆发,追求自我内心的释放。但在我看来,以一个女性的身份爱上另一个女性,并不能代表个体意识和性别意识的觉醒。若处理不当,反而会给人故意迎合话题的嫌疑。演员的表演虽然十分精彩,但从整个剧情逻辑来说,她爱上小姐的动力不足。中年女性忽然对少女产生不可抑制的喷薄的爱恋,除了将理由归为天性,总还要有些使人信服的行动和转折,让观众相信这份感情的果然和必然。但在这个舞台上,女管家的疯狂举动,却止于艳丽夸张的服饰,止于当时当地的情节,止于演员精彩的表演。若无这部剧里特定的前因后果,或这个人物不是马伏里奥,这些表演照样可以引人发笑,可以说,台下观众的哄堂大笑,大部分来自演员的精彩表演,是演员演活了这个人物的颠狂和偏执,以及从灰烬处燃爆出一丛烈火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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