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天羽

“距离中学生联赛还有一个月，我给你们报了‘金鸡杯篮球比赛，当作热身，到时候会遇到区里的很多高手。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练习体能，熟悉战术，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队员们的声音特别响亮，大家打热身赛都快打吐了，就盼着一场真正的对决早点儿到来。

“钱锋带队，操场跑十五圈，去吧！”

钱锋是杨淘的同班同学，上次与星洲打篮球赛时大放异彩，一下成了马教练心中的红人。如今杨淘也从球队见习荣升主力，他憋着一股心气儿想让马教练看看自己也是有实力的。

杨淘体态清瘦，一米七二的个子，只有一百斤左右，几圈下来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他不想输给带队的钱锋。为了表明自己体力充沛，杨淘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

操场上，二十三个人的队伍已经拉得老长，几乎遍布整条跑道。除了杨淘，只有钱锋还算是以正常的速度向前跑着，一副看似轻松的样子。

十五圈终于跑完了，李明和冯满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杨淘看了赶紧走上前：“起来走走！”杨淘妈妈是医生，给他讲过一些医学常识，其中就包括了剧烈运动之后不能马上坐下，容易休克。谁料他好不容易把这两个家伙拉起来，他们转身又坐了下去。

“是啊，起来走走，让肌肉放松一下，不然容易引发休克！”钱锋一把把两个人拉了起来，推着他俩往前走。

“钱锋，你体能怎么这么好？”冯满好奇地问。

“简直是体能怪啊！”李明附和。

像钱锋这样体能好的人，杨淘也是第一次见，他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涌了上来。他想投篮训练的时候，只要钱锋投进了球，他也决不能投丢。

马教练让大家两个人一组练习传球，钱锋和杨淘刚好被分到了一组。杨淘的每一次传球都准确无误，有意让钱锋看看，自己也有些能力。在平时，杨淘并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但一到篮球场上，他那股劲头就出来了，总想着成为全队甚至全场最优秀的那个。

突然，马教练吹哨宣布集合：“今天是中秋节，一对一训练就取消吧，大家早点回家过节吧！”

钱锋刚转身，杨淘一把拉住他：“钱锋，还有力气吗？我们打会儿一对一？”

钱锋也觉得今天的训练强度不够，杨淘的建议正中下怀：“好啊，马教练要锁门了，我们到室外球场练，怎么样？”

也许是中秋节的缘故，球场上的人并不多，角落里居然还有一片空场地留给他们。

“来吧，你先打！”钱锋把球发给了杨淘，杨淘也不客气，拿到球快速运了两步，急停向右側跳了一大步，刚跳起准备投出，发现钱锋早已经高高跳起，一双长臂将杨淘手中的篮球拍到了一边。

杨淘暗暗心惊，真没想到钱锋的防守这么到位，不光步伐灵活，弹跳出众，而且判断也特别准确。

正当钱锋和杨淘练得正起劲时，球场边传来了小孩子的抽泣声，他们循着哭声看去，只见六七个初中生围着一个小孩说：“你从我们几个里随便选一个一打一，如果你赢了，这场地就归你;如果你输了，就让给我们，怎么样？”

那孩子用袖子擦着眼泪和鼻涕，头都不敢抬，说道：“明明是……明明是我先来的！凭……凭什么把场地让给你们？”

杨淘向来是个热心肠，看到这样的情景老远就大喊道：“你们几个为什么欺负小学生？”

钱锋也看不下去了，两个人一起走了过去，把那个小同学拉到了身后：“你们几个中学生欺负小学生，好意思吗？”

对方仗着人多，倒也不怕：“你们不是有球场吗，凑什么热闹？我们要打三对三，这球场本来就是公共的，我们斗球决胜负！”

杨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一腔热血彻底被激活了，当即就提出要和小学生组成一队，三打三决胜负！杨淘的话说得非常硬气，虽然胜算是非常渺茫的。

那六个初中生相视一笑分成了两组，杨淘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拉着钱锋说：“他们这两组一组个头很高，另一组很矮，十有八九是矮的那组先上，消耗我们体力，然后才来真格儿的，咱们第一局收着点。”

杨淘以前的吴教练是出了名的智多星，每次上场之前都会拉着队员们挨个儿分析对方的阵容，用他的话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他的学生们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果然不出杨淘的预料，对面三个小个子先站了上来：“你们提出的挑战，我们先发球！”

对面三个人拉开，杨淘和钱锋各防一个，小学生就成了对手们的突破口。小个子的中学生也比他高上一些，加上力量和速度，连续被打进了两球，都是撵进去上篮的。

“这样不行，我们换下位置吧，钱锋你站到篮下去，”他指了指小学生，“你和我站在两侧，我们三个人站成一个三角形。”

这是三打三的时候用的一种简易联防，优点和缺点都非常明显，缺点就是在高水平的三人篮球比赛中容易漏人，优点是可以迅速形成双人包夹。面对眼前的这几个人，凭着钱锋和杨淘远超同龄人的篮球水平，绝对足以应付。

果然，刚才连进两球的那个中学生故技重施，在罚球线上拿了球用力地往篮下挤去，那小学生被他顶得差点儿摔倒，他伸手轻轻把球抛出，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神色，可一眨眼就惊呆了。那个还在上升的篮球像西瓜一样被钱锋双手摘走，顺势甩给了外线的杨淘，杨淘双脚一踮，篮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应声入网。拿到发球权后的杨淘、钱锋势不可挡，轮流在内外线发动攻势，那两个中学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只撑了几分钟就败下阵来。

虽然失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们俩这么快就解决战斗了，连那个小学生都被一连串的得分惊呆了，而这对于杨淘和钱锋而言只不过是最平常的投篮训练而已。

那三位“种子选手”上场的时候没有了刚开始时的盛气凌人，其中最高的那个拍着球道：“有两下子啊，你赢了我们就撤！”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球“唰”一声落入篮筐，又挑衅地看了他们一眼。

杨淘低身突破，连续几个变向都没有甩脱对方，看来对方也是经过一些训练的，杨淘的速度优势在半场阵地战上完全发挥不出来，只得把球高高抛给钱锋。钱锋的身板虽不强壮，好在他身高臂长，弹跳力强，就在跳起的瞬间把球垫进了篮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对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钱锋，漂亮啊，下一个要扣进去！”杨淘故意大喊着，真有些气贯长虹的感觉。

第一球被打了措手不及，对方更加认真了，不光防守认真，连续几次轻松中距离投篮，一下子把比分拉开到了10比2。局势紧张了起来，杨淘抿紧了嘴，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如果就此认输未免也太失面子了。

钱锋赶紧把杨淘喊了过来：“怎么防都漏一个人，这几个人比刚才那几个强不少，你说怎么打？”

杨淘突然坏坏地一笑，凑到那个小学生耳边说了几句，那孩子立刻严格地执行了杨淘“球可以过去，人不能过去”的战术。初中生几次被他拉倒在地，气得直跺脚，杨淘假装指责他：“动作别太大，控制犯规次数！”一边暗暗地给他竖大拇指“做得好，就是这样”。

对方的命中率明显下降，球又回到了杨淘手中，连续几次突进都没有找到好机会，正当杨淘有点心急的时候，突然听到球场边上传来熟悉的喊声：“把球给那个小孩，你们俩跑牛角战术。”

杨淘往路边一看，嘿，这不是马教练吗！他戴着头盔跨在电动车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那小孩往前运几步，你们俩交叉跑位，打空位。”

钱锋和杨淘就像在打一场正规的比赛，严格按照教练的要求跑位。

“对，就这样，把球给小学生，你们俩打无球。那小孩机灵点儿，看到空位就给球。”马教练继续说着。

……

在马教练的指挥下，钱锋和杨淘有惊无险地赢下了比赛。那六个初中生抱着球灰溜溜地准备离开，马教练一把把其中一个高个子拦住了：“你们六个和小学生抢场地丢不丢人？下次再这样，罚你们每人跑二十圈！”这六个人看马教练身材高大，语气又极凶，低声说句“知道了”，便飞也似的跑开了。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啊？没回家过节啊？”

这时杨淘和钱锋才想起来还没和马教练打招呼，赶紧上来问好，并说道：“两个打三个真没法打。”

“篮球是五个人的运动，要发挥每一个队友的作用，谁都不是独立的，要团结才能有好的结果！”马教练又把刚才几个战术像教学一样重复了一遍，最后还问了一句，“记住了没有？”

马教练的话让杨淘清醒了许多，与钱锋较劲儿的心没那么强烈了。他突然明白，在团队里不仅要自身足够优秀，更要懂得与队友配合，才能真正赢得比赛。

豁然开朗的杨淘不失时机地说道：“马教练，您这才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呢！”

一席话说得马教练非常受用，点点头让他们走了。

杨淘没想到自己的举手之劳竟然在学校里掀起了一股飓风。原来那位小同学的家长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作家，他把儿子身处险境以及两名中学生如何挺身而出的事情进行了大肆地艺术渲染，把他们和男篮教练一起谱写了一曲英雄的壮歌。

这篇文章被作家投到了南阳学校的校长信箱里，德育处的老师很快着手调查，从男篮教练这一线索入手，成功地找出了两个少年英雄。

一石激起千层浪，班主任周老师在班级里大大地表扬了杨淘和钱锋勇于和“校园欺凌”做斗争的英雄壮举，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小同学的身心健康，发扬了助人为乐的精神。叶校长在周一升旗仪式上也着重指出，杨淘和钱锋两位同学，在学校这块沃土中，不断提升自己的道德修养，是同学们的典范，号召大家向他们学习。

杨淘刚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儿接受不了，毕竟铺天盖地的表扬有些过，况且经过一道又一道的艺术加工后，整个事件已经严重失真，但受人爱戴的感觉还是不错的。这件事情以后，杨淘在篮球队的地位大大提升了。他和钱锋俨然成为了马教练的左膀右臂，马教练时不时就要提一句：“你看看，练好了篮球还能见义勇为，都给我好好训练！”

周五训练结束以后，杨淘一边陶醉在自己的英雄梦中，一边准备骑自行车回家。这时，杨淘突然发现拐角处坐着六个初中生，杨淘看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杨淘被迫把车停在了一边。当一个人面對六个人的时候，难免有些紧张，更何况这六个人正是那个英雄故事中的“大反派”。这六个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杨淘绝对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他们正饱受着这件事情的折磨。

这个故事在同学之间广泛地传播开来，而且不光南阳学校，就连附近好几所学校在进行安全教育的时候，都用这件事情作为典型案例。虽然到现在也没有公布欺负小学生的是哪六个初中生，但他们每次听到这事儿，总是心惊肉跳，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抢个篮球场地，到最后居然成了“十恶不赦”的反面典型。他们商量了半天才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找杨淘和钱锋帮忙澄清。

听完他们的来意，杨淘轻舒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有这样的影响，杨淘倒不在意拿掉自己头上英雄的桂冠，可是如果现在把真相和盘托出，同学和老师们会怎样看他呢？一个贪慕虚荣的小人？一个没有诚信的学生？这些顾虑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旋着！

可眼前这六双期待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杨淘向来洒脱，但此刻他陷入了深深的两难之中。

“我们只求还一个真相！抢场地确实不对，我们愿意去道歉，但我们根本没有对他动手，更谈不上什么校园欺凌！可这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是谁给添的油加的醋，我们几个走路都不敢看人，生怕被认出来，我们做的虽然不对，可哪有那么严重呢？同学，我们找不到另一个高个儿，有人说你住在附近，我们只能求你帮忙了！”

初中生的一席话说得格外真诚，让杨淘的心一下子涌到了嗓子眼里，他觉得自己再不答应，简直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他点了点头：“行，明天我就找机会把事情说清楚！”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学校安排见义勇为的杨淘和钱锋在国旗下发言。杨淘走上主席台，对着话筒朗声说道：“大家好，我是杨淘。今天我想把上周末发生的事情和大家说一说！”叶校长在主席台下和同学们一起热烈地鼓起掌来，掌声渐渐停息，杨淘顿了一顿说：“其实那几个初中生并没有使用任何暴力，此刻，我想把真相告诉大家！”

当杨淘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以后，整个会场惊人地安静，叶校长和德育处主任也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钱锋在旁边接过话筒：“我今天准备的讲话和杨淘一样，谢谢他说出了我的心声！我们不能把自己的荣誉建立在谎言之上！”

叶校长又一次走上讲台，手里拿着那封家长写来的表扬信：“同学们，杨淘和钱锋的举动虽然没有信中写得那样惊心动魄，但一样是见义勇为。见义勇为不应该有大小之分，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能够面对真实的自己，袒露出自己的心声，不虚荣，不撒谎。我们已经决定把一份荣誉颁给他们，请大家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他们！”

升旗仪式结束后，班主任周老师第一时间走到了杨淘旁边：“你小子真行，我都替你捏了一把汗！”

杨淘反而轻松地笑了，他在国旗下把真相说了出来，终于卸下了心中的包袱，还有什么比说实话更让人畅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