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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哨

2020-05-21张港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20年5期
关键词:山东人毡房酋长

张港

能够描述的,一定不是最美的,最美的只能用心去感受。草原之夜就是这样。

“美丽的夜色多么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如提水的陶罐,越是空无,越有内容。夜的草原几乎什么也没有,于是,才有了旷达、率直、纯粹,以及飘荡如烟的故事。

奴土克人是成吉思汗之弟哈萨尔的后裔,明嘉靖年间移牧到水草丰美的嫩江左岸。这是蒙古族人特殊的一支:尚白的蒙古族人以白马、白驼为祭物,奴土克却以黑马、黑牛为祭物;蒙古族人在白天举行祭典,奴土克祭嫩水女神何日米彦则是在夜间。奴土克又是个拒绝外界的部落,封闭得保留了许多原始的遗俗。可是,又总是有山东人与他们为邻。为解这个谜,我深入嫩江东岸的大草原。

一把大音箱的马头琴,三碗冲鼻子的白酒,几粒残星,一掬暗火,蒙古族老人包尔吉特、山东老汉王昌德,两个老汉呷口酒,为我讲了一个亦歌亦诗的故事。

先是马头琴的哀婉悠扬,拉得牛粪火一暗一明,像有马队在黑暗处冲荡返折。接着,王老汉吹响个物件,呜呜,呜呜,那怪声,似鼻尖上一亮一亮晃着削蹄刀子,登时,脑后生出寒露后的夹雨风来。这是故事的前奏。

王老汉吹的那东西,叫狼哨。早先年,有狼哨的才算奴土克,才算男人。制狼哨,得用奶崽子母狼的胫骨,还非得活时割下不可,用死的不成。据说,若是原料有了假冒,音色不正,能听出来马尿味。当年的狼哨,就是草原的手机,出了狼群,来了敌人,一听狼哨,方向与数量全清楚了。

那年早早下了桃花水,草地来个小跑腿(单身汉)。小伙子饿得将死还有气,让放马人驮着回毡房。灌上奶子,又搽羊血,好歹是有了活人色。他自说也有过爹来有过娘,家那地界叫山东。牧人说:“吃了喝了,你上路,草地上可不留外来人。”

孩子无处可去又闹着病,央求好歹留几宿,孬的剩的随便给一口。酋长动了可怜心:“将养将养,就几天,好一点儿,你可得上路。”

山东人能遭罪,要说干活是没毛病。可大伙儿全看不上这个人,“连个狼哨都没有,也能算是个爷们儿?丢尽了奴土克的人。”看马蹄子带歌上草场,看人家拉圈儿唱歌又跳舞,小山东独个儿倚牛栏,捧脸呜呜哭。没志气的,他不会哭,哭不出志气,那比死都难受。

那天,天将黑还没黑,说有日头还没日头。山东人两手托个狼哨,撩帘进酋长毡房。

“唉耶嗬!你也有狼哨了!”酋长惊讶。

“捡的。在河套。”

“撿的?谁捡是谁的,归你了,带着上路吧。”酋长胡子眉毛全是瞧不起。山东人规规矩矩搁下哨子,恭恭顺顺退着出帐门。

打那儿起,再没人见着这年轻人。

“走了,他走了,一个没有狼哨的人。”

“这样的人,早就应该离开奴土克草原。”

那个红红的早霞,那个红红的天,一匹红红的儿马,飞着回草滩。口喘热气的汉子喊得急:“可不好了,小山东死在柳条通……”

狼哨呜呜,马蹄腾腾,几十骑马奔到柳条通。仗也杀过,营也砍过,哪承想人死能这么惨!肉是论块,血是论摊,甩上柳枝的,条子压个满月弯。鼓鼓奶子的狼,少了一只耳,和人抱在一块儿。一只人手掏进狼嘴里,剩那只血囫囵的,还攥着个狼腿。你解得了骆驼,搬得倒牛,就这人跟这狼,说啥也掰不开。酋长丢营盘似的红了眼,“那狼腿割了,和山东人一块儿埋。看着没有,这回人家可是有狼哨的人喽!这往后,得高看人家。”

哈达铺身,黑土盖脸,头一个山东人埋在了奴土克大草原。

也不知山东是州是府还是县,也不知山东离这儿有多远,打那往后,但凡是逃荒来的山东人,投落到草地上,是留也行,是住也行。

悠悠琴弓,抽淡了月亮,抽落了星星。呜呜,呜呜,狼哨声声,是酒,是马,是火,是风!草原之美,岂仅是风景?

“天老爷宰大牛,又是一个满天红。来来来——最后一口,咱红云下酒。”

打水的娜日花哟,你回回头

挤奶的娜日花哟,你停停手

不看你一眼哟

我的马儿,它不走……

歌声中,草原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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