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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狐狸

2020-05-21归墟

飞言情B 2020年3期
关键词:蛮荒云浮族长

归墟

简介:初见时懵懂天真的小狐狸,却暗藏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她无数次搅弄风云,几乎将元辛逼到与她恩断义绝的地步。可到底又是谁入了魔,此生非她不可呢?

元辛重回云浮,是他父亲司战上神元衡陨灭的时候。元衡上神膝下总共就他这么一位神君,按照天规,元辛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任司战上神。

云浮仙山一向清冷,如今倒热闹了起来,因他父亲在世时留下一笔糊涂账,眼下烛龙氏派仙侍登门,要将这笔旧账算清。

三百年前,元衡上神的大殿接进了一位狐仙,亡妻的母族听闻这桩传闻,气得与云浮断了来往。三百年后,元衡上神故去,那狐仙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若论辈分,烛龙氏老族长是他的外祖,元辛本不打算过问这桩旧事,怎知仙官重明告诉他,烛龙氏打定主意要把这狐仙丢到蛮荒去喂凶兽。

那位狐女出身涂山狐族,总共不过一千来年的修为,若真是被丢到蛮荒,恐怕连尸骸也收不回来。元辛到底还是去见了她,现今她失了庇佑,又得罪了烛龙氏,日子自是难过得很。

仙侍将她从水牢里捞出来,带到元辛面前,她浑身云裳湿透,湿漉漉地贴着身子,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端的佐证了烛龙氏先前咒骂的那几句狐狸精。

元辛解下外衫丢在她身上,神色漠然:“烛龙氏要拿你问罪,你可知晓此事?”

她拢着外衫,十指骨节因太过用力而显苍白,紧抿朱唇,看起来越发楚楚可怜,是她惯用的伎俩。元辛微微俯身,抬起那小巧精致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正视他的目光。

“玉迦,你要是肯开口讨饶,兴许我会考虑帮你求个情。”

她看着他,似有些茫然,眸子里盈着一汪澄澈的秋水。

他给足了耐心,良久以后终于等到答复,她笑了笑:“仙君不是一直盼着我遭难吗?”

元辛撤回手,厌恶地在袍子上擦了擦,像是触碰到了世间最阴冷的毒药:“既如此,看来我也不必为你费心了,你好自为之。”

玉迦伏在地上,又是一阵沉默,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元辛兀自起身离去,交代仙侍将她看管好,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两日后,元辛去了司命星君仙府做客,等他再回云浮,烛龙氏已如约将她带走,一切皆有了结。她留下的东西不多,元辛付之一炬,唯有一个小木匣子辟火,怎么也焚烧不掉。元辛施术法启开匣子,里头盛着一摞信,俱是当年他在蛮荒历练时托鸿雁传回的。

他随手捡起几封读过,只觉得自己着实可笑,当初一心想攒功勋娶她,殊不知她竟在他离开云浮后走进了他的父亲的大殿。

往事历历,不堪回首,书信在指尖化为齑粉,被清风一扬,终是了无痕迹。

重明忽然闯进来,匆忙禀道:“上神,小仙瞧那使者当真带玉迦仙子腾云往蛮荒的方向去了,您要不要再去劝一句……”

元辛连眼皮都没掀,语气平静:“她自己找死,与我有何关系?”

重明急得不行:“可是小仙听说,蛮荒的凶兽个个都嗜血,要是玉迦仙子被它们吞了,恐怕连三魂七魄都找不回来了。”

他的眼底起了波澜。

翌日,云浮落了场雨,元辛抱回来一物,刻意用披风裹住,底下的仙侍未看清是什么。

云浮山有间密室,他把那只重伤的白狐狸丢在寒玉床上,摸出几颗仙丹,一股脑儿给它喂了下去,又渡给它了一些灵力。

玉迦与凶兽缠斗时灵脉尽断,原本是活不下来的,可他偏用自己的灵力为她续了命。她苏醒过来,并不惊讶,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挑衅的意味:“上神怎么又改了主意?”元辛将手按在她的心口,只消稍稍用力,就能彻底震碎她的那颗七窍玲珑心。

“杀死你太过容易,不如我们换一种方法。”元辛挑开她的衣襟,“都说涂山狐族姿容出众,倾倒众生,我看未必。”

玉迦神色微变,未等她挣扎,一条鲛纱飘落,覆住了她的双目。

在司战上神元辛面前,一切反抗皆是徒劳。

元辛亲自去蛮荒把那狐族仙女救回来的事儿瞒不过烛龙氏,老族长登门问罪,元辛一概认下,却不肯把那玉迦交出来。老族长被他逼得没了法子,用鴆杖敲打他的脊骨,痛心地道:“乐清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败坏家门的东西!”

气归气,嫡亲外孙总归是要认的,老族长临走前给他撂下话,他要想平息此事,便娶一位烛龙氏的神女,自此他们再不过问。

元辛明白老族长的顾虑,烛龙氏虽是上古神族,但这几千年来日渐式微,如今他手握重兵,得天帝器重,乃天界后起之秀,烛龙氏与云浮联姻最好不过。

烛龙氏很快送来画像,画中女子生得貌美,容色远在玉迦之上,元辛淡淡扫过一眼,未置可否。

他的生母早早亡故,元衡上神临去前并未给他定下亲事,婚事大可由他自己做主。

去见玉迦的时候,他把那卷轴也带了去,扔到她面前道:“如何?”

她捡起画,对着鲛人烛端详半晌,由衷赞叹:“我觉得她更像是从涂山出来的狐族之女。”

大抵是因为要依靠他的灵力续命,抑或是畏惧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她总算懂得了一点儿伏低做小的姿态,这些天甚少拿话噎他。

元辛冷笑:“以你的姿容,拿出去说是涂山狐族,不辱没涂山的名声才怪。”

她的容貌的确生得不出众,骨子里更是缺少狐族的媚态,偏他着了魇似的,非她不可。每每来密室寻她,都令他无端想起四个字,饮鸩止渴。

玉迦望见画底那方小小的印鉴,大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小心翼翼地收好卷轴,交到他手中,道:“恭贺上神。”

元辛收起笑意,又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就算我娶了妻子,你也别想着离开。”

“毕竟你灵脉尽断,体内没有半点儿灵力。”他点了点她的心口,“若没有我帮你撑着,很快就会形神俱灭。”

玉迦没有说话,默默地坐了回去。看得出来,蛮荒一行后,她打心底对他生出了惧意。他想,若她此刻是原身,只怕吓得连两只狐狸耳朵都瑟缩起来了。

其实刚遇到小狐狸那会儿,她不是这样的。

一千岁生辰这天,元辛收到的贺礼是一只小狐狸。他父亲外出办差事,路过涂山,顺手救下一只受伤的狐狸,将它带回云浮送给了自家小神君。

小狐狸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绒毛,唯独后颈秃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应是被什么厉害法宝灼烧所致。

司战上神对他管束极严,云浮仙宫里头除了重明,元辛没有别的玩伴,好不容易得了新伙伴,他自然宝贝得紧,无论何时都要将它带在身边。

按照他父亲的话,涂山狐族天生有慧根,不出两百年定能修成人形。眨眼过了三百年,那小狐狸还是毫无动静,元辛依然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干脆把它当个灵宠来养。

岁月如白驹过隙,匆匆又是五十来年,这夜元辛睡得很熟,一只柔软的手臂忽然攀上来,牵了牵他的衣袖。元辛平生最恼恨清梦被扰,翻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睡,那东西不依不饶,竟坐上床,轻拍他的脸颊。

元辛惊醒,第一反应是吃惊,没想到小狐狸突然学会了化形,忙拿被衾将眼前的女孩儿裹住,抱去交给他母亲乐清仙子,随后才想起另一件事儿——这只小狐狸是个仙女?

心心念念的小狐狸变成了小狐女,不得不说,他心里多少是有点儿失落的。

她初化人形,鸿蒙未开,看起来像是八九岁的凡人小姑娘,就连“玉迦”这个名字都是乐清仙子给取的。乐清仙子交代他好生照看她,元辛嫌弃得不行,私下与他母亲说:“父神抱回来的该不会是只假狐狸吧?我看她姿色平平,不像是涂山氏的血脉。”

乐清仙子轻拍他的后脑勺,佯斥道:“臭小子,胡说什么呢!”

他只好走过去牵玉迦的手,打了个哈欠,说:“走吧,教你修行术法。”

她就势一跃,跳到他怀里,两条胳膊圈着他的脖颈,甜甜地对他笑,叫他的名字:“元辛。”

在云浮三百来年的岁月里,小狐狸与他几乎形影不离,平素听到最多的也是这个名字,故而玉迦只记住了他。

元辛从未与其他小神女有过这般亲密的举止,一张俊脸腾地红了:“哎哎哎!你快下来,我母亲看着呢!”她不肯松手,大约是羞赧,竟然将脸埋进他怀里躲了起来。从前与他玩闹时,她也经常往他怀里钻。

元辛提醒道:“醒醒啊,你现在不是狐狸了!”

那会儿她看似乖巧,殊不知,日后闹腾时拆起家来,元辛和重明两个凑到一块儿都比不过她。

司战上神夫妇偏疼她,大半责骂让元辛担了去,日子一久,他对玉迦生出淡淡的疏离。她敏锐地觉察到这点,可不知如何缓和,每回给他送药都被撵出来。

后来她掐了个诀,化成一只飞虫闯进他的居室,见元辛云裳半褪,笨拙地给后背的鞭痕上药。未等她出声,一道灵力骤然袭来,破了她的术法。

玉迦滚落在地,形容未免有些狼狈。元辛披上衣裳,斥道:“不能随便看人更衣,你知不知道?”

“七百年前,我们还一块儿戏水呢……”玉迦与他分辩。

元辛又气又好笑:“那时候你还是只狐狸。”

她怕他真的生气,蓦地化为原形,垂着脑袋,小声嘀咕道:“那我现在也是狐狸。”

到底是他先服软,走过去,把她抱到膝上,抚过那毛茸茸的脑袋,指尖驻留在后颈那块秃毛处:“嗯,学东西慢,长得也不好看,还是只秃毛狐狸。”

听得玉迦一瞬奓了毛。

后来她年岁渐长,也明白了仙女要矜持端庄的道理,开始认真跟随乐清仙子修习诗书礼乐。

旁的且不论,她唯独擅长音律,箜篌弹得极好。元辛经常坐在屋脊上听她弹奏,他生就一副顽劣性子,除了司战上神无人能管束他,与其他神君打架是常有的事儿,每次闯祸挨完罚,到她这里听一曲,便能平心静气许多。

这一回,他把九幽的小神君揍了,九幽族长与他父亲是故交,元辛免不了要多受几顿皮肉之苦,再拖着伤躯去找那小狐狸。

他寻到一个舒适的睡姿侧卧着,在清越的箜篌声中入睡,再醒来时,后背涂满厚厚一层药膏,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她的手笔。

元辛稍稍挪动手指,躺在他怀里的玉迦也醒了过来,她如今晓得男女之防,与他亲近时,大多是狐狸身。蓬松的狐狸毛在他脸上蹭来蹭去,酥酥痒痒的,元辛忍不住捏诀将她化作人形,嘱咐道:“往后我睡觉的时候,别老凑过来。”

玉迦识趣地往旁边滚了滚,抬起眸子望着他:“元辛,你为什么要和九幽的宋爻神君打架呀?”

元辛懒得和她解释,只淡淡地说:“他骂你蠢,还说你长得不好看。”

“啊?”玉迦很惊讶,“你不也经常这么说吗?你还当着乐清仙子和重明的面说。”

元辛又道:“这种话只有我能说,知道吗?”

玉迦愣愣地点点头。

元辛慢慢凑近,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勉强找出四个字形容她的反应——似懂非懂。

他索性把话挑明:“往后出去历练,不要让别人随便就能欺负,免得丢了我们云浮的脸。”

玉迦再次重重地点头。

皎皎月华之下,玉迦的容颜如霜雪捏成,越發衬得朱唇秾艳,他被这抹颜色摄走心魄,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她并不抗拒,过了会儿元辛松开她,容色如常,耳根处却泛着微红。

她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凑上来,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

元辛摸着那圈带血的牙印子,沉默半晌才对她说:“玉迦,我怀疑你的真身其实是只狗。”

这会儿玉迦不怕他了,拉过广袖遮住自己发烫的脸:“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不久,乐清仙子旧疾突发,在云顶仙宫养病,他去侍奉母亲,低声道出他喜欢玉迦的事。乐清仙子起初微怔,旋即笑了笑,握住他的手道:“元辛,你一向是个顽皮孩子,有云浮庇佑,从未真正吃过什么苦头。可是玉迦与你不一样,她无父无母……”

“你若真心喜欢她,便要对她好,日后予她庇护,切不可欺辱她。”

时隔多年,回想起母亲临去前的这番嘱托,元辛唇边忍不住浮起嘲讽的笑。

他与玉迦终究未能走到一起,彼此心藏怨怼,而他更是伤她、辱她,势必要将这一千多年的光阴从她的痛楚中赎回来。

司战上神打算娶亲的消息一出,陆续有仙家登门送帖子,那些画像元辛一概不看,全送去给玉迦过目。他有意把选择权交到她手里,好奇她这次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过寥寥数日,玉迦就从上百幅画像中挑出了合适的人选,请重明转交给元辛。那位烛龙氏的神女赫然在列,看来她是真的想让他与烛龙氏联姻。

当着她的面,元辛将画像付之一炬:“那些神女我都看不上。”

玉迦笑了一笑:“上神属意什么样的?”

她待在这间密室里,对外宣称养病,实则是幽禁,身家性命俱让元辛拿捏住,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忍着。

元辛随手捡起一幅,丢到她怀里:“我觉得这位神女便很好。”

打开卷轴,画上是九幽的神女,她神色微变,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开口。

这副模样被元辛看在眼底,他心里冷笑,缓缓说道:“九幽素来与云浮交好,两千年前蛮荒结界破损,凶兽出逃,为祸六界,还是我父亲和九幽族长一起去镇压的。如此看来,与九幽结亲有何不可?”

他说的这桩旧事,在天界没有仙家不知晓。

约莫两千三百年前,大荒首领勾结魔族,窃走魂玉,秘密放出看押数万年的凶兽,幸而九幽族长及时发现异象,上报天庭,这才避免酿成大祸。后来天帝严惩大荒,诛杀其上万族人,擅以音律御兽的大荒族人自此于世间消失。

玉迦找了个有点儿牵强的理由劝说他:“九幽族人擅武,万一将来新夫人吃醋,一掌把我劈死怎么办?”

元辛将手按在她后颈部的烙印处,眸子里带了点儿温情:“放心,我不会让她杀了你,毕竟你是父神大殿里的人,我定会叮嘱她好生奉养你,让你安养天年。”

玉迦不作声了,倏地化为狐狸躲到角落里。

他眉梢轻挑,难掩嫌恶:“都多少年了,还是只有这点儿出息。”

玉迦怒道:“出去!”

在她这里碰了壁,元辛不仅没生气,反而缓和了语气:“这段时间我要去一趟蛮荒,你,留在云浮安分点儿,有什么事就找重明帮忙。”言下之意,是警告她不要趁他离开兴风作浪。

元辛这一走,整个云浮只有重明能突破结界进入后山的密室。他常来看望玉迦,有时是送药,有时是送吃食,偶尔也会劝她跟元辛认个错、服下软。

大多数时候她不怎么说话,只有一次,听闻云浮给九幽送去了聘礼,她终于开口:“重明,他当真决意要娶九幽的神女?”

重明结结巴巴道:“是天帝赐的婚,说元衡上神与九幽族长曾有同袍情谊,愿两族世代交好,共同为天庭效力。”

她容色如常,没什么波澜:“你还记得元衡上神是怎么陨灭的吗?”

重明說:“两千三百年前,元衡上神出征蛮荒,为魔族重伤,旧伤一直未能痊愈,以至于陨灭。”她笑了笑,没有反驳重明的话。

元衡上神身负旧伤的确不假,但那伤并不致命,真正害死他的,是他所服仙药中多出的一味秘毒。

元辛此去蛮荒,是为了修补破损的结界。

多年前,魂玉失窃,大荒一族尽数被诛,天庭设下结界将凶兽困在蛮荒,并派天兵常年驻守。结界的效果不如魂玉,每过五百年便要修补一回。天帝命四海八荒找寻魂玉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

等元辛回到云浮,才知天帝已经为自己赐婚,此时整座云浮仙山张灯结彩,俨然一派要办喜事的景象。

看得元辛禁不住皱眉:“把这些红绸带、红灯笼全摘掉!”

一众仙娥不敢出声,重明主动站出来:“上神,是玉迦仙子吩咐的。”

元辛便笑了:“如今这云浮是我做主,还是她做主?”

自然是由他做主,在他面前,那位仙子不过是只摇尾乞怜的狐狸。

元辛没想到事情会闹大,原本他说要娶九幽神女,不过是用来拒绝烛龙氏的借口,顺带气她,谁知这件事竟被天帝知晓,还当真促成了这桩婚事。

即便正面迎上他的质疑,玉迦仍旧淡然:“我可什么也没做,也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元辛怒不可遏,可又无可奈何,干脆将她化成一串小叶紫檀珠串,握在手里盘来盘去。

玉迦说:“元辛,我觉得你很过分!”

自那以后,元辛多设了一道结界,后山密室只有他能进出。她浑身灵脉尽断,蓄不住灵力,纵然有元辛替她续命,终究还是一天天憔悴了下去。

大多数时间,她化成狐狸窝在寒玉床上睡觉,元辛过来探视,与他说话时,玉迦常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如此过了十年,云浮的白梅再度开花,他进来时携了一身清冷的梅香,把那小狐狸抱过来,渡灵力给她时,问道:“白梅开了,你想去看吗?”

玉迦摇了摇脑袋,继续伏在他膝上打瞌睡,这幕场景无端地令他想起七百年前,她也曾生过这样一场病。

乐清仙子陨灭后,她很是伤心,听仙医说蓬莱仙境有一种起死回生的灵药,她当真去闯了蓬莱,结果被看守的灵兽重伤。元辛把她抱回来时,小狐狸几乎只剩下一丝气息,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沾血的药丸。

“你怎么这么蠢!”元辛努力不让自己当着她的面掉泪,“一旦陨灭,便什么也没有了。”

此后两百年,她留在云浮养伤,元辛则被送到蛮荒去历练。他能回来的次数不多,陪伴她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玉迦并不在意,每次见他,都要缠着他追问外面的趣事。

其实蛮荒一点儿也不好,绵延八千里的荒漠,遍地飞沙走石,常有逃脱结界的凶兽偷袭他们,可他努力把这段经历描述得有趣些,譬如他们曾发现一具饕餮的尸首,剖开肚子,发现里头装了十来只穷奇,原来这头笨饕餮是活活把自己撑死的。

玉迦却没有笑,她担忧地道:“元辛,你在外面要好好的,要是打不过就赶紧跑,千万别受伤。”

身处那般凶险之境,他怎么可能不受伤,只是每一次都瞒着她,将她瞒得极好。

云浮的白梅百年开一次花,他带她去梅林,小狐狸缩在他怀里,看起来兴致淡淡的,细声说后颈不舒服。

两百年前,她与灵兽打斗时不甚被薅去了一块皮肉,至今仍未长好,衬得秃毛处的烙印愈加明显。元辛给她涂了去腐生肌的仙药,有心揶揄她:“完了,脖子后面这块毛怕是长不出来了。”

和他厮混这么多年,玉迦旁的没学会,倒是把脸皮修炼得比城墙还厚。

“那你也不能更改心意,去喜欢别的神女。”

“别乱动。”元辛揪着狐狸尾巴,把她抓过来按在掌下,“我可是答应过母亲要看护好你的,怎么会去喜欢别的神女?这些年我不在云浮,倒是你,别被其他神君拐走才好。”

玉迦仰头看着他,坚定地道:“我才不会。”

可后来呢?他从同袍口中听说了她的消息,连夜腾云赶回云浮,在月色之下见到那令他日夜思慕的容颜,可她已去了元衡上神的大殿。他扣住她的手腕,要带她走,玉迦却挥出灵鞭伤了他的脸颊。

他并不觉得痛,直到血渗到眼睛里,世间万物都蒙上一层淡红色,那抹痛楚从心间萌芽,一点儿一点儿地蔓延至全身。他无法憎恨玉迦,更无法恨自己的父亲,于是远走蛮荒三百年,其间收到重明送来的信,说司战上神重病,请他务必抽空回去一趟。

他始终置若罔闻,以此作为他对整个云浮的态度。在接过司战上神的位置以后,他纵容烛龙氏对她处以私刑,彻彻底底毁了她,可到底还是后悔了。

相识一千九百多年,他爱过她,由爱生恨,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司战上神元辛将与九幽联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天庭,天帝只当他回转心意,自是欢喜得很,却不知元辛登门提亲时,向九幽族长提了一个要求,他要琥珀蚕丝作为陪嫁。

琥珀蚕丝为九幽一族特有,可接续灵脉,是世间难得的疗伤圣物。他这般做,无非是为了玉迦。

“我们之间该有个了断了。”元辛告诉她,“我已同意与九幽的婚事,过几日他们会把琥珀蚕丝送来,届时,我替你续好灵脉,是走是留都随你意。”

玉迦低声笑了:“元辛,你打算就这么放过我?”

“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你骗了我,我也伤了你,说到底,是我们辜负了过往。”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狐狸耳朵,“我不知道你是否有不愿吐露的隐情,即便有,也不想再追问了。”

他的目光很平静,与十年前盛怒的司战上神判若两人,大概是真的快要放下了。

玉迦说:“我的确有隐情,事已至此,也不妨与你明说。”

“七百年前,我重伤时,机缘巧合之下冲破后颈的封印,想起许多旧事。我的确不是涂山氏的血脉,我母亲原是大荒族人,两千年前天帝下令诛杀大荒一族,母亲为了护住我,使用秘术把我的魂魄移到一只小狐狸的身上,封印住我的记忆,将我送去了涂山。”

后来的事,元辛都知道,他父亲捡回了玉迦,让她在云浮住了一千九百年。

她的瞳孔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记忆恢复后,我总算想起来,当年我母亲与元衡上神私交甚好,可元衡上神误信他人之言,认为我母亲蓄意窃走魂玉,与魔族勾结,当着十万天兵的面诛杀了我的母亲。你说,这份血仇我要不要报呢?”

于是她设计去了他父亲身边,令他们父子反目,元衡上神更是至死都未能见到儿子,抱憾离去。

“如果天帝知道大荒一族尚有余孽,而且就藏在云浮,你说天帝会怎么想?”她牵过元辛的手,笑得无邪,“我注定要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而你呢,司战上神?”

元辛漠然看着她:“我父亲的旧伤原本并不致命,可他未能撑过三百年便陨灭了,应是遭了暗算吧?”

她收起笑意,声音微微发颤:“原来你都知道了。”

元辛将手抽回,移开视线:“玉迦,你大仇得报。我不会把你的身份报给天庭,但也无法原谅你害我父亲,等到九幽将琥珀蚕丝送来,我会交代重明替你续好灵脉,从今往后,你我不必再见。”

玉迦重又恢复往日的慵懒神态,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为防元辛临阵反悔,成亲当天,九幽族长才把琥珀蚕丝送到云浮,元辛收下后,交予重明保管。

那是云浮上万年来最热闹的一天,天界诸位上神莅临云浮观礼,天帝亦在其中。

九幽神女蒙着红盖头,他其实记不住这位新嫁娘长什么模样,十年前于画像上的匆匆一瞥,未给他留下任何印象。他用霞锦牵着她往前行去,足底的织锦地毯次第绽开万紫千红,仙乐渺渺,热闹的浮华之中,他嗅见一阵清冷的梅香。

仙宫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玉迦身着白衣,怀中抱了把小小的箜篌。

元辛没想到她会冲破结界,出现在这里,他死死盯着她的面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细微深情,可她唇边衔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众仙不知她的身份,大多流露出诧异之色。玉迦朝天帝盈盈一拜,声调温婉:“小仙是元衡上神的收留的狐女,听闻司战上神元辛今日成婚,想来奏乐一曲,以表祝贺。”

原来是她?众仙神色各异,陆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玉迦的这个请求并不过分,天帝允她奏乐。

玉迦席地而坐,指尖拨过丝弦,淙淙曲调流淌出来,似春燕喃喃低语,清脆悦耳,引众仙沉醉于春光之中。忽然间,调转苍凉,如狂风吹沙,屋瓦欲震。

飞沙走石間,茫茫荒原中,隐约有凶兽的哀号声传来,眼尖的仙者当即认出,这是蛮荒的景象。幻境中出现了一些大荒族人,紧接着黄沙平息,出现在众仙面前的是大荒祭坛,一方通体青碧的玉浮在祭坛上方,正是失踪两千余年的魂玉。

大荒族人在蛮荒居住数万年,凭借魂玉的灵力镇压凶兽的戾气。

魂玉遭魔族垂涎,魔族与天界细作里应外合窃取此玉,为阻住魔族窃玉,大荒首领与那细作缠斗时,掀开他的斗篷,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竟是今日的座上之宾——九幽族长。

见事情败露,九幽族长起了杀心,将那女首领打成重伤,并与闻讯赶来的元衡上神说,是大荒族人勾结魔族,致使魂玉失窃,蛮荒凶兽出逃……

一曲终了,幻境散去,二十五根弦齐齐断裂,化作万道金光向次座的九幽族长袭去。

这变故实属意料之外,元辛最先反应过来,双手结印想阻挡玉迦的攻势,可她抱了必死的决心,一道灵鞭挥向他的面门,格开元辛,顺势捏住九幽族长的喉咙。

九幽族长被困金光之中,仍然能还击数掌,玉迦忍痛用灵力牵引丝弦,拼尽全力将他绞杀,做完这一切,她再没了气力,径直往后倒去。

“玉迦!”元辛冲过去将灵力汇入她体内,却如泥牛入海。

“元衡上神不是我害的。”她抬起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封印解开,他发现了当年之事,想为我母亲洗冤。可是九幽寻到蛛丝马迹,开始怀疑我的身份,并在他的仙药里掺了秘毒。为了隐瞒我的身份,也为了保护我,元衡上神决定在陨灭前把我接进他的大殿。我感于他当初救我、后来又愿为我母亲昭雪,想在他最后的时刻照顾他,尽子女之孝,毕竟是他把我救回来养大的……后来,九幽那边当真以为我是普通的狐女,便没有再追查下去。”

元辛抱起她,急切地道:“我拿到琥珀蚕丝了,马上就能帮你续好灵脉,你再撑一撑!”

“没用的,我快要陨灭了。”她轻轻笑了一笑,“你说过的,陨灭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心口处汩汩地冒出鲜血,染红一身白衣,她带着倦意说道:“大荒族人擅以音律御兽,更何况失窃的魂玉就封印在我体内,即便你不来救我,我也能从蛮荒活着回来,以另一种方式报仇,可……偏偏你来了……”

元辛将手按在她的心口,仿佛想要以这样的方式为她止血,可他知道,她的仙元已经被震碎了。

最后,玉迦对他说:“元辛,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对你所有的情意都是利用。”碧绿色的光点腾起,散入虚空,他努力想要抱住她,怀中却空空如也。

元辛垂眸,喃喃道:“小骗子。”

这一生,玉迦一共骗了他三次。

第一次,答应等他回来,转首进了他父亲的大殿;

第二次,她隐瞒暗害他父亲的真凶,自始至终没有让他卷入这场风波;

最后一次,她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尾声

玉迦陨灭后,封印在她体内的魂玉归位。天帝查清了当年之事,为大荒一族平反,重设祭坛安置魂玉,自此世间凶兽皆囚于蛮荒,无须再修补结界。

九幽族长获罪,元辛与那神女的婚事自然也做不得数,他始终未提再娶,孑然一身,遣散了云浮的仙娥,只留下重明打点云浮大大小小的事。

此后,匆匆又是两千年。

这年,云浮漫山白梅开了花,元辛不知从何处捡到一只小狐狸,贪吃贪睡,一无所长,修了五百年才化为人形。

后来,重明见到那狐女的真容,惊讶得几乎结巴起来:“玉、玉迦?”

原来在她陨灭之际,魂玉收纳了她的一缕魂魄,元辛走遍四海八荒,终于寻到为她重塑仙身的法子,将这缕魂魄安放进了小狐狸的体内。她虽然重生,但从前的事全忘了,元辛也不想再让她记起。

这会儿见到重明,她好奇地问元辛:“元辛,这位仙者是谁呀?”

元辛低声道:“他是云浮的仙侍,名唤重明,往后我不在云浮的时候,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找他帮忙便是。”

她点了点头,挽着他的胳膊:“你離开云浮时,一定要把我也带上。”

素来冷面的司战上神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放心”。

那缠绵缱绻的语气,听得重明一阵牙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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