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静：告别春天告别你

2020-05-15杨科

齐鲁周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静静齐鲁医疗队

杨科

张静静工作的齐鲁医院。每有国家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齐鲁医院都有医护人员积极挺身而出。

今年，最美的护士，是张静静。

4月6日18时58分，山东省第一批援鄂医疗队员张静静在按规定集中隔离医学观察期满，即将返家休息时，突发心脏骤停逝世。

“愿以吾辈之青春，守护盛世之中华”是她的座右铭，“从此雪消风自软，梅花合让柳条新”是她的春天愿望。

张静静走了，就像她还没走。美丽的姑娘，依然在我们心中。

4小时和56天

齐鲁医院共和楼与新兴楼是“齐鲁近现代文物建筑群”中南北毗邻的两栋，1914年建造，已有106年历史。这两栋古建筑在修缮后被医院当作行政楼正常使用，仍旧发挥着办公作用。为节约空间，两栋楼中间的空地被医院职工充分利用，满满当当、井井有条地停放着上下班的交通工具，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以及小汽车。其中，有一辆汽车从大年初一一直停放到了现在，车主人是山东省首批援鄂医疗队员、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管护师张静静。静静报名援鄂时甚至都没顾得上把车开回家。

停在这辆车前面的是医院行政部门的孔老师。首批医疗队在支援黄冈56天后，也就是2020年3月21日圆满完成支援任务。这天，孔老师得知首批援鄂医疗队即将告别黄冈、登机回家的消息时，给张静静发了一条短信：

静静老师好，欢迎回家，您今天返回济南了，我注意到您的车援鄂期间在办公楼中间一直没动，两个月来估计亏电了，我这里准备有电源线，您打不着火就喊我一声，我帮您连线打着火，这样好回家。

静静老师收到消息后，连用四个“谢谢您”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谢谢您，我们刚刚抵达隔离酒店，14天隔离期后，就能回到医院了。如果到时候打不着火，再请您帮忙，谢谢您！年初一下午五点半停下车就急忙奔赴湖北，在湖北没想起来车的事儿，谢谢您！谢谢您！

医院汽车班的同事知道后，特意提来了一桶汽油，悄悄把静静这辆车的油箱加满。

时光倒退到己亥年的最后一天。1月24日大年三十下午4点，当大多数家庭正举家团圆，共庆新年时，山东省卫健委下发组建医疗队驰援湖北的通知，包括齐鲁医院在内的49家三级医院立即组织遴选队员。张静静在收到医院短信通知时，想到自己亲历禽流感、甲流疫情，是主管护师，也有救治经验。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回复了三个字：我报名！

齐鲁医院的同事们也纷纷向指挥部交来了请战书，申请前往一线。其中张静静和李昊、郭丙秀等人在自愿请战书里这样写道：

疫情就是命令，在此危难和关键时刻，我们决心投入到抗击疫情的最前线，我们将全力以赴、众志成城、迎难而上、勇于担当，用高尚的医德、精湛过硬的技术，与千千万万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形成抗击疫情的强大合力，发扬“敬佑生命、救死扶伤、甘于奉献、大爱无疆”的职业精神，捍卫人民的生命健康，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齐鲁医院从下发通知到确定首批医疗队成员，仅用了不到四个小时。每次国家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有需要的时候，总有齐鲁医院人挺身而出奔赴救援一线的身影——1997年，齐鲁医院的医护人员成立抗洪救灾医疗队赴一线进行医疗救援;2003年，齐鲁医院派出医疗队赴北京积极救治SARS病人;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齐鲁医院先后派出三批医疗队赶赴四川绵阳等地参与医疗援助……在这次与新冠肺炎疫情的战斗中，齐鲁医院毅然冲在前列，集结首批医疗队后，又相继派出了第二三四批援鄂医疗队。

张静静的爱人一直在非洲塞拉利昂的一个矿山项目上，人烟稀少，条件艰苦。他得知妻子主动请战援鄂后，虽然担心仍旧全力支持。1月28日凌晨3点43分，他给妻子发来一段微信：“多喝水，营养要好，不管饭难吃好吃，有营养必须吃，休息好。”同时他也转达了援非领导对山东支援湖北医务人员的敬意：“昨天我把你去一线的事给矿山分管领导说了声，我担心时间长，不行我就提前回国。今天领导又汇报塞矿公司领导吕总，让我多鼓励你，也表达对你的敬意！有困难让我提。你在那里安心工作，确保保护好自己！”

静静所在的山东省首批援鄂医疗队，到黄冈市后接管的是大別山区域医疗中心。该医疗中心刚刚建成，原计划2020年5月份投入使用。但因为疫情，提前开放收治病人。医疗队抵达时，有些地方还未完全整修完成，据队员反映，很多施工电线还裸露在外面。静静所在的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同事、齐鲁医院第四批援鄂医疗队员张一说，“（静静）他们第一批接管黄冈的医疗队，像开荒一样，在未使用过的崭新医院开辟治疗新冠肺炎病人的新病区，他们比我们后续的医疗队员更辛苦，真的很不容易！”

张静静和医疗队员们便是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逢山开路、遇河架桥，开始了为期56天的援鄂生活。

静静的援鄂日记

在援鄂期间，静静自制的《医患沟通本》为大众所熟知。由于来自山东的队员们听不懂黄冈当地方言，在与患者沟通时出现了较大困难，细心的静静便将接诊过程中的日常用语和简易回答记录下来，为医疗队和当地患者间搭建起了顺畅沟通的桥梁。当地患者告诉她，“凌晨四点，看到你们还在身边，我心里无比踏实，你们真是暗夜里期望的一束光，帮助我们找到归岸的路。”2020年2月4日，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首例新冠肺炎患者治愈出院，静静参与了他的救治工作。她在日记中写下那一刻的感受：

和年幼的孩子分离我没哭;没能陪父母吃上团圆饭我没哭;战场上累到颈椎病复发我没哭;一天下来脸上被口罩勒出压痕压疮我没哭;从隔离病房出来全身衣服汗湿透我没哭……但是当被患者集体点赞，当患者竖起大拇指的那一刻，原谅我没忍住，泪流满面;当看到患者治愈出院，给我们挥手告别，原谅我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从此雪消风自软，梅花合让柳条新。”这是静静在战疫一线的日记中写下的最大心愿。“我们最渴望的是患者的平安，我们最希望的，莫过于患者痊愈出院。今日立春，希望从今天开始我们听到的都是好消息。”

山东医疗队对口援助的黄冈市疫情很严重，仅次于省会武汉，队员们出发前了解到当地防护物品匮乏，为了节省空间，大家只携带了换洗衣物，各自的行李箱里塞满了防护用品。在宾馆休息数个小时后，医疗队进行了新冠肺炎知识的强化培训，每个医疗组也成立了临时党支部。

张静静在返程飞机上笑着说：我们马上就回家了，回到济南，离家只有一步之遥，很快我们就能够见面。她最终失言了。

张静静生前工作的齐鲁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

长发飘飘是大多数女生追求的美感，然而长发更容易出汗、藏匿病毒，并且给穿脱防护服带来困难。1月28日，山东医疗队赴湖北支援的第三天，静静把自己的头发剪成寸头，像男生的发型一样，只有一寸多长。静静在日记里写道，“来武汉之前我就做好了剃成寸头的准备，和我一起剪头发的还有山东医疗队的数十名女战友。现阶段，在爱美的女生眼里，尽快扼制疫情，比秀丽的长发更重要。做出这个决定，我不后悔。”

1月31日，援鄂第六天，静静初步制定护理人员各个班次的工作流程，还有患者雾化吸入的流程。在临床工作的具体实践救助中，静静发现山东医疗队和湖北当地方言差别较大，医患沟通存在严重障碍，彼此无法快速准确地了解对方的意图。因为湖北黄冈方言很重，南方和北方的语言差别较大，医疗队员说的患者不明白，患者讲的，队员又听不懂。静静工作之余，主动制订了《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护患沟通本》，里面有医疗队和患者交流中比较常见的问题以及简易回答。在语言不通时，医疗队员拿出护患沟通本，患者看到文字，自然便能理解大夫的意思和想法。

次日，静静负责管理的18号床需要使用吸入装置“舒利迭”。该吸入装置在使用过程中有五个关键步骤，哪一步不规范或做错都将影响治疗效果，需要医护人员对患者进行反复多次的正确教学。静静在原单位齐鲁医院照料病人，对他们进行吸入装置的教学时都是以身作则，亲身示范和演示，自己演示完之后再让患者演示一遍，确保准确无误后开始实践。在大别山，医疗队员们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根本无法亲身示范。这时候静静便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把齐鲁医院吸入装置使用的二维码推广介绍到了疫区各病房。患者用手机扫描该二维码后，便能形象、直观地看到舒利迭装置的使用操作视频。在此基础上，静静还把患有呼吸系统疾病而常用的信必可都保、思力华等吸入装置的使用二维码一并打印出来，这样有患者需要时，便可直接扫描观看学习。

2月5日是立春。静静值大夜班，六点半天还未亮，静静已经开始给一位50多岁的阿姨抽血。“阿姨血管不好找，我找了好一会儿，凑近看了又看，想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血管，避免一针抽不出血，再次穿刺将增加阿姨的痛苦，突然我听到阿姨的一句话——孩子別离我太近，你们这么年轻，从山东老远到我们黄冈来，我不想把病传染给你。”

静静理解阿姨的心情。“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在隔离病区，静静和同事们不仅负责患者的治疗，还负责患者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事无巨细。静静给阿姨讲了昨天大别山首例治愈出院的病例，这个患者之前就在她们病区。这一天，静静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希望阿姨能早日出院，早日离开病房，享受暖暖的阳光。我们扎根于这个伟大的国度，无畏一切考验的淬炼，因为这是我们的梦想之地，哪怕荆棘仍在，依旧通向山顶，值得我们不停脚步，值得我们咬牙坚持！”

2月6日，静静援鄂的第12天。58床，因为发热、咳嗽等症状已持续13天。患者分别在2月3日和5日进行了两次核酸检测，均呈阴性。2月4日的CT提示明显吸收。69床，因为发热、咳嗽等症状持续7天，在1月30日办理住院，患者和58床一样，分别在2月3日和5日进行两次核酸检测，均呈阴性，CT提示明显吸收，都达到了出院标准。静静对这这两位患者印象深刻，她们是两位美女，上午静静向她们交代了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两位美女在出院时对静静说，“咱们年龄相仿，都是80后，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在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你们山东人对我们的帮助。我可能会一辈子记得，有个女孩叫张静静，记得您是如何把我们一步步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千言万语道不尽感激！”

平凡的岗位，不平凡的人生

首批援鄂医疗队返程在齐河隔离点隔离14天后，医院同事们并没有等到静静老师归来。医院官方微信号在2020年4月5日12点48分，发布的一条简讯让所有同事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静静随队返济后，按规定集中隔离医学观察14天内三次核酸检测均为阴性，4月4日隔离期满，拟于5日上午返家休息时突发心脏骤停，医院正在全力组织抢救。

从此时起，医院同事的朋友圈都在为静静祈福，希望她能平安渡过这一关，顺利回家。然而天不遂人愿，静静于2020年4月6日18时58分不幸逝世。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32岁，全院上下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

张一听到静静去世的消息时，仍在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区和援鄂队员们收治病人。“心里非常难受，静静有责任感也有担当，业务能力特别强，是一个积极乐观向上的好姑娘，真是太可惜了！”

静静在报名去黄冈之前，刚从北京协和医院进修回来。张一说，“静静在协和医院进修期间，恰逢齐鲁医院迎接三级甲等医院复审，医院进入紧张而繁忙的迎检状态，在她为数不多的休班返济日子里，经常主动来科里帮忙整理三甲复审的材料。”

护理工作繁忙冗杂，巡视病房、执行医嘱、协助病人翻身拍背、吸痰导尿……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无数次都是在披星戴月中归家。能做好本职工作已经实属不易，然而静静除此之外，还主动承担着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全体医护人员继续教育学分的统计工作。医生是一个需要终身学习的职业，一名医生在从医生涯里，要经历三个医学教育阶段——院校教育、毕业后教育和继续教育，静静主要负责的便是第三阶段。张一说，“静静在每年的线上医学教育考试前，都会提醒大家按时参加考试，统计学分时，会把科里每一位同事的资料整理得井井有条。”

在静静援鄂之前，丈夫便已在非洲，女儿太小没人照料。每逢周末上班，静静便会把女儿一起带到医院。自己忙着照顾病人，做各种护理，小姑娘自己在护士站画画。张一对静静女儿的印象是——“特别乖、特别听话的一个小姑娘。”

“当时看到静静姐在抢救的消息时，我整个人都懵了。第二天交班时，我们整个科的人都在抽泣，当时我在外面转科，听到后也直掉泪。”迎梅讲道。她于2018年从临沂市人民医院来到齐鲁医院，参加为期4年的PCCM（呼吸与危重症医学专科医师规范化培训）。“在和静静姐搭班共事的过程中，她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平常跟大夫打交道，特别爱笑，让人觉得很亲切。而且大家有什么事都爱请教她，因为知道她脾气好，爱帮忙。”

迎梅特意提到了一年前的一件往事。2019年1月，她们科里一位护士的孩子不幸得了溶血性尿毒症，这种病很罕见也很难治，花费更是巨大。静静在工作之余，跑前忙后收集资料，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上心。最后更是以“发起人”的名义，撰写孩子治病经历，发布到了众筹平台“水滴筹”上筹款。迎梅说她也是点了筹款链接，看到平台发起人的名字和静静社交软件的名字一样，都叫“静静呼吸”，才发现静静姐是发起人的。迎梅说，“记得静静姐当时在朋友圈连续转发呼吁了好多天，自己很感动，也帮忙转发了。静静姐看到后还特意跟我说了谢谢。”

“水滴筹”平台上显示，这则筹款信息累計被转发了1895次，帮助次数7909人，共筹得款项253023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