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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是村庄的一张脸

2020-05-15代廷晴

文苑·经典美文 2020年5期
关键词:灶火生火杉树

代廷晴

孩子渐渐长大离家,故乡的炊烟依旧袅袅盘绕。无论离家多远,看到炊烟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

我对炊烟有一种无师自通的辨识能力。

灶里烧的是生柴,房顶上的炊烟便色黄而浓稠,如果烧的是干柴,炊烟则是稀薄的淡蓝。

刚生的火,冒出的烟是厚密的。火愈烈,则烟愈淡。火燃得最旺的时候,炊烟渐淡至无。

我甚至可以从炊烟的形状和颜色来判断,锅里是要煮米了还是要炒菜了。煮米的时候,火不需太大,灶里的柴也不需要时时攒动,炊烟是清淡而平和的。炒菜的时候,火得猛一点。女主人便会攒一下灶里的柴,房顶上炊烟浓浓地涌一下、漾开去,有时在瓦上平伏着、盘绕着。

我还可以从炊烟的方向来判断天气。炊烟直直地上升,便是天朗气清。炊烟本来连着几天朝一个方向,有一天它突然变了,那天气一定会变化。有时炊烟在房顶上转来转去,像一个气急败坏的人,东扑一下西扑一下,那天气也就是阴晴不定的。

我那时是一个寡言的寂寞孩子。在某一种氛围中浸泡的孩子,会习得一些奇怪的能力。

戴家的烟囱里的烟色偏蓝,是用杉树丫枝发的火,他家屋后的杉树蓊郁成林。干的杉树丫掉下来,掉在地上,或者挂在别的树枝上。披针形的叶极易点燃,只一根火柴便能引起,发出清脆的噼啦声,像一串声音温柔的小鞭炮。

夏家的炊烟偏灰,是用干松针发的火。他家屋后那座山是整个田家沟最高的山,里面都是松树,相传以前有道人在山上修行。我用了大半天时间爬上山顶,却发现松林除了几块断碑卧在厚厚的松针下,别的什么也找不到。

廖家的炊烟没有特色可言,也可以说是最有特色的,时浓时淡,时黄时黑。时间上也没有规律,像他家忽笑忽骂、整天嘮叨的女人。他家女人是见什么都捞来生火的:油菜杆、葵花杆、干竹枝、干栎树叶。

炊烟是村庄的一张脸。如果一家的女人比较懒,他家的炊烟便燃得迟。勤快的女人,炊烟都是早的,他们家的烟囱里,却鲜有浓烟,他们家既不烧湿柴,也不在大家都已经开始做饭或都开始煮猪食的时候才生火。自家的男人在地里干活回来,看到炊烟,是甜蜜和骄傲的。

即使我妈头天晚上跟我爸吵架,她第二天也依然早早起来升起灶火;如果她生病了,也会叫我们起来,先把灶火生上。她认为没有烟火气的人家,是衰败的征兆。

我大伯常年鳏居,第一个儿媳妇进门后,他尽可能地笼住一个大家不分开,像房梁上那桶热闹的蜜蜂,不让分桶。第二个儿媳妇进门数月后,有一天晚上一家人剧烈争吵,第二天早上烟火不起。我大伯长叹一口气,答应分家。

分家那天早上,我大伯站在院坝里,看到两个儿子家的炊烟次第升起。两股烟在空中时合时分,最终飘向天际,不知所踪。

大伯默默掉下两滴浑浊的老泪,走到新垒的灶门前,开始生火。但是烟不往烟囱里走,反从灶门口倒灌出来,不仅吹得大伯的泪水重又流下来,而且把他咳嗽的老毛病也引发了,他满脸通红地咳了好一阵子。

他那时还不知道,炊烟是注定要消失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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