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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溯隆福寺

2020-05-13⊙文/侯

青年文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大厦

⊙文/侯 磊

在东城区的东四十字路口的西北角,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隆福寺街,往南便是宽阔的东四西大街。隆福寺街正中间坐北朝南的地方,有座隆福大厦,大厦前面往南临街的地方叫隆福广场。叫广场,实际上是个商贸中心,分为A、B、C、D四个座,有地下商城也有仿古“大屋顶”风格的写字楼。可能是担心临街没什么招牌,便面向南方竖起了一座新造的大牌坊,上面有三个闪光金字:隆福寺。而整个隆福广场,更形象的应该叫隆福天井或隆福过道。

穿过隆福寺牌楼,再穿过临街卡巴裆型的建筑进入隆福过道,两旁高大的仿古建筑中,是一些对外出租的散碎店铺和一些快递点。到达隆福寺街以后,往西是当年周总理批准兴建的民航办公楼,比过去扩大了一倍多,那里曾是京城知名的鸽子市,人们在此淘换如今式微的北京观赏鸽(与放飞的鸽子不一样)。高楼下是一些卖衣服的小摊位,往东路南是一片工地,路北还残存着一些积木般高低不平的房屋,一直到东口路北还有一座酒店。此时在隆福大厦前原地不动抬头望天,便能看到一座黢黑的八层大楼。

你可能一眼看不到大厦的招牌在哪儿,因为这里不是在装修,便是在准备装修;一次次地开张试营业,又一次次地关张再装修。记得有一个开张时的建筑版本是这样的:一进门里面是两个扶梯,顺扶梯上去,一层层都是一个个格子间一样的小商品市场,卖带闪光的、带锁链的文具和小玩意。内部阴风阵阵,外部只有门前一对石狮子是洁白的。在这儿卖小商品不讨巧,因为地安门有天意,北新桥有宝龙。这条造得如拼贴艺术的街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冷落至今,不知哪位大爷能来盘活它。

但这栋建筑有个绝顶之处:楼顶上有一个缩微版的寺庙——仿古新建的隆福寺,相传与原寺是一比七的比例,如清代官帽一样扣在整座大厦的脑袋上。当你登上楼顶(也可叫第九层)才发现它像个盆景,如果是白天,柱子上的油漆新得能反出光,映照出人影来。这庙不像明朝的,倒像明天的。若是晚上登顶,能看到近处瓦舍的层层轮廓,远方的北京一片霓虹,这是从前为数不多的能在高空看北京的地方。如果你不喜欢隆福大厦,你尽可以来这里,因为楼顶是看不到大厦的。

与当地的大爷聊天会更有意思:

“这地方是不是用原子弹轰一下才能建好?”

“这不是,已经轰过了吗?”

这并不是最初始建于一九八八年的隆福大厦,而是十年后重建的。荒芜的大厦和它脑袋顶上那座寺庙模型,都源于一九九三年八月的那场大火。

我家离隆福寺有两条街,胡同口有个房顶上落满了羽毛球的消防队(常有人在此打球)。一九九三年八月十三日晚上,整个消防队都出动了,也有路人往隆福寺的方向赶去。一进胡同便闻听街坊大妈们说:“听说没有,隆福大厦着了?”“着了?还没灭呢?”“是不小,消防车都去了。”抬头看天,天色发红如血肉,不知是火烧云和阴天,还是南边的天都烧红了。

大火是夜里十点多着的,人们已看不到隆福大厦白天的样子。幽暗的火苗如血管般爬满了整座大厦在内里燃烧,仿佛是人体自燃现象一般,一切都被漆黑的夜空所淹没,看清时,火舌已沿着大厦的轮廓线上下攀爬,勾勒出一幅耀眼的简笔画,这幅绘画完成时便也是毁灭时。附近街道狭窄拥挤,消防车开不进去,各种杂物阻塞了道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清走,再抬头看,大厦烧得差不多了。消防队员砸碎了各层的玻璃,顺着云梯奔向半空,尽管水源不足,这场战役仍旧打响了。

时任北京市副市长李其炎陪着一千余名救火队员,经过八个多小时奋战才把火扑灭。隆福大厦主楼几乎报废,有个四层的后楼烧毁了三层,大厦西边有个营业厅彻底烧毁了,人们几乎遗忘了它的存在。看报纸上说,经济损失两千多万,相当于现在几个亿。灭火中共有三十四名消防官兵受伤,这是北京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另消防员负伤最多的火灾。原因是电器短路;一层的售货员没有关柜台里的日光灯,长时间通电产生了高温,随后就着了。大厦里的自动报警、防火卷帘门、灭火喷水系统都没用上:自动报警被误关了;防火卷帘门有的下面有营业台,放了也放不下;灭火喷水的系统里没蓄水,开了也没用。大火把消防设备都烧了。大厦舞厅里还有近百个跳舞的,幸亏跑得快。

当大火的新闻变成故事的时候,便有了坊间说法。

据说,在隆福寺临街建仿古牌楼时,曾挖出了两只巨大的“石龟”,龟身上一只刻着“金”,一只写着“寿”,这是刘伯温埋下的“镇物”,运走了镇物大厦便遭了天谴。更正经的传说是,盖大厦时挖了隆福寺的地基;这点没错,盖楼必然要深挖地基。还有的说修隆福广场开了过道破了隆福寺的风水;更古老的,说一九七六年拆光隆福寺拆出了祸根……受此传说的影响,周边的小胡同里闹“鬼打墙”,号称一到晚上进去就转不出来。有个专门搞胡同摄影的哥们在这儿迷路,转了很久才出来,头一句就说:“在隆福寺迷路,丢人!”

这俩石龟是有原型的,它们是隆福寺碑亭里驮着石碑的“王八”。

隆福寺有两座重檐六角攒尖顶碑亭,里面各有一块五米多高、一米七宽的石碑,分别是明景泰年的创建碑、清雍正年的重修碑,几乎一般大小。明碑是朱祁钰御笔,而清碑是满汉双文字,都曾经在圆明园堆放了近二十年,现已双双被请进五塔寺的碑刻博物馆,矗立于森森碑林当中。

王八驮石碑是百姓的俗称,也叫驮龙碑。那“王八”本名叫霸下,也叫赑屃,是龙生九子之一,生性最好负重,便把石碑驮在背上。碑首按照级别高低分为龙首、麒麟首和狮子首,龙还分为蟠龙(无云)、蛟龙(无角)、螭龙(无鳞)、虬龙(无须)等。石碑的大小和刻字都按照级别,原则上不能逾制,否则便是天大的罪过。历代的王八驮石碑都有特点。清朝霸下的头有点龙头的模样,跟乌龟相比还龇着一排牙,脖颈有喉结,身后有尾巴,脚下雕刻着海水江崖的平台叫水盘,象征着波翻浪滚;精致的还能刻上螃蟹、海马、皮皮虾等海鲜。碑面周边围绕着一圈龙,顺治朝代那时一圈是十条,往后的朝代都是一圈十二条。一座大碑连工带料,折合到现在也得几十万。石碑上能记载一切。

大明大清时的隆福寺,便去它们各自的石碑上寻找吧。

在一九八八年到一九九三年那五年中,在隆福寺街正中央坐北朝南的位置上,栽着一幢身着二战前斑马条纹囚犯服(据说横条纹能锁住囚犯)的大楼,整栋楼七层,远观便是一圈白一圈黑,那白的是墙体,黑色是每一层的遮阳落地窗。每当午夜时,楼顶上便出现四个霓虹灯大字“隆福大厦”。

隆福大厦生意达到最高峰时,有三兄弟和它并称:王府井百货大楼、东三环燕莎友谊商城、公主坟城乡贸易中心。隆福大厦里有北京第一部电动扶梯,有电机产品、中西乐器、气象仪器、儿童玩具,经营家电、文具、日用百货,金银首饰,唱厅和舞厅。西侧还有一个单层的营业厅。

隆福大厦所在的隆福寺街,同样店铺颇多,且错落搭配。有家中国书店可以淘旧书。

隆福寺街卖书名正言顺,有经营近百年的百本张(百读bò)和无数的某某堂,多是河北一带的人经营,与琉璃厂的书商不是一拨儿。百本张的创始人姓张,是清末以来售卖唱本的民间作坊(算不上书坊),就是骑驴看唱本的唱本,不过是几页手抄印刷的《大西厢》《小上坟》或《探清水河》之流,专门在隆福寺摆摊;而正规的,则是有大批的《四书》《五经》,版铭页写着版藏京都(或京师)隆福寺街三槐堂、文奎堂、或宝书堂,还有个聚珍堂是旗人开的,专门印满汉合璧的双语书和各种说部。

这我都没赶上,我赶上的是国营的中国书店。

中国书店会把好书标高价当古玩卖,意在好货不能让人买了去,仿佛是同仁堂里的那架鹿茸和长须人参。这类充门面的书有民国时的杂志合订本,刘海粟主编的大画册,郑振铎主编的《世界文学丛书》。中档书要标中高档的价,稍微高一点点,让人轻微咬牙买下来还觉得物有所值。最普通的是当代活人的二手书,薄的两块一本,十块撮堆儿,赶紧腾地方。定价者是一位面色黝黑,戴着无框眼镜,有点白头发茬儿的老先生,穿着一身藏蓝的工作服。老先生其实不老,从一九八〇年起在店里上班,见过真张儿(北京话:见过真的好的事物)。

书店最里面有个套间卖成函的古籍,好像是内部人士持着介绍信才能来购买,读初中的我只能“望巴巴有眼无由见”。偶尔有人来开门,便抓紧往里看几眼,恨不得把那满屋的琳琅都印在脑子里。想当年,郑振铎、阿英、李一氓在中国书店都是这么挑书。他们年轻时都像我一样,好书在眼前而囊中羞涩。

后来中国书店装修了,装满古籍的套间没有了。再后来,整个店都没有了。

隆福寺街是有夜市的,那时候不卖油炸蚕蛹、蝎子、蜈蚣和海星。

隆福寺街有着北京胡同的标准宽度:七米。晚上两边都是摊位,每个摊位都悬着灯泡,旁边都有几把桌椅。而中间的人流中有人举着肉串、端着茶汤穿行,有地道的温州鱼圆汤,那鱼圆是鱼肉和白薯粉做的,不是圆形,能吃出鱼骨头。几十年来,北京再也没有那么鲜美的鱼圆汤了。另有的是馄饨。卖馄饨的大爷这样吆喝:“馄饨,三鲜馅儿!海鲜虾仁鲜猪肉。”“小伙子,吃着虾仁了没?”“没。”我回答。大爷乐呵呵的,“你再来一碗。”

那是一条多么热闹的街道,在春风满城的日子里,这里有四家电影院,从东到西分别是:明星影院、东宫影剧院(东四工人俱乐部)、长虹(蟾宫)影院和东四剧场。很多都是民国时建成,早先都是戏院,余叔岩他爸余紫云都在这里唱过戏。往后放外国短片,上世纪三十年代放有声电影,放过《人猿泰山》和《金刚》,没有中文字幕,都是由人提前讲解一下剧情。东宫影剧院正面是剧场,演话剧、戏曲,还唱过二人转,侧面是影厅。来这里看电影不用计划时间,随便逛肯定能赶上一场。八十年代时,新片子五毛,学生票减半。有人干过画电影票的事,也有人翻过电影院的墙。

在隆福寺街看电影便要连带着吃饭。吃饭的重点,不在东四十字路口的明华烧麦馆和清真瑞珍厚饭庄,不在白魁老号的烧羊肉,不在隆福寺小吃浇满芝麻酱、漂满香菜的羊杂汤,甚至不在丰年灌肠店用臭肠子油炸的灌肠,而在东宫影剧院对面的果酱饼和糖炒栗子。

果酱饼店的制作机器仿佛工厂车间拆下来的流水线,和好的面糊糊灌在一个个黑铁的槽子里,凝固后便在中间刷上红果、豆沙、枣泥、白糖味儿的馅儿料,再用火钩子钩起另一块面皮一叠便出锅了。这一圈铁槽子是能转动的,可理解为蒸汽朋克的雏形。在摊位上拉着根挂满牌牌的铁丝,牌牌上写着各种口味,最边上的一个写着:“六角”。“六角”是个什么馅?哦,每个果酱饼六角钱,过一阵就变七角了。

糖炒栗子属于“四恨”之一: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四恨栗子壳里有皮。每当甜得回甘的栗子,铁砂子裹着糖稀炒得外壳油亮的栗子——北京怀柔最为特产的栗子——又香又不好剥皮时,我便把整个栗子连壳咬碎后吐掉。电影院中,母亲一边看古装群殴片《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一边把剥好的栗子往我嘴里续。小昭红艳艳的嘴唇像涂了猪血,栗子的外壳涂满了糖浆。银幕是一片白色,放映机嗡嗡直响,有人偷偷抽烟。

童年是伴着母亲的衰老而结束的。世界给我最初的印象,是隆福寺那几家破电影院的样子。我和母亲听同一代人的歌,看同一批电影,泡同一批影院。当银幕中人成为我的采访对象、稿件素材时,日子便没劲了。

母亲病了又好了,我带她去隆福寺街。搀着颤颤巍巍的母亲,托着烫手的糖炒栗子,我们走向电影院。母亲眼里闪着天真的光芒,她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电影开始了,我也开始给母亲剥栗子皮了。

二十世纪五〇年代,北京城忙着“合并同类寺,破除异类佛”。众多的工厂商场、学校、民居都是庙改的,僧人集中到广化寺、广济寺、法源寺等大庙中,小庙往往废弃了。异类的“佛”指那些不纯正的崇拜,被一扫而空。

隆福寺空了,远远能看到一座大殿的屋檐上立着牌匾,上有董必武的题字:“东四人民市场。”寺东西两旁边的小巷子改叫人民市场东巷和西巷,神路街改名叫市场南街,四角都砸上桩子或者界碑。

可从那牌匾之下、大棚之间,仍然能看清,这是一座巨大的寺庙。

孩子们扒着锁着门的大殿门缝往里看,里面都是柱子和落满了尘土的佛爷。市场内德胜门、东单各处的商贩都来摆摊,有些犄角旮旯还有人住着。院子中搭建起铁皮大棚,宛如工厂车间里那样用着钢、木结构的架子,上面有瓦,脚下是砖铺的地面,面前是木头框镶玻璃的柜台,卖着几乎全国一样的土簸箕、暖壶,蓝大衣、大缅裆裤、松紧口的布鞋、解放鞋。甚至有补秋裤的,秋裤裆破了,会有人提着来补,顶多花一毛钱。公私合营以后,渐渐就不再有人摆摊了,这是公家的,算二商局(北京市第二商业局)的,上班的是国家的售货员,地摊大棚变成了平地的百货大楼。总有孩子来这里看热闹,什么都不买,兜里没钱。

大明景泰三年,公元一四五二年,皇上希望佛祖保佑他,下令修了隆福寺,第二年即完工。每座古城都应有几座名刹,正如每个皇帝身边都应有几位国师。

隆福寺藏汉合一,和尚、喇嘛一起居住,佛祖、大黑天一起供奉,有个说法叫番禅同驻,彰显着明清以来,皇家对于藏汉佛教的并行信仰,对蒙藏等地的正朔统治。直至清代改为藏传。庙是明代宗朱祁钰造的,他哥哥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被蒙古瓦剌军逮个正着,抓了俘虏。这才轮到朱祁钰当了新皇上。新皇上把哥哥赎了回来,可皇位就不给了,连太子位都给了自己的儿子。当了皇上就要求佛保佑,那就修个庙吧。

庙建好后并没保佑这位只登基八年的新皇上,皇位又被他哥哥抢了回去。朱祁钰在幽禁中去世,享年三十岁,安葬于北京玉泉山,称景泰帝陵,不算十三陵之一。明英宗重归帝位,反手就把保卫北京城、拥立景泰帝的于谦推出崇文门外杀了。

隆福寺有三十亩(约两万平方米)大小,是一组坐北朝南的长条形的古建筑群,有五进院,有山门、天王殿、正觉殿、毗卢殿、大法堂殿等,多是歇山顶琉璃瓦。庙门口往南一直通到大街的地方叫神路街,与隆福寺街丁字交叉。山门前有一片空场,农历(一九三〇年后改为公历)每月的一、二、九、十是庙会,神路街上左右排开,有菜农从东直门、朝阳门外的菜地挑着挑儿卖菜。人们簇拥在山门前搭棚设摊、陈列百货,能买着前朝的鼻烟壶、流散的顶戴花翎与朝靴,并有特产小吃、花鸟鱼虫。街上有做买的做卖的,逛街的遛弯儿的,打把式卖艺的,当街蒙人的。蒙人的方式是玩仙人摘豆,猜哪个碗里有豆,押宝得彩。还有玩“三八”的,洗出一副扑克牌,挨张都扣上,赌三还是八。乌泱乌泱的人群中夹杂着叼了烟袋、裹了小脚的大姑娘小媳妇,总有人借机多看两眼。

前清时,隆福寺的喇嘛由国家发钱粮。喇嘛中西藏人、蒙古人很少,大部分是汉人,都叫着藏传的法号。民国后他们以外出念经,庙会时收摊位费为生。据说,有位喇嘛会熬豆汁,手艺很高。

人需要佛祖来保佑,也需要菜市场来保佑,最好的方式是在佛祖能看到的地方卖菜。禅宗公案云:“何为佛目?”答曰:“破锅眼也!”所言极是。

北京隆福寺,全名“敕建大隆福寺”,坐胎于大明景泰三年(一四五二年),出生于一四五三年,逝世于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以后,虚岁年仅五百二十四岁。寺庙消失了,成为东四人民市场;隆福大厦着火了,重修并加盖了缩小版的隆福寺,北京人还管这里叫隆福寺。那场大火烧的是隆福大厦,也仿佛烧在古代的隆福寺上。这五百二十四年的繁华见证了中国人的实用主义:要拜佛便造庙;要买菜便造人民市场;要逛百货大楼,直接造购物中心。未来没准把大厦拆了,把隆福寺按照大明朝的规制,用修故宫的水平原样复建,修旧如旧,重新开办成佛寺和庙会,临街建商业中心、盖企业孵化器,造艺术社区。明代宗朱祁钰在位八年,堂堂八年景泰的年号,除了景泰蓝,还应给多留下点。

附录:隆福寺变迁简表

看一座大厦,逛一条街,再想象一座庙。建筑好改,但人心不变。隆福寺要往哪个方向去造呢?

重整河山待后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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