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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对黑土的情义

2020-05-03东来

当代工人 2020年5期
关键词:英杰厂里东北

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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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卓、王英杰、张鸿、王清涛、刁克剑……这些闪闪发光的名字,是无数选择留守东北“工N代”的一个缩影。尽管留下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已经成为辽宁工业振兴的支柱力量。在他们身上,有代际传承的勤劳、尚能、不忘初心的美好品质,有工人阶级家国天下的政治基因。白云没有向四方飘散,是因难舍黑土的厚恩。

用命搏来的工作

你为什么选择留下?张瑞卓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愣了几秒后,不禁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张瑞卓说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能进“油五”(锦西石油五厂,现名中国石油锦西石化公司)工作,历尽曲折,从进厂那天起,就没想过走。

作为副厂长的儿子,张瑞卓说自己进厂曲折,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他解释道:“你无法想象我父亲有多倔,一辈子除了干活儿,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会,想让他帮忙安排工作根本不可能。”

父亲张铭枢炼油工出身,是厂里第一代先进工作者,与毛主席和周总理的合影,至今让全家人引以为傲。在工厂社会化的年代,身为“油二代”,张瑞卓从小和父母住在油五大院,玩伴都是油五子弟,念的学校也都是厂里开办的。进入油五工作对他来说,不仅是一个梦想,更像是一种宿命。

1976年,张瑞卓中学毕业,身边一些父母“有能力”的同学,纷纷以各种形式进厂,父亲张铭枢却对他的工作问题不闻不问。张瑞卓不得不按政策下乡,两年后,又选择入伍。“以当时的政策,下乡回去后不一定进得了厂,但当兵复员的厂子弟一定能进。”张瑞卓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路径。

当兵那几年,赶上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张瑞卓所在的部队驻守中苏边境,情势紧张。1979年2月16日,是张瑞卓一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他和战友们写下了绝笔书,“写的时候心情很复杂,保家卫国义不容辞,但我最初选择来当兵,是为了能进油五工作,现在却可能要把命都豁上了。”

1980年,张瑞卓如愿转业回乡进厂,成了一名车工。即便那是个没多少人愿意干的苦脏累工种,张瑞卓也格外珍惜。凭着在部队、在生死一线练就的超于常人的毅力,加上从父亲身上继承的那股子倔劲,张瑞卓拼命劳作,成了全国劳模,还培养了像“断指铁人”王尚典这样取得突出成绩的新一代劳模。

“这些年陆续也有一些企业挖我,不去是因为我们油化企业本身待遇挺好,再者,我拿命搏来的工作,能说舍弃就舍弃吗?”张瑞卓又一次的反问,却是他对“你为什么選择留下”这个问题最有力的回答。

成才不负恩

与张瑞卓一样,“四万空分压缩机缔造者沈阳鼓风集团(以下简称沈鼓)五朵金花之一的王英杰也出身劳模世家,不同的是,王英杰的进厂之路相对平坦许多。

1959年,王英杰的父亲王春香凭借一项在苏联专家眼中能值“列宁勋章”的技术,名声大震,成了沈阳鼓风机厂第一代全国先进工作者。在劳动光荣的年代,劳模如同当下的流量明星,是被追逐的偶像。“我妈就是冲我爸先进来的,两人在厂里食堂办的婚礼,几乎一辈子没拌过嘴。”王英杰回忆道。

19岁那年,王英杰就有机会接母亲的班进厂,但她放弃了。“父亲告诉我,不要做只会听话的工人,要有自己的思考,要能把实践中的体会反馈给技术人员,实现产品的最优化生产。”在父亲的鼓励下,王英杰决定继续学习,考上了沈阳机电工业学校自动化专业,毕业后才正式进入沈鼓仪电控制室工作。

“我那时特怕别人知道我是王春香的女儿,怕给我爸丢脸。”在部门里,看着一屋子的大学生,只有中专学历的王英杰心里挺不是滋味,她决定继续学习,报考了三年制专升本,由于成绩优异,厂里给她报销了学费。随后,沈鼓组织中层干部攻读东北大学MBA课程,领导也特批她旁听。结业后,王英杰仍觉不足,又在厂里的全力支持下,攻读了澳门国际公开大学MBA,成了名副其实的硕士毕业生。“这些学习机会,甚至是脱产学习,都是厂里对我的特殊照顾和栽培。”王英杰感慨道。

1998年,下岗潮席卷全国,就在厂里人心惶惶,大多数工人都在对前途和命运担忧时,王英杰却得到了去美国学习国际最顶尖质控技术的机会。消息不胫而走,竞争对手开出了50万元的天价年薪,邀她学成归国后,任亚太地区总负责人。这对当时月薪仅几百元的王英杰来说,是一个难以抵御的巨大诱惑。

“说实话,很心动,但我最终还是拒绝了。”王英杰心里清楚,她所拥有的个人价值,全仰仗沈鼓这些年对她不计成本的付出与栽培,她绝不能忘恩负义。“当然最终说服我的,还是我父亲。他告诉我人活一辈子,钱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实现人生价值,自己富了不算什么,能带领团队富起来,能帮助企业富起来才叫真本事。”

在王英杰看来,沈鼓对她情深义重,这种恩情不是金钱能衡量的,所以无论辉煌还是低谷,任何时候,她都要与沈鼓共进退。

凭技立于家

在以技术论天下的市场竞争中,劳模作为各自行业领域的标签,越发炙手可热,成了被争相抢夺的优质资源,特别是在东北经济亟待振兴的这些年,如王英杰遇到的50万天价年薪一般的“趁火打劫”,令劳模们不得不直面更多诱惑。这样的境况下,想要守住初心,就变得更加不易。

“我觉得任何选择都一定有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对我来说,能说服我的就是技术。”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辽宁大工匠,沈阳变压器厂(以下简称沈变)工匠张鸿如是说。

1971年,张鸿出生在沈变家属院里。那时的沈变,是有着12个分厂的万人大厂。父亲张凤举是设计处的设计员,母亲刘筱香是沈变线圈车间的套装工,张鸿是名副其实的“沈变二代”。

张鸿18岁时,沈变计划特招一批厂子弟,他在技术培训中成绩合格,顺利进厂。作为天生的技术控,张鸿对线圈技术的热爱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1999年,沈变和德国西门子签订了合作协议,共同制造一批换流变压器。厂里选派了50个线圈技工到德国西门子学习焊接技术,名单里没有他。张鸿不服气,自己钻研换流变压器的焊接,考试时,成了厂里唯一一名焊接换流变压器合格的工人,连德国专家都对他精湛的技艺由衷赞叹。由此,张鸿焊接的换流变压器成了德国西门子的免检产品,他也成了厂里唯一有资格代替德国专家检验成品合格率的检验师。

张鸿承接的国家大型项目越发数不胜数,名声在外。有一年,新疆特变电工的一位副总和人资经理找到他,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开出了年薪、股票分红、安家费、家属子女安排工作和就学等一系列丰厚的福利待遇。

“不去!”张鸿的答复简单干脆。在他看来,那时沈变虽处转型期,却仍是全国最大的变压器制造厂,能接触到全行业最先进的技术,对他来说,技术就是全部,区区物质无足论。

新疆特变电工的副总和人资经理遗憾地走了,再聚首,是多年后的一个春天。特变电工合并了沈阳变压器厂,成立了特变电工沈阳变压器集团有限公司。见面时,那位副总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后悔吗?如果当年你跟我走了,今天的身份就是公司高层,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技术工人了。”张鸿笑了,“这几年,我接触到了国内最先进的变压器制造技术,我的技术生命得到了延续,成为高管当然好,但未必比得上一心钻技术来得潇洒。”

家在人在

如果说值守东北的第一代劳模工匠是技术的创造者和引领着,那么,工二代则是技术的传承者和延续者。近年来,随着南方工业城市的相继崛起,东北工业在很多领域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占据绝对的技术优势。“工三代”甚至“工四代”选择留守,更多时候,是源于一种情怀。

2019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东北制药厂“药三代”王清涛是名副其实的东北制药子弟。爷爷王志河是老革命,1955年大学毕业后,就扎根在东北制药总厂担任工艺员,是有名的元老级功勋员工。父亲王哲岩在东北制药张士厂区负责园林绿化工作,一辈子兢兢业业,曾连续十几年被评为厂里的先进工作者。

延续家族荣耀,成为东北制药人,是王清涛很小的时候,就被长辈规划好的路。

1995年,正值我国首条万吨维生素C(简称VC)生产线在东北制药建设,19岁的王清涛被分配到了VC发酵提取液生产线。如预期一样,这条当时国内第一大,世界第二大的VC生产线,很快就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巨大影响力。可王清涛没料到的是,随之而来的不是效益,而是世界各大制药厂的联合打压。

生产线正式投产后不久,多家世界知名维生素C生产厂,联合了不少行业营销巨头,发起了价格战。短短几个月内,VC 的国际市场价格急速下降,远远低过了成本价。这就意味着,东北制药生产的每粒VC,都将以亏本的价格出售,产量越大,亏损越多。

被逼入绝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减产。一时间,生产线大幅关停,员工面临停工放假,人才外流严重。关系不错的工友建议王清涛同他们一起另觅前程,也有不少南方的药厂来高薪挖人,面对种种变故,王清涛不知该如何选择。

犹豫之际,爷爷的一番话让他清醒:“这么多年,东北制药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哪一次不是绝处逢生?这点儿小风浪就想放弃可不像我们王家人。”语毕,爷爷递给他一张合影,照片上是他的爷爷、大爷、父亲、叔叔、姑姑、表哥、表弟……王清涛惊醒,这些人是他的至亲,也都是“东北制药人”。

“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我的家就在东北制药厂,我几乎所有的亲人都在这儿,我没法和我的家人分开。”王清涛说,家人牵绊,令他最终选择留下。

同样,“大国工匠”刁克剑也为亲情留守。刁克剑年轻时就通过了微软公司的入职测试,与妻儿一同移民去了美国。“不到一周,公司就帮我们办好了绿卡,还包括和美国人一样的社会医疗福利等待遇。”刁克剑回忆道。

这时,刁克剑远在抚顺的父亲突发重病,需要人长期陪护,他只能放弃美国给的优厚待遇,回国照顾父亲。回到抚顺后,刁克剑选择了父亲曾奋斗了一生的地方——抚顺石化工程建設有限公司,干起了与安全生产有关的研发工作。截至目前,他已有6项科研成果填补了国内空白,成了名副其实的发明大王。

荣耀背后,刁克剑心里一直有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入职20余年,他培养了32名徒弟,却一个都没能留下。“我不怪他们,不少南方企业给他们开出了是现在10倍,甚至更高的薪资待遇,这种情况下,再跟他们谈情怀、谈坚守,不现实。”谈起徒弟们的相继离开,刁克剑难掩落寞。

他决心改变,在职场的最后10年,他要做4件事——建一个故障实验室,一个国家检测中心,再培养一支人才队伍,做一个制高点(研发芯片)。“就拿研发芯片来说,全国做这个的就这么几家,不在我这儿干还能去哪儿干?”刁克剑说,他的徒弟里,不乏工二代、工三代……他们对父母曾经坚守的这片土地、这份事业,也有深厚感情。他相信,只要有物质基础,孩子们会愿意留下。

不久的未来,想必不会让刁克剑们失望。随着东北经济形势的不断转好,留守东北的“工N代”,还会以一个群体的姿态秉持坚定的精神信念,投身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建设大潮,缔造产业工人群体一个又一个值得被历史铭记的崭新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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