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剑威

这是我与婷的第875，999小时，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接受了我的建议，用机器替换掉那些残破不堪的器官，那些早就该丢掉的东西。也许面对死亡，再固执的人也会选择屈服。

我为婷的新生准备了一份礼物，那是我们之前共同生活的影像，是婷让我准备的。脑部芯片的时间戳让我很容易调出那些信息，除了最初的20年，那只能靠残留的记忆。我们相识那天，我在选购智能耳膜，那是我的第一款植入设备，婷则在做智能文身，对改造身体的共同兴趣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数年后更换掉整套感官系统，是最刺激的事，世间所有美好的感受仿佛都能加入购物车，我们彼此眼中的对方都不知已换成了谁。

在婚后的第15年，我们为身体购买了托管服务，深夜的自动健身训练，让我们两个懒人做着梦就可以拥有完美的身材。但交通事故让我失去了身体。接下来的记忆就要清晰多了，过滤信息如下：700，793小时前，我仅存的大脑进入机械身体，开始磨合训练。700，688小时前，婷为我准备欢迎宴，我看着她一个人吃完。700，676小时前，我享受机器身体的高效率，完全投入到工作中。婷总是无道理地打断我。698，512小时前，婷取掉身上所有植入设备，开始抵制人机结合，她变了。511，466小时前，婷的身体每况愈下，我们的差异越来越大。499，532小时前，我的身体改造成模块化以适应更多任务。我们交流越来越少。318，071小时前，婷步履略有蹒跚。我星际旅行归来。289，306小时前，婷拒绝更换机械器官，只能躺在床上。很久。

48小时前，我以为婷接受了我的提议。我来到婷的病床旁，她最终没有选择机械器官，而只是安装的了数据接口，选择了意识上传。婷向我发来对接请求，有种痛苦的感觉通过接口传到我的脑神经，那是来自她身体的感受。

我本想直接同步给她，但婷坚持要用原始的影院方式一同观看，她说要仪式感。影像开始放映，我感受到她虚弱的身躯似乎有了活力，那是来自心脏血液的奔涌，来自胃部的美妙蠕动，来自各腺体激素混合的情绪乐章，在过往生活影像的刺激下，那复杂跌宕的情感顺着接口涌入我脑中，冰冷的信息由此变成了美妙的回忆。

意识上传完毕，一个虚拟影像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是重获新生的婷，她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我会照顾好他的。”虚拟影像中的婷對病床上的婷说。

“那就拜托‘你了。”婷说完，带着微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抱紧婷的身体，那么柔软，我觉得鼻子酸酸的，好像有什么要夺眶而出。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