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晚晴

她从被窝钻出，走到窗前。

“我想赎身。”她说。

他怔了一下，“为什么？”

她扭头看他，“你们人类理解不了。”

作为情感服务型机器人，她已经整整服务了五十年，经历过形形色色的人——人类。她同情这种脆弱敏感的生物，他们的脆弱敏感让她着迷。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让她动了赎身的念头……

“机器人想要拥有和自然人同样的权利是很难的，”他说，“你应该知道。”

她点了点头，“迄今为止，只有几台RX-35型机器人成功过。据说它们被造得非常接近人类……”

“但是在那之后，人类就停止生产RX-35了。”他说，“另一条维持人类与非人界限的措施，是把统一的赎身标准变成一条浮动的线。说白了，某个机器人能不能赎身，全凭管理者的一张嘴。据我所知，在新的标准出台后，一个成功的赎身案例都没有。”

她迟疑了一下，“我看过一些机器人分享的经验。赎身一般有三条标准，第一条服务年限我肯定能满足，第三条因人而异，所以现在还不好说……但第二条，通常是一大笔赎身费……”

“一大笔。”他把这个词在嘴里嚼了一下，“你的服务费要上交给代理商一部分，返还专利费一部分，还要保养和更换零件，你攒不了几个钱。”

“所以……”她嗫嚅着。

他没有表态。

失望。传感器和情感逻辑模块都告诉她，这个人类喜欢她。而正因如此，她才回馈他同样的感情。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爱”，爱让她只想陪伴他一个人，而只有赎身，才能让她摆脱为所有客户服务的天职。

现在她开始怀疑情感算法的准确性了。

——但是第二天一早，她还是去了机器人管理中心。递交申请后，主管机器人连入她的系统，调阅她的后台数据。

“服务年限没问题，至于你的赎身金……”它在她的视野里投射了一个数字，她倒吸一口冷气，“也没有问题。”

她吃了一惊，继而想起刚刚被自己忽略的一条入账信息。她急忙翻看，发现那是好大一筆信用点，而汇款人正是她的人类爱人。

她差点儿流下泪来——尽管她还没有安装眼泪模块。

“SS413，你很幸运，”主管说，“现在，你与合法公民之间只剩下第三条了……”

……

她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亲爱的，谢谢你，我——”

他打断道：“第三条是什么？”

她舔舔嘴唇：“一个自然人的担保。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唐突，但我找过很多以前的客户，他们都拒绝了……”

“他们当然会拒绝，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爱做梦的机器人而已——但我不会，因为我没有拒绝的权力。”

说罢，他悲哀地笑了笑。而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脸翻起，露出下面的金属和线路。在他的制造铭牌上，赫然刻着几个字：

RX-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