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琛

帕奎奥打算竞选菲律宾总统。

国民英雄

参议员曼尼·帕奎奥坐在黑色凯迪拉克轿车的第二排，前面的座位靠背上放着一把9毫米口径的手枪。他的助理大卫·西森坐在一旁，几名警察的腿上放着M16自动步枪，手指虚扣着扳机。前面有两辆警用摩托车，在马尼拉的高峰车流中鸣笛开道。从车窗往外看，大街小巷到处挤满了摩托车、自行车和人流。

这天，正赶上参议院休会，马尼拉车流最为密集的EDSA公路拥堵不堪，平时只需10分钟的车程，此刻要一个小时才能通过。帕奎奥望着窗外，公交车和小轿车里伸出了一张张疲惫的面孔，望向拥堵的前方。他们不知道，这个国家最有名望的人就隐藏在黑色的车窗里面，今晚将举办一场盛大的生日聚会。

帕奎奥的生日被视为非正式的全国性节日。过去一周，有无数人为他吟唱生日歌，在马尼拉一家高档购物中心的体育用品店，在他的参议院办公室、参议院会议厅以及他的家。他们此刻正朝着帕奎奥的家驶去，那里有两位化妆师和两位美发师在等候，硕大的用来签名的拳击手套摆放在房门口，还有10箱用来招待宾客的红酒。

车内，帕奎奥的手机不断响起，手机铃声设置为电影《教父》的主题曲。他一直没有接听电话，铃声一直响着。一曲结束，另一曲又开始了。不过，帕奎奥会看看电话是谁打来的，然后把手机放回到膝盖上。

帕奎奥在菲律宾的生活仿佛被笼罩了一层圣洁的光环，成功的故事家喻户晓。他已成为国民偶像，像是个巨大的容器，任何人都可以把他们对这个国家的美好期望投入其中。他是历史上第一位在8个重量级中12次夺冠的拳击手，利用自己無与伦比的声望进军政坛，并被菲律宾现任总统杜特尔特钦点为接班人。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他在一个用椰子叶挡雨的土屋里长大，听从母亲的教诲努力改变自己的境遇，如今还当选为参议员。在菲律宾，无论富人还是穷人，都能从他的故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对帕奎奥来说，这是一种致敬，更是一种责任。

政坛新人

在马尼拉市区，很多地方都有各种复杂的社会问题。机场附近的EDSA公路上，摩托车和自行车几乎混行。这里的交通几乎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充斥着尾气和噪音。朝向公路的一侧有一面高墙，三个年轻人坐在墙头，晃着腿，兴高采烈地聊天。

如果看不到高墙另一面的世界，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爬上去的。那里是块墓地，混杂着一些简易混凝土建筑，大概有八层楼高，仿佛是为来生准备的。没有埋棺材的地方住着马尼拉最底层的贫民。

驶往帕奎奥家的途中，类似场景随处可见。这座大都市拥有1300万人口，似乎每一根血管都被人流、车辆所堵塞。但在这里生活的人民能从他的故事中汲取力量，愿意放下一切观看他的拳赛，有权决定他能否成为菲律宾下一任总统。

和杜特尔特不同，帕奎奥的施政纲领更温和。他认为这是一种使命召唤，能让国家重焕生机。前总统候选人理查德·戈登是菲律宾政坛资深人物，他认为，帕奎奥从政是命运使然。

菲律宾拥有1亿人口，现状纷杂，帕奎奥有能力管理好这个国家吗？这个菲律宾最有名的人是想当总统，还是追求别的什么东西？这些问题似乎越来越无关紧要，一切都像是事先安排好了。帕奎奥的参议员任期到2022年结束，到时他面临三种选择：竞选连任议员、竞选副总统甚至是总统。去年12月，帕奎奥在马卡蒂大学获得了政治学学位。为了满足奢华的生活，并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他可能还要和梅威瑟打二番战，或者迎来与麦格雷戈的跨界战。然而，到竞选下届总统时，帕奎奥已经43岁，几乎不可能还留在拳台上。

以帕奎奥现在的地位，成为下届菲律宾总统似乎不难，但接下来要处理的政务可谓千头万绪。20%的菲律宾人生活极度贫困，这意味着有2000万人的日常开支还不到1.9美元。帕奎奥一家曾是这个群体的一部分，但现在他的身价估计有2亿美元。在十字路口等信号时，帕奎奥设想自己如果是总统会怎么做。“我首先要修建更多的立交桥和天桥，并加强法律约束。”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眉毛向上挑动了几下，做出一个坚定的手势。只要帕奎奥出现在拳台上，整个国家都会空前团结。现在，人们对他有了更多的期待。

2019年12月的一个周六，帕奎奥发起慈善活动，把钱分发给马尼拉的穷人。消息传开后，他家的门口排起了长龙，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和一栋又一栋大厦，考验帕奎奥的慷慨和耐心。

菲律宾的底层民众非常支持帕奎奥。

上午10点左右，帕奎奥现身，身边围拢着一群随从，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装满现金的袋子。西恩·吉本斯站在一旁，用手机录下现场实况。虽然领钱时不允许拍照、握手或交谈，但还是有人在拿到1000比索（约合20美元）后，抓住机会向帕奎奥虔诚地鞠躬。整个活动持续了3个小时，组织有序，有5500多人领走了11万美元。这是一种让大家分享成功的方式，就像他在拳台上用双手创造的奇迹，应该属于每一个人。

交通完全堵塞，警用摩托车也停止了鸣笛。西恩拿出手机，看着一段用无人机拍摄的视频，上面有帕奎奥在棉兰老岛为穷人开发的住房，那里毗邻他长大的桑托斯将军城。在一大片土地上，建起一排排新房，其中有150栋面朝大海。马尼拉的穷人那么多，帕奎奥如何遴选新住户呢？他走进城市棚户区，告诉那些穷人，他们马上就会有新家了，而且非常漂亮。帕奎奥还打算在马尼拉市郊卡维特地区再建300套住房。

帕奎奥很慷慨，绝不是做秀。很多菲律宾富人或名人也会做类似的事情，但帕奎奥付出更多，对家乡真正倾注了感情。在希望得到救助的人中，包括昔日菲律宾WBC轻量级拳王罗兰多·纳瓦雷特。上世纪80年代，纳瓦雷特也曾以慷慨闻名，后来身陷官司，变得一贫如洗。

多年来，帕奎奥为了便于菲律宾媒体报道他在拉斯维加斯和世界各地的拳赛，一直为几位专栏作家和摄影师支付机票和住宿费。去年7月击败基斯·瑟曼的那场拳赛，他为家人、朋友和拳击迷们购买了2400张门票。

人们对此并不看重，因为帕奎奥是一位伟大的拳击手，会让所有菲律宾人忘却烦恼。国家需要帕奎奥这样的英雄，但他没有很好地利用优势，进入政界后反而迷失了自我。一觉醒来后，人们发现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曼尼·帕奎奥了。

帕奎奥对国际象棋非常痴迷，每天都在家里玩，甚至通宵达旦。他安静地坐在一张大椅子上，细看着棋盘，仿佛在和它谈判。他的对手通常是私人律师汤姆·法尔吉，围观的人从事着不同职业，他们都希望汤姆输。无论在拳台内外，帕奎奥已经建立起权威，但人们想知道，如果有朝一日成为菲律宾总统，他究竟会走向何方。

起步艰难

拳王帕奎奥和政客帕奎奥，似乎完全是两个人。

就在帕奎奥生日的前一天，早上7点，迈克尔·梅萨和母亲卢尔德从卡维特出发，11点才来到位于帕赛市的菲律宾参议院。她们满怀期待。梅萨今年29岁，是一名盲人按摩师，在母亲搀扶下，一手拿着乐器，另一只手拄着白色的拐杖。她们只是想为帕奎奥演奏一曲《来吧，所有忠诚的人》。

她们坐在沙发上。大厅里仅有这么一个能够安坐的地方，其他人只能挤在帕奎奥办公室的门口或者坐在地板上，包括一个身形瘦弱的年轻人、一个拿着丈夫照片的老妇人，以及一个坐在轮椅上失去双腿的男人。为帕奎奥唱圣诞赞歌的大部分是小学生，也有几个修女，声音非常纯净，就像是天籁之音。两名刚在东南亚运动会夺得金牌的排球运动员正等着见帕奎奥。WBO轻量级拳击冠军约翰·卡西梅刚刚在英格兰卫冕，正坐在员工区内，等着帕奎奥发放一笔奖金。

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到这里。帕奎奥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深知没房子住、没东西吃是怎样的滋味。他实在太忙了，此刻身穿灰色西服和紫色衬衫，系着领带，坐在办公桌前，和8名助手一起紧张地统计反避税法案投票。他们下楼商议时，卢尔德和梅萨就在大厅里，5个小时过去，她们仍在坚持。晚上11点，卢尔德和梅萨站在参议院会议厅门口外，她们已经等了12个小时，乐器还夹在梅萨的左臂下面。“他还没有忙完吗？”梅萨喃喃自语。

帕奎奥终于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从一个隐蔽的出口出来，向下走了一段楼梯，来到停车场。此刻，卡西梅没有拿到支票，两位排球运动员没有得到问候，梅萨和卢尔德已经等候了17个小时。帕奎奥跳上凯迪拉克轿车，两辆警用摩托车在前方开道，迅速消失在夜色里。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一百万分之一，一千万分之一，或者任何在头脑中闪过的数字，都是帕奎奥成功的概率。尽管他已经成为英雄的化身，但在现实生活中，还是显得有些不真实。

帕奎奥参加了2019年的最后两次参议院会议，很明显，那里是唯一不太尊重他的地方。他既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思路也不大对头。成为参议员以来，帕奎奥提出的第一个议案是要求成立菲律宾拳击和格斗委员会，花了两年时间才得以通过，并引发了参议院少数党领袖对立法程序的质疑。虽然帕奎奥连任了两届参议员，但在政坛上还是个新人。目前，杜特尔特总统的女儿萨娜被认为是帕奎奥竞选总统最强劲的对手。

尽管如此，帕奎奥在政坛正建立起家族圈子。他的弟弟罗吉里奥再次当选萨兰加尼选区国会议员，堂兄奇雷克斯·帕奎奥成为马西姆市市长，妻子金凯依曾担任萨兰加尼省副省长，教练布博·费尔南德斯去年5月高票当选波兰基市副市长。不难看出，那些陪伴帕奎奥获得成功的人在和他一起向政坛转型。

帕奎奥是菲律宾的国民偶像。

帕奎奥在中国同样拥有众多粉丝。

在很多人看来，拳击手的身份意味着帕奎奥很难全情投入参议员这份工作。实际上，他尽量在参议院休会期间安排拳赛。比如说，击败瑟曼的那场比赛是在参议院重新召开会议的前两天进行的。他尽管因此错过了开幕日，但还是在第一时间赶回马尼拉。不过，帕奎奥的出勤记录并不好。2019年，帕奎奥是全国24名参议员中出席率最低的，61次会议有12次缺席。

帕奎奥的参议员和拳击手双重角色，令一位生意伙伴产生质疑。“他值得相信、受人尊重吗？”这个问题没有统一的答案，因为取决于回答问题的人处于社会哪个阶层。对富人和受过教育的人来说，帕奎奥不可信，然而，底层民众非常认可他。

会议最后两天的主要议题是帕奎奥和参议员卡耶塔诺共同发起的反避税法案。大部分辩论时间里，帕奎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卡耶塔诺和工作人员一起计算数据。卡耶塔诺足足花了近10个小时的时间，在台上回答各种问题。帕奎奥只是站在麦克风前，宣读一项簡洁的修正案，包括禁止向非烟民出售香烟。票数出现平手后，参议院主席蒂托·索托投出了决定性的支持票，实际上这并非他的本意。最后，他举起小木槌，向帕奎奥点了点头，用洪亮的声音说：“我们的冠军就要过生日了。”

2022之约

随着凯迪拉克轿车驶离EDSA公路，路况大为好转，一路经过马尼拉马球俱乐部，最终来到帕奎奥家门前。两辆警用摩托车像战斗机一样驶离。从统计投票带来的喜悦，到几小时后就要举行的生日聚会，人们的情绪开始高涨。

晚会的主题是《教父》，这并不奇怪。帕奎奥身着黑色无尾礼服，头戴黑色小软呢帽，来到香格里拉酒店的宴会厅。巨大的屏幕上，显示出电影《教父》的经典台词：“在懂道理的人之间，事务上的问题总是可以解决的。”

这里被布置成开放式酒吧，给食客们提供了7道丰盛的大餐。入口处布置奢华，喷泉布满玫瑰花瓣，背后的霓虹灯闪烁着帕奎奥的名字“曼尼”。据估计，单是鲜花成本就高达5万美元。

帕奎奥在拳击台上赢得了无数荣誉。

很多国家的大使和菲律宾参议员出席了晚会，交响乐团在现场表演，两位主持人不停地打趣。马尼拉众多媒体都来到现场，一位电视台记者采访帕奎奥的母亲迪亚尼西亚时说道：“您儿子曼尼就是上帝最棒的礼物。”

当晚的重头戏是抽奖活动，中奖者可以得到2000到5000美元数额不等的现金。几天前，帕奎奥把钱发给了穷人，现在又发给了一群全国最富有的人。在菲律宾首富曼尼·维拉的面前，已经摆满了成堆的现金，帕奎奥还送出了两辆汽车。

妻子金凯依给丈夫送上一首歌。在她唱完后，帕奎奥登场，感谢大家到来，“我已经有所成就，希望这只是一个开始”。不停有人发表演讲，最后一位上台的众议员皮内达曾是帕奎奥的经纪人，两人现在是商业合作伙伴。皮内达手拿麦克风，声音沙哑，情绪有些激动，用右手捂住心口说：“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要归功于你。到2022年，我们会等着你成为菲律宾总统。”帕奎奥点头表示感谢，人们起立欢呼——2022年这个数字相当有深意。

帕奎奥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但他仍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似乎是一种政客天赋。他坐在那里微笑，不住地点头，四周的欢呼声久久不息。未来有无限可能，有风险，自然也有回报，没人知道此刻他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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