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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会成为世界下一个科幻中心

2020-04-24陈越

科普创作 2020年1期
关键词:科幻加拿大作家

记者:索耶先生,您已经来中国多次了,您感觉中国有什么变化呢?尤其是在科幻文化方面。

索耶:12年间,也就是从2007年我第一次来中国到现在,中国科幻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2007年,中国的科幻小说还处于边缘地带,接下来的几年里,中国政府意识到了科幻小说的重要性,认识到科幻小说可以鼓励年轻人在未来投身科技创新。21世纪,中国希望在科技领域领先世界,我认为这极有可能实现。

我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感觉政府和科幻小说之间的关系有点紧张。因为在很多国家,不仅是中国,科幻小说常常只能讨论那些执政者希望人们讨论的内容,如外星球、远未来或是一些不同形式的生命等,很早以前英国科幻小说家H.G.威尔斯(H.G.Wells)就开始写这些内容了。但是科幻小说远非如此,它还有更多的可能,例如,它可以激发人类对科学技术的兴趣,于是政府进行权衡,认为虽然有些科幻小说中的观念有些激进,但是对国家发展还是大有裨益的,有利于激发人们从事STEM[科学(Science)、技术(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数学(Mathematics)]领域的工作。所以科幻小说的地位发生了变化,从孤立的边缘地带逐渐走向聚光灯下。政府在科幻小说的发展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就像目前,正因为有了中国政府的资助,我和西方国家的同行才有机会受中国科学技术协会邀请参加在北京举办的中国科幻大会。毫无疑问,科幻已经成为公共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若是在二三十年前,我们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政府的作用应该值得肯定。而且据我所知,现在成都已经被中国政府命名为“中国科幻之都”,这是一个城市的荣誉——我觉得成都实至名归。

一、美国科幻趋于式微

记者:您如何看待当今美国科幻的发展?

索耶:谈到科幻不得不提的是科技的發展及人们对待科技的态度。如我之前所说,20世纪后半叶,美国的科技曾全球领先,在21世纪的今天,中国在科技各领域逐渐领先,而美国科学文化正在快速退步,人们更关注感性文化,政府不是根据事实证据做决策,而是根据公众的情感偏向,这使得美国逐渐退步。

100年前,美国有一项非常著名的试验:美国教师开始尝试是否可以在公立学校教授进化论。20世纪,几乎全世界都在学习进化论,因为它是现代生物学的基础,当时人们对科技似乎也怀有一定的崇敬。而美国人现在却会问:“50年前的美国不是更好吗?”

但是在中国,没有人会问:50年前的中国不是更好吗,人们会说现在的社会比5年前要好,5年前的社会要比10年前好,10年之前要比15年前好。中国正在飞速发展。每个中国人都会说,现在中国的工业发展、空气净化措施与农村电力设备的应用使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便捷。在当前的中国,人们欢迎科学文化,而在美国,人们拒绝科学。在一个不重视科学的社会中,科幻小说无疑也会被漠视。现在的美国,比科幻小说更流行的是奇幻小说,它们所描绘的是那些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而不是可能发生的事情。此外,在美国非常流行的小说还有后末日小说(Post-Apocalyptic)、反乌托邦小说等。当前这一代美国年轻人觉得他们远没有父母当年生活得好,而中国年轻人则觉得他们现在比以前更幸福。中国在向前发展,而美国则在倒退。后末日小说相信美国的领导者地位一去不复返,他们的国家、他们的生活,以及其他国家和地区都将走向灭亡。基于中国科学文化的积极走向,我觉得中国乃至亚洲将会成为下一个科幻中心。

记者:您怎样评价当前美国的年轻科幻小说作家?

索耶:我们当然希望这些年轻的科幻小说作家能带来更多的年轻读者。总体而言,现在美国、加拿大都有一些优秀的年轻科幻小说作家,但是更多的作家写的是奇幻小说,而不是科幻小说。至于科幻小说作家,更多在写太空歌剧,之所以称之为“歌剧”,是因为小说的情节非常具有戏剧性。以前的“马背歌剧”①写的是关于美国西部边境的故事。“太空歌剧”并非以科学为依据进行的创作,只是凸显一种冒险,如星球大战等,而非我们在科学期刊上看到的以科学事实为依据的故事。这类科幻小说作家越来越多,但其实他们不是真正的科幻小说家,他们不会潜心预测未来的各种可能。

记者:您怎样看科幻与“严谨科学”的关系?

索耶: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同意我的看法,但我觉得只有可信度高的科幻才有征服力,而要想有可信度,小说中的科学必须是正确的、合理的。如果我们谈论的未来不是合理的,我们就不能相信笔下所描绘的未来,书中描绘的一切都将失去可信度,不管是政治.性别,还是和平、环境,都不能令人信①“马背歌剧”(Horse Opera)即指西部片。——译者沣服。如果我们创造的世界是不合理的,相关的事物都将被视为不合理。而我们在创作科幻小说时,往往真正想讲述的正是这些政治、性别、环境、和平、科技伦理等。

奇幻小说不会谈论这些主题,而且奇幻小说通常也不会在乎作者怎么写,因为小说的世界不是真实的。王子、巨龙等诸如此类都是很梦幻的概念,但它们并不真实。科幻小说是对现实世界的重要反映,能帮助我们规划更美好的未来,也能帮助我们尽可能地规避未来的暗面。无疑,科学性和准确性都是十分重要的。

二、在加拿大写科幻小说是一件幸福的事

记者:您能谈谈加拿大科幻小说的现状吗?

索耶:就国土面积而言,加拿大要比中国还要大,但是人口却很少,加拿大有3500万人,美国有3.5亿人,是加拿大的10倍,而中国有14亿人。加拿大有很好的科幻小说传统。按人均算,世界范围内加拿大的科幻小说作家更多,我觉得这有两方面原因:第一,加拿大是一个支持科学的国家,但美国不是,尤其在特朗普执政时期。加拿大的总理特鲁多十分支持科技发展,他会依据科学发展而非公众情绪来制定政策。第二,加拿大有公费医疗制度,加拿大公民有医保,可以免费就医,所以我才能从23岁起就成为一名全职作家,现在我已经59岁了,我不需要再找其他工作。但是在美国情况则不一样,我的一些美国同行必须有一个全职工作才能享受医保,如果没有工作,就没有人为他们的医保买单,美国的医保是由公司支付的。因此,他们一周的写作时间很少,但是我有很多时间。因此,加拿大的作家可以在二三十岁的时候成为小有成就的作家,而美国作家得到四五十岁才能出名,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写同样多的文字。

加拿大的这种优势使其对世界科幻界有很大影响。加拿大有很多图书节,在图书节上,科幻小说是很重要的一部分。2019年,我和凯莉·罗布森(Kelly Robson)受邀出席图书节,但是美国最大的文学节不会让科幻小说家参与,他们对科幻小说很反感,拒绝接受科幻,不像加拿大对科幻那么友好。所以,加拿大的科幻小说创作环境非常不错。科幻小说在加拿大有坚实的基础,已经成为加拿大主流文学的一部分。加拿大一些重要的出版商出版的都是主流文学作品,在加拿大没有大型科幻小说出版商,要想发行科幻类书籍,只能通过主流文学出版商发行。如世界上最大的出版公司企鹅出版集团(Penguin CJroup)就是我在加拿大的出版商,而ACE科幻文学出版社(ACE Books)则是我在美国的出版商,它是世界领先的科幻小说出版社,但是与企鹅出版集团相比,出版书籍数量有限。

记者:中国的科幻小说在加拿大的传播情况如何?

索耶:加拿大有一些华裔科幻小说家,他们用英语写作,涉及中国主题,其中蔡文信(Eric Choi)、加尔文.D.吉姆(Calvin D.Jim)等都在加拿大出版过作品。他们的小说描绘中国的古代社会,也描绘中国及宇宙的未来。

在3500万加拿大人中,有600万法语读者,2900万英语读者,科幻小说很流行,但是非英语或法语的科幻小说想在加拿大出版并非易事。如果中国科幻小说作家想打开北美市场,在美国出版发行反而是一条捷径。例如,美国的Tor出版社出版了刘慈欣等中国作家的作品,虽在美国发行,但在加拿大同样能读到。不过要想直接在加拿大出版图书还是很难的。加拿大政府只资助将法语作品翻译成英语,或是将英语作品翻译成法语,很少有资金支持把其他外国语种翻译成英文或法文的。虽然华裔人口数量在加拿大是非常庞大的,尤其是在多伦多及温哥华等城市,但发行市场依旧小众。

记者:加拿大的读者如何评价刘慈欣的小说呢?

索耶:他的作品的确非常受欢迎。事实上,最近几年,他的作品是最受欢迎的雨果奖作品,在加拿大,人们对“三体”问题的反映都很积极,在美国也是如此。我觉得主要原因在于他的作品属于传统的古典科幻小说,在加拿大,人们很喜欢传统的小说,在美国也是,所以人们对他的作品评价非常高。

刘慈欣觉得我对他的作品持批判态度,其实他有所误解,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作家。作为一名加拿大科幻作家,我的作品一定程度上会反映加拿大的历史,而他作为一名中国作家,作品也反映了中国历史。作家属于各自国家文化的一部分。

三、批判性阅读是科幻写作的基础

记者:我知道您在大学教科幻写作,甚至有美国学生跑去多伦多旁听,但是在中国,类似的课程并不多,能分享一下您的授课经验吗?

索耶:我在大学教科幻小说写作,不同年龄的人会来听我讲课。但是在高中我通常只安排一些科幻小说讲座,向那些没看过科幻小说的学生讲述为什么要阅读科幻小说,告诉他们科幻小说的价值就是帮助人们为未来做好准备,帮助人们思考未来的世界。

我主要还是在大学里教课,教那些希望从事科幻小说相关职业的学生。要想对未来做出预测,需要有特殊的本领,要对目前世界的情况有全面的了解,然后再做出预测,这十分有意义。我教学生们如何做,还会以过去的一些事件为案例指导他们。例如,1960年,人们不会预测到未来会出现空中劫持,也不会预测到2001年世贸大厦的倒塌,人们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科技也会被恐怖主义者利用,成为恐怖主义者的武器。我们今天生活的世界看起来很正常,无须担心未来世界走向坏的一面,但是我们仍需要做出预测。

记者:那您是否会给学生留课后作业?

索耶:会的,课后他们必须得写一些小说。我还会对他们的作品进行评论,在课堂上,每个人都要朗读自己的作业,其他同学都要评论,我最后进行评价总结。对于写作者来说,阅读也是写作的一部分,但最难的是批判性阅读,大部分人阅读时没有一种批判性的态度,所以我们要教学生批判性阅读,希望他们最终能批判性阅读自己的作品。大部分人一开始无法判断自己的作品是好是坏,不过可以学着去做,最好的办法就是阅读别人的作品,鉴别优劣,从别人的错误中发现自己的问题。从读者的身份转化为写作者时,他们就会避免出现别人曾出现的问题。

我布置的家庭作业一般都是写科幻小说。首先,我会给他们安排有意思的任务,我不会让他们写某个特定的事情,尽管放开写。要想成为一名作家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动手写。有些人大谈特谈写作,阅读关于写作的书籍,上写作课,但是自己却从没有真正写过文章。当他们最终因为必须写一些东西感到厌烦时,就得到了教训——这个工作不适合自己。

当然,有些人上课是因为他们喜欢读科幻小说,想通过上课更好地了解科幻小说,上完课后他们可能就明白了科幻小说是怎么把这些情节组织到一起的。这些同学只是喜欢阅读科幻小说,而并不想自己动手去写,这也完全没问题。

记者:有一种说法,即“最好的作家往往在课堂之外”,您怎么看?

索耶:有一种继续教育,学生不需要考试得分,这种教育一般在晚上授课,人们参加这些课仅出于自愿,学生不用考虑考试成绩,学到多少都取决于自己。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在学校学习过写作,大部分优秀作家主要是通过阅读来提升写作能力的,不管是所在领域内的,还是领域外的,读得越多,就越有可能成为好的作家。有些写科幻小说的作家只看科幻小说,从不阅读主流文学、经典文学,这是很不好的。作家必须广泛阅读,然后用娴熟的技巧书寫自己的小说。我就经常阅读伟大作家的作品,如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和H.G.威尔斯的作品,我还会从当代的一些英语作家的作品中学习有益的知识,如我很喜欢作家约翰·格里森姆(John CJrisham)写的关于法律、审讯等内容的犯罪小说,他的小说在美国卖得非常好,也有很多作品被翻译成了中文。

四、“新词”翻译是科幻小说译介的难点

记者:您如何保证您的小说的翻译质量呢?

索耶:很遗憾我无法审校非英语作品,我只能依赖国外出版机构,如中国的《科幻世界》杂志、未来事务管理局等。有些时候我会收到不同国家读者的邮件,有些意大利语或法语的读者会说,我读了英文原版书,也读了译本,原书写得很好,但是翻译质量差,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译者。我经常收到这样的来信,但是没有人反映中文译本的问题。我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了解我的书的译本质量。然后我会向出版社反映,出版社下次就会换一个人来翻译。

记者:您认为科幻小说翻译的难点在哪里?

索耶:科幻小说不同于其他小说,人们对于科幻语言的掌握有时也模棱两可,无法区分有些语句到底只是字面意思还是隐喻。我如果在普通文学作品中说“他的世界瓦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说他的正常生活被颠覆了,这就是一种隐喻,但是在科幻小说中如果这么表达,它可能意味着某个不幸的事件导致一个居住地消失。还有一个例子是“他转向了左边”,在普通作品中可能是说人物在睡觉的时候右侧躺着,然后向左翻了个身,但是在科幻小说中,可能意味着早上醒来的时候,一个人或机器人用语音将自己左侧的灯打开了。所以译者不能只翻译只言片语或单个句子,而需要阅读上下文,了解作者的意图,弄清楚一句话只是字面表达还是有隐喻义。还有在《星球大战》第一部中,莉亚公主的家园奥尔德兰星被“死亡之星”毁坏,这里“她的世界被瓦解”的意思就是“她的世界被毁灭了”,但是在后面的《星球大战》中莉亚知道自己和卢克原来是兄妹,这时说“她的世界被颠覆了”只是个隐喻。

科幻小说创造了很多词汇,在英文中我们称之为“neologism”(新词)。科幻小说中这样的词语很多,如“Cyber-punk”(赛博朋克),这个就是从科幻小说中诞生的,还有“Cyber-space”(赛博空间)。在科幻小说中很多词甚至是作者编造的,如“Aimsible”,是一种比光速还快的电信通信设备,这种词本身无意义,是科幻小說赋予了它们含义,所以译者必须发现这些“新词”,或是复合词,如“Cyber-space”或类似“Aimsible”的词,然后翻译成中文,使其在中文语境中也有准确对应的意义。科幻小说译者需要通过努力来翻译这些词。

五、世界未来乐观可期

记者:现在环境污染、人口贩卖、全球变暖等问题重重,在这么多问题面前,您对未来持怎样的态度?

索耶:我依旧保持对人类的信心,虽然社会中不乏坏人,但是我认为大部分人都是好人。我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中国、欧洲、墨西哥等,每个地方的人都是相似的,都想过上幸福、健康的生活,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每个人都是如此,这便是我乐观的理由。我相信我们有能力在未来几年全球停止变暖。近年来发生了很多前所未有的自然灾害,我们必须加以治理。至于人口贩卖更是恐怖,但我觉得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的安全意识更高了,且监控和人脸识别技术随处可见,人口贩卖将无处可藏。5年前,大部分西方人没有意识到人口贩卖的严重性,但现在美国机场的海报会用不同的语言写:如果你是人口贩卖的受害者,请向我们寻求帮助,我们会为你提供安全的庇护。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受害者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摆脱控制,得到保护。我们做得越多,知道的人越多,那些人口贩子与性侵者就越无处可逃。总之,我对未来持乐观态度。

采访者简介

陈越,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科幻小说爱好者。研究方向为西方科幻小说译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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