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松与湖(组章)
2020-04-24晓岸
晓岸
旧木棚
有时喝醉的林场工人会闯进这个漏雨的房子,在这里睡到酒醒。下午回松湖的路上,我看到人们抬走长眠不醒的人。
群山会原谅他们对待自我的态度,就像原谅鲁莽的闪电。只有胆小的人,无法谅解死者路过这个世界的痕迹。他们避开这些死亡的场所,仿佛死者的魂灵会附着在每一个物体上,等待某个空白的身体出现,并以此证明死亡是一种永恒的寄生。
荒草疯狂地占领路径和一切可以插足的地方。光线透过破损的顶板和墙体,把太阳和月亮留在寂寞的蛛网上。有时候沉沦,只差一个等待。
我喜欢这荒芜的空,孤寂的气味充满板房。
我喜欢野猫穿窗而过,惊吓了失恋的鸟。
下午散漫的光线上,金色的瓢虫欢乐的歌唱改变了光照的强度,让时间有了弹性,足以承担起远处山谷来的风,吹向松湖,卷走一个人的季节。
我会打造一双金羽翅,淬过月亮的火。准备好我的马车,如果月圆之夜足够漫长,我会把童话碾碎,埋在金盏菊的根须下,让它度过安全的夜晚。马车装满了水银,我要在松湖畔的篝火里提炼永生的金丹。
荒野开阔。
秋风再一次晃动破旧的木房。
我就像那些长梦不醒的人,游荡在每一个角落,有时我设法找到一个空白的身体,回到你们的中间。有时我会以一个隐藏者的名义,潜伏在你们的想象里。
白桦林之秋
我曾企图释明那样的插图,为何切入我生命的季节:
雷震。鲜红的血。斑斓的图景像大地上招展的旗帜。
我知道一切无助的歌唱,那来自胸腔痛苦的声音。如今像一枚树枝轻易地折断。误入山中。那霜痕下的鸟鸣,深草中孤独的落叶——如果明月高升将怎样横渡这白银之河?
我一再地柔软。黄昏之媚,我迎接你温柔的杀伤。像一枝长草被白桦拦截,窒息。这余晖之艳。我剥下白桦的树皮替代我喑哑的喉,如果三年来我从不落空,我也会无畏地进入夜色,把晖光分给晚间丛草里的鸣虫。
黄昏。夕晖点燃山地。我蹈身火海从另一种传说中进入生活,从白桦枝叶间落入尘俗的梦想。它们燃腾,让秋天从秋天开始,让大地倾抖,承受生命之轻——
白桦,白桦。第三个秋天,我走在雨后,你轻易地就刺伤了我。
然后让我止于眺望。
让我在草尖上跳跃的光线中醒来。我走在你的怀中,作为你秋天最后一个来访者,与月光一同降临到被阳光遗忘的角落,静静呼吸。像岩石上的雪,模仿蝴蝶的飞翔,在草丛和白桦间追逐梦幻……
造物者
不知名的野兽光顾山后那片荒地,雪融后,很快恢复了杂草的秩序。
一个傍晚,我发现了几棵玉米苗在杂草间抬高了身子。而后整个夏天,它们自由散漫地在生长,在草野间,争取空间、阳光、水。对于我的来去全然不顾。而我,在阳光下束手无策,看着它们的叶子扑啦啦地展开。
我会珍惜那成熟的气息,带来生命简单的欣慰。
暮色消沉后秋月将收割它蓝色的剪影。或者,另一群皮毛光滑的野兽带着它们进入一段奇妙的旅程。
我只能隔着那飘忽的月色,看见周围的事物不断地被融化。
当我伸手去碰触,它们又瞬间凝固。
哦,这万物长流不息,我不敢截断片刻永恒。
午 后
在午后,辙迹里的霜开始干涸,水声透过疏落的荒林傳过来。
一个人坐在秋阳里。风吹起衣衫和谙熟的时刻。石块下面的蚂蚁依旧奔忙着,用你不曾了解的声音和生活,而一辆汽车沿着盘山的沙道开进空荡荡的时间里。
这是一个下午。草垛开始晃动,鸟儿离开大道和树枝。它的出现像一粒石子,将改变一个人平淡的风景。山背后那些散落的人影,渐渐地接近秋天的颜色。
空旷的九月。小兴安岭东麓的山地,过往的雁群留下生命。
一些日子死去。
一些日子重新发芽。
河的那边传来孩子清脆的歌声。那寂寞的风随意飘荡着,把怀抱树枝和果子的人一直送到柴门内。
高高的桦树上,一只鸟儿笔直坠落。
它的翅膀扇动昏睡的河水,它们将在夜晚到来之前一同到达我幽深的心灵。
养蜂人的冬天
寒冷占领整个松湖。耀眼的白雪之上,天空冷蓝,寂静,不夹杂一点记忆。
冰凉花根躲在冻土下,要到四月它们才会出蛰,绽开。而紫旧木棚椴还要晚些才抽穗,开花。
漫长的时光,等待对于他来说,就像冬天,寂静而辽阔。
为了采集早春的花蜜,一些养蜂人冬季不下山,住在山里。蜜蜂也冬眠,偶尔醒来进食后再次入睡。养蜂人留下封盖蜜给蜜蜂作为过冬的食物。蜜蜂睡眠很轻,声响较大会惊醒。如果频繁醒来,会因食物短缺导致大数量的死亡。因此养蜂人在冬季会把蜂箱搬进房子里,保持安静的状态。雪大的年份,大雪会严实地盖住房子,形成天然的隔音保暖层。
安静中行走。安静中等待。
静得能听见雪相互啃咬的声音;静得连太阳照进来都觉得突然,猛烈。
静,静止。仿佛世界是一个巨大而虚无的黑洞。
仿佛自己是这个黑洞中心,消化着人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