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富来

一

寒假一过，就读初中的我周末回家，翻越两座大山，爬过十里古道，看到的是一片荒凉景象：春节期间留下的鞭炮、火焰纸屑还在，但是“人去村空”，偶尔响起一两个爆竹声，愈加显得空旷寂寞。由于缺乏人手，人们砍来的柴火，独自拉锯，单人劈柴。劈开的柴火，时常将身边的鸡狗吓跑……

这样的村庄，是由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陪伴的。村里的中坚力量，迫于生活压力，大多在浙江、上海、福建一带打工。幸好有春节，让村庄每年能实打实地热热闹闹一回。

那时候，通村公路没有硬化，邻村一辆改装的人货混运的福田车，便成了孩子们寒假里翘首以盼的焦点。它既承载着远近四个自然村的奔波辛劳，也传递着远近乡亲们的酸甜苦辣。那时候，一听到它的熟悉声音，孩子们就会跑到村口去“试探”，若能见到父母的身影，那种喜悦真是不言而喻。没有见到亲人，也会主动帮别人背行李回家。

这时，那些“远归人”无不成了乡亲们的焦点，人们纷纷前来打听他的工作、工资情况，询问其他人的漂泊状况，或惊喜、或叹息，都是发自肺腑，感人至深。这些“远归人”也不忘打开行李箱，将“洋糖”“洋烟”发给乡亲们品尝。不少老人由于抽烟过猛，发出沉重的咳嗽声，将纷杂的议论暂时掩盖下去……或许，孩子们从小就被这些“远归人”时髦的衣裳、新潮的话语所吸引，在心里默默立下了“打工”的远大志向。一些孩子还对长辈的工作进行了“心理测评”，提前相好“跟班对象”。刚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他们就迫不及待要外出“拜师”，带着雄心壮志，好好闯荡一番。然而，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碰鼻子的多，走好运的少。不过，他们都在家长们的宽慰下，懂得“不管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的朴素道理。

每年春节，就算借钱，他们都会穿套时尚服装、提箱水果特产、买条外地香烟回家，尽管内心苦闷，也要外在光彩。一阵奔波后，坐在那辆满是尘土的破旧的福田车上，他们的心情是激动的，也是复杂的：理想，你就这样把我抛弃;理想，我就这样把你丢失……

二

至今，仍让我深感庆幸的是，每当春节跟着家长去拜年，别人关切地问我，初中毕业打算去哪里打工时，我的回答是“考取高中，再考大学”。同时，面对别人的讥讽“考大学，别做梦”时，我还能坚守自己的理想。可见，人是要有一点梦想精神的。

小时候，我像伙伴们一样，过着留守儿童生活。寒假里，循着福田车声去“追寻”父母的心情，也同伙伴们一样。至今，看着那些春节“团圆”的网络视频、辛酸照片，我都能设身处地感受到百姓生活的种种不易。因而，我愿陪伴孩子成长。陪伴，是送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留守儿童容易满足，有新衣穿、有鞭炮放、有糖果吃，就觉得很幸福。可是，幸福的时光往往流逝得很快。过了正月初八，村里的中坚力量就陆续返程，外出打工了。孩子们眼看着家长们离开的身影，无不“哭嫁”一场。手里拿着家长买的电子表，细数着要过多久，才能再逢过年呢？因此，又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每一年，当我父母返回杭州打工时，那天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早早就将被子衣服整理叠好，放进木箱柜子。待天亮，就将房子钥匙交给老人，请他们帮忙带小孩，并照看房子。

有一次，我母亲早上准备了蛋炒饭，来不及洗涮锅灶就挤上了那辆福田车。待到午餐时，蛋炒饭早已爬满了蚂蚁。看着这些蚂蚁，心情更加伤感……有一次，我父母挑着行囊，步行到隔壁的安徽去乘车赴杭州。我默默地跟在他们的后面，直到泪水模糊了双眼，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才一个人回家。

或许，家长们也不堪忍受这种别离。后来，我父亲在外一待就是八年。八年后，我已参加工作，他才返乡建新房。

三

虽然，春节是团聚的、热闹的、暖心的。但是，也有啼笑皆非的故事。村里有户人家，大年三十才回来。直到准备年夜饭时，才发现砂锅由于房屋漏水，早就生锈穿洞了。这时才急匆匆去买来新锅，请我父亲帮忙垒灶。大年三十，也有的人家由于被催债，而闹得很不愉快。

春节，是民俗文化的荟萃。从扫尘、接灶司老爷到献祖宗、送灶司老爷等，都有一套讲究的程序，一套规范的礼仪。在喜庆的日子里，人们不会忘记先袓，不会忘记敬畏神灵。“初一朝开大门、初二朝去拜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节，寄托著乡亲们的美好祈愿。家家户户一副副崭新的对联，无不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有的地方，还舞龙灯、跳傩舞，祈福风调雨顺、岁岁平安。

春节，也是时代发展的印记。这种印记，尤以压岁钱为尺量。小时候，我爷爷用红纸精心包裹的崭新压岁钱，从两元到十元，从十元到二十元，都是令人兴高采烈的。这背后，不正是见证着经济发展水平么？

春节里，往往喜事连连。家长们趁着子女回家、亲戚返乡，在人气最旺的日子里，为子女择佳日办喜事。从村头到村尾，一连数日，总是觥筹交错，不亦乐哉……这时候，老人的威望显得很充分，老人在，就能将儿孙唤在一起，来个三世同堂、四世同堂。

当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喜庆热闹的春节，总是如白驹过隙。不管男女老少，或看着父母或看着子女，再次背起行囊远行时，心中总是恋恋不舍，又百般无奈。

在生活面前，亲情总要退让几分。

春节里，村里那个热热闹闹的婚房，很快就被一把锁守住了。试问，这对远行的新人，他们的孩子，未来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