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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造神

2020-03-28杨皓

检察风云 2020年4期
关键词:社科类媚俗勒庞

杨皓

著有《西方哲学史》的哲学大拿罗伯特·罗素有言:没有一点哲学,一个人终身都会是偏见的囚徒。作为对人类自己以及生活本身的根本性思考,哲学、社会学等人文社科类知识,一直与深奥、艰涩、无用等或好或坏的修饰词联系在一起。罗素所推崇的哲学之重要性,在当代中国社会,也有着本土的独特特征。

哲学等人文社科类知识在当下社会,总是以一种颇为矛盾的身份出现。一方面,消费主义的时代之下,物质与金钱势不可挡地成为社会普遍话语推崇备至的宠儿;另一方面,也许是出于对人类自身、生活本身等终极话题的本能关注,社会上又处处不经意间弥漫出对人文社科类知识的特别关注,近乎媚俗。可以说,人文社科类知识从未像金融、法律类知识一样,在当下社会被广泛认可,乃至追索。但与此同时,总有一部分人,沉湎于人文社科类知识的独特魅力,借以为自己赋权。甚为迷惑的是,普罗大众在面对此类知识特权时,一改漠不关心之态,反倒心生崇拜,仿佛正面对着捉摸不透的斯芬克斯。

我们是彼此的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是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于1985年首次出版的社会心理学著作。这是一本研究群体心理学的著作,勒庞在书中阐述了群体以及群体心理的特征,指出当个人是一个孤立的个体时,他有着自己鲜明的个性化特征,而当这个人融入了群体后,他的所有个性都会被这个群体所淹没,他的思想立刻就会被群体的思想所取代。而当一个群体存在时,就有着情绪化、无异议、低智商等特征。

无疑,勒庞的这本著作从出版之初便颇受追捧,更是被部分学者认作群体心理学的开山之作。2010年1月,新世界出版社首次出版了该书的中文版。记者于2012年左右购得此版《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读过后便放下了,并无多想。

令人意外的是,五六年后,也就是从2017年左右开始,勒庞的这本《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在中国的互联网上,可谓掀起了轩然大波。先是在各类知识分享论坛上,该书开始被频繁引用;也许是缘于相关内容多见于论坛,该书开始频繁出现于各类电商平台的图书推荐页面;再到后来,在部分语境中,谁要是没读过该书,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乃至于思想落后。

然而有趣的是,勒庞与其著作的风行,并未于更大层面上泛起涟漪。

罗马(化名)是一位机械行业从业者,喜欢读小说消遣业余时光的他于2019年初也读了《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我经常在浏览网页的时候看到别人推荐这本书,一来二去觉得那么多人推荐就买来看了一下,读过其实感觉也就那样,其中有些观点比较绝对吧。”罗马表示,“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推荐这本书,我本身对心理学没什么兴趣,看完这本书也没有引起我这方面的兴趣。就是感觉有点没头没脑的,突然这么一本书就火了。”

罗马的疑惑恰与记者所持疑惑相同,人文社科类知识似乎从未在我们的社会文化深耕,但与此同时,一本尚算不上绝对权威的著作却能引起近乎现象化的爆炸影响力,其中的逻辑究竟为何?

罗马的猜想也许对解答上述问题有所帮助:“我感觉很多人,都是抓住了这本书的立意,来帮助自己在网络上的表达。举个例子来说,我经常看见人们在网络上发声争论时,有些人就会搬出这本书来作为自己的佐证,指责对方的意见是无知且冲动的结果。仿佛只要有了这类书籍的加持,自己的观点就能理所当然地占据上风。最好笑的就是,往往双方都把彼此视作乌合之众。”

一本群体心理学专著的现象化流行,所带来的较大影响,似乎并不是启发民智式的学科启蒙,而是成了许多人的一剂自我麻痹良药。

全景敞视与福柯

与勒庞及其著作的突然蹿红不同,米歇尔·福柯在我国可谓浮浮沉沉,几经风雨。

早在20世纪90年代,北大校内的“福柯小组”就算得上自发性学术团体中的佼佼者,在圈子里颇有名气。直至2010年左右,各类介绍福柯及其著作的文章仍然多见于报刊与网络。

自2011年左右,福柯在我国的风采开始消退,其热度减退相当明显。哲学博士李顽石表示:“其實无论是学术界还是日常生活舆论场中,有关福柯的讨论在前几年确实有所回落,也许是时代的变化要求理论思想不断更新吧,当然也可能有其他原因。”

有趣的是,自2019年起,有关福柯的讨论突然又多了起来。其中最多被提及的就是“全景敞视”。全景敞视出自福柯所著的《规训与惩罚》的第三章,书中把全景敞视的概念解释为一种通过使权力运作变得更轻便、迅速、有效来改善权力运作的功能机制,一种为了实现某种社会控制而进行巧妙强制的设计。福柯认为全景敞视主义的苗头最初发生于一些极端的社会情况,例如战争、瘟疫等。他援引了17世纪欧洲对付瘟疫的应急方案,以彰显每个人都受到某种绝对的监管的社会现象。简言之,在全景敞视的社会运作之下,社会的每一分子都无时无刻不在被监督,监督建立在不断获取、更新被监督者的信息的基础上。此种论调的再度风靡,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当下几乎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

“监控摄像头与大数据的应用,确实有符合福柯理论的地方,用目前的社会现状来类比福柯的理论,总体上来说是符合逻辑的。”李顽石介绍道,“但必须注意的一点是,福柯创造这一理论所处的时代背景与文化背景与当下我国社会都不相同。很遗憾的是,从我看到的许多文章来看,类似这种哲学科普的文章都没能充分考虑这些变量,反倒是急于和福柯的理论扯上关系。在我看来,这样的叙述并不因为和福柯搭上了边而更有说服力,反倒是有几分学术媚俗。”

李顽石的担忧不无道理,任何理论任何思想,未经长久地讨论,突然备受推崇的状态都值得警惕。因为这其中往往超乎了思想与理论本身,而是借助于思想与理论以达某种为自己赋权的目的。正如当下,不知热衷于向众人引介“全景敞视”这一颇为学究气概念的作者们,又有多少对福柯的理论有充分了解呢?还是说,恰逢这时代热点,忙不迭地拉上它们。

学术造神

学术一词,对于很多人来说,充当了某种可视不可及的神秘角色。在脱离学校之后,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指导来自于经验,这些经验存在于长辈的指点,生活的积累等。这种经验性的体验总是接地气且实际的。与之相对,学术则代表了经验的相反面,它指代着一种有所力证的话语权威。最为简单也最具有代表性的即是:人们在论述一件事时引用著名学者的观点。

恰是缘于大多数人,在离开学校后,无法潜心于学术,在几乎全凭经验的生活中,学术却不经意间悄然成为了一种颇受追捧的“媚俗权威”。权威当然在于其属于学院派的严谨出身,其媚俗又从何而来呢?

首先,媚俗来自悬浮式的生活。这里的悬浮特指在早已脱离学术的经验生活中,对学术本身庞杂的理论体系、知识架构等方面的不甚了了,即一种无根基的学术崇拜。在此种无根基悬浮状态下,任何学术概念都可能轻易地得到人们认可,其得到认可的方式并非逻辑演算或理论论证,而是类似心灵契合式的“语词逢迎”。如“乌合之众”中诸多概念演变为党同伐异的自我麻痹,即是最好例证。其次,媚俗还来自于威权崇拜人格下的自我赋权。无可否认,在当下的大环境中,很多人早已习惯于某种威权崇拜,大抵是一谈及卢梭便肃然起敬,一论至弗洛伊德就心生神秘。这种人格本身的近乎佝偻,首先就拒斥了面对理论平等讨论的可能,反倒是以一种理论权威的方式逼每一个人就范。也正因如此,谁能拉出更多的理论傍身,谁也就为自己赋予了更多的权力。最后,还有意见领袖的参差不齐。当沉迷于卖弄概念的机会主义者大行其道,自然也就不知不觉中给社会整体带来了影响。勒庞也好,福柯也罢,当然都是出色的学者,只是当意见领袖本身对其一知半解就别有用心地忙不迭地向世人推出他们时,呈现在各位面前的早已不是学者们真正要呈现的一手信息了。

当今时代,“马斯洛需求理论”是神,“乌合之众”是神,弗洛伊德是神,行业内卷化是神……要说为什么耳朵不会出老茧,也许是根本就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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