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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悲伤的小事

2020-03-27尤丹娜

南风窗 2020年7期
关键词:李哥陈玲小事

尤丹娜

要怎么和失去亲人,又被疫情牵绊住奔丧脚步的人对话?

纵使自诩已经历过足够多失去至亲的瞬间,但面对这一次的采访,我还是常常胆怯,不知道该怎样发问才显得妥帖。

但令我意外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平静。

他们几近潦草地提起当时的场景,旁观者一般叙述自己回家奔丧的一路跌宕,或是无法赴最后相约的情理交战。最后,又几乎不约而同地补充上一句:“相比之下,我们的悲伤不算什么悲伤。”

是啊,在疫情肆虐的2020年伊始,确实没有哪一种寻常的生老病死、哪一份个人的抱憾终生抵得过时代的哀恸了。

1月24日,刚刚到湖北十堰爷爷奶奶家准备过年的女孩陈玲接到了姥姥去世的消息。她自幼成长在姥姥身旁,感情甚笃,近两个月过去了,说起彼刻的感受依旧锥心。

乡道封了,但即便没有硬性规定,曾经做过重症监护室护理人员的陈玲也没有兴起过回去奔丧的念头:长期身处医院,她太清楚传染病下聚众带来的后果。最后这一面咫尺天涯,她常常梦到姥姥,然后惊醒、失眠。在梦里,没有疫情,也没有死别。

采访中,她不断问我,是不是耽误了我的时间,“你快去采访那些被肺炎折磨的人,去帮他们。我这都是小悲伤。”

但是,悲伤该怎样计算大小?

2月28日,在上海工作的宁羽接到父亲的病危通知。没有犹豫地,她请了长假回家。个体的悲伤迎面砸来的时刻,她几乎已经记不起此时“疫情之下”的所谓时代大背景。

“那是我唯一的爸爸啊,我不能失去最后一次见他的机会”,宁羽说,如果在回家路上感染,或者因为回家奔丧被解雇,“我认,我都认。我管不了肺炎,我只求自己没有遗憾”。

可是,怎么可能没遗憾?

悲伤的宁羽没办法再任性地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了。

疫情卷走仪式感。一切变得潦草简单,没有爆竹,没有戏班,没有太多四处赶来赴最后一约的亲朋故友,没有大摆的酒席、响亮的哭喊—在很多乡下人看来,这样被“发送”的亡人真是走得没有福气。

谁又能在此刻真的有福气呢?那些追着丈夫、母亲殡葬车的绝望背影,那些被匆匆火化的新冠肺炎死者,太多人草草结束了他们人生最后的时刻,连一场素日里应有的告别都是奢侈。

春天要來了,战疫快要收场,留在冬天里的人,就留在那里了。

3月初,李哥刚刚居家隔离期满,就又返程回家处理奶奶的丧事。因为这个选择,他放弃了一个不愿再等他往返并再次隔离才能到岗的工作机会。

从深圳一路转车回到小镇,他为匮乏了隆重仪式的奶奶守灵堂,尽到了长孙的孝心。

“中年人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吧”,甚至,也没有悲伤。他说自己就坐在那里,盯着对面瓦房上的轻烟,想着世事无常,想着生老病死,想着凝聚这个家的“魂”走了,想着这个无声无息吞噬掉好多生命的冬天。至于错失的工作机会,他说,这是一件小事。

“都会过去的。”李哥说,眼下他更关心的,是回深圳以后找到合适的工作。曲折奔丧“这件小事”,将连同亲人逝去的戚然一起,浓缩成一小块悲伤,锁进命名为往事的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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