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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旷古绝今的大才子哥哥是什么感受

2020-03-25沈嘉柯

文苑·经典美文 2020年1期
关键词:苏辙才子苏轼

都说苏轼是个弟弟控,不停给弟弟写诗填词,还篇篇都是千古名篇。虽然他们俩兄友弟恭,堪称楷模,但他们的人生风格截然不同,一个是老干部,一个是大才子。苏辙的诗文跟苏轼一比,两个人完全颠倒。弟弟老气横秋,仕途掌舵;哥哥情感丰富,宦海浮沉。

苏辙写《诗病五事》,嘲遍李白、白居易、韩愈、孟郊这些人,批李白“华而不实,好事喜名,不知义理之所在也”。又评“唐人工于为诗而陋于闻道”。这么一个讲究文以载道的人,李白韩愈都不放在眼里,俨然代表了主流文学观。

那苏轼本人又是什么文学观呢?被贬官贬到海南的時候,有人找他打探写作秘诀,苏轼就直接说:“儋耳虽数百家之聚,州人之所须,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钱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经子史中,不可徒使。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

意思就是,写作就像搞经济建设一样,经济建设靠钱来运转流通。写作,靠“意”来统摄。我心中怎么想就怎么写,我有悲欢就写悲欢,诗酒趁年华。写作主要是表达我的真情实意,我不要跟别人雷同。

苏辙追求的是“载道言志”,苏轼讲究的是“抒情达意”。弟弟很正统很主流,哥哥只在乎真性情,行云流水、手写我心。

苏轼给他的朋友鲜于子骏写信(《与鲜于子骏书》):“所索拙诗,岂敢措手!然不可不作,特未暇耳。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荻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翻译一下就是:我最近很是写了几篇小词,我写的词虽然没有柳永的风味,但毕竟都叫词,始终还是一家的。前几天打猎,写了一首,可以让壮士大汉来唱,击鼓吹笛伴奏,很壮观!

苏轼是很认真地在搞他的填词创作。不跟别人比,就跟那个写得号称最好的婉约派老大柳永比比看。不过,他柳永写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十八九的女孩子执红牙板唱。我苏东坡写的,得找关西大汉拿铜琵琶、执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婉约也好,豪放也罢,都是优秀文艺工作者。帝王将相会湮灭,才子却不会。苏轼很明白自己的文学才华是有极高价值的,他的诗词成就是走心的,足以使他不朽。

苏轼苏辙都是学而优则仕,但苏轼是文人当官,苏辙是官中文人。苏辙作 《怀渑池寄子瞻兄》:

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

归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

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

遥想独游佳味少,无言骓马但鸣嘶。

兄弟两个人都已经中举当官,名满天下。忆苦思甜,苏辙想的是行道难,自己以前差一点就当上了县吏!一起住在僧人奉闲那里,一起在房屋的墙壁上题写诗歌。这还算是苏辙写的真情实感之作,毕竟人到中年喜欢怀旧,不像他平时写的议论文那么严肃说理。

这诗立刻勾出了苏轼的名篇《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同一个怀旧引子,大家一起经过的河南渑池县,弟弟想的是人间当官事,曾经躺过的雪泥,走过的长路,兄弟一起写诗的温情。哥哥苏轼一下子就想到天上去了,飞鸿踏雪泥,偶然留下痕迹,哪管东南西北。弟弟找哥哥怀旧,哥哥跟弟弟谈起人生无常来了。才子往往就是这么思路发散,忧愁敏感。

同样是思念亲人,《水调歌头》苏轼写“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个“人”,从自己一家人的思念,上升到了关心全人类。

而苏辙写的《水调歌头·徐州中秋》是:“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载凉州。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今夜清尊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

苏辙弟弟跟苏轼哥哥一起过了个中秋佳节,然后一个去江苏徐州,一个去河南。分别在即,苏辙担心以后像王粲那样,不能返乡再见。这个典故隐藏着深深的忧思。王粲是建安七子之一,在建安二十二年的春天在返回邺城途中病逝,只活了41岁。

看看时间线,公元1076年,苏轼写了“明月几时有”思念弟弟,公元1077年的春天,苏轼和苏辙难得碰头,一起过了中秋后再分头。这一年是宋神宗熙宁十年,苏轼刚好41岁。一个“恐”字,可以窥探到苏辙的内心世界,多愁多病多坎坷的哥哥,他实在放心不下,他这是为苏轼操碎了心——哥哥,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只关心你。

大家体会到了老干部和大才子之间的差别了吗?老干部在意宦海浮沉,关怀的是经世致用,惦记的是兄弟安危。才子则看透人生变幻无常,感情澎湃,动不动上升到终极感叹、关心人类的高度。

在当时他们那个文学圈子里,欧阳修是诗词大家、文坛宗主,写了不少超级流行的诗词。其实苏辙也关心民间疾苦,也有应酬往来、抒发人生,但他的诗词写得实在很一般,愣是找不到什么脍炙人口的流行金句。不过,苏澈的策论写得很厉害,堪称党政笔杆子。写的《六国论》专门分析天下大势,连金圣叹这种毒舌写手都夸奖,雄才大略的康熙大帝都表扬。有点类似于鲁迅力荐、主席点赞。

苏辙活到70岁以后,这个时候他的哥哥苏轼已经逝世十年左右了。此刻,门下弟子给他祝寿,他就写了一首《渔家傲·和门人祝寿》:“七十馀年真一梦。朝来寿斝儿孙奉。忧患已空无复痛。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早岁文章供世用。中年禅味疑天纵。石塔成时无一缝。谁与共。人间天上随他送。”

感慨是感慨,但这口吻真的又是一篇老干部诗词。意思是:人生活了七十多年,真是大梦一场,子孙满堂给我敬酒,过去的忧患都没了,此心安稳,如有千钧石。年轻时候写文章想着经世致用,中年坎坷信了佛。老来,吾谁与归共游?无所谓了。一句话总结: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我这么说,可没有讽刺苏辙的意思。苏轼这样的才子,有一个老成持重的弟弟在心灵上作为依仗,实在是一种福气。苏轼一生大嘴巴,爱说爱写爱批评,闹出事坐牢了,弟弟苏辙就为他奔走营救。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考试,一起当官,苏轼活着,苏辙跟他书信诗词唱和了一辈子。

苏辙说哥哥苏轼:“抚我则兄,诲我则师。”

苏轼如此看弟弟苏辙:“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

人生自是无安定,幸有兄弟慰寂寥。哪怕文学意趣截然不同,哪怕人生愁云密布忧患多,哪怕千夫所指万人攻击,哪怕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哪怕妻子早亡,爱妾病逝,自身飘零,但还有这个弟弟在,苏轼就不会觉得孤立无援。

摘自沈嘉柯的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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