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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

2020-03-25凌海

阳光 2020年3期
关键词:老大徐矿油画

“老大”,是徐矿人送给世群的雅号。其中含有敬畏赞赏的意思,也有戏谑调侃的成分。每个人叫出来都有不同的味道。但他是“文革”以来徐矿美术宣传撇不开绕不过去的人物。无论讲贡献还是讲“玩意儿”,鲜有能出其右者。说句貌似玩笑的正经话,只要你从徐矿大门口走过,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是他“门下”的过客。

世群生于一九四四年,兄妹八个,他居老大,为生活所迫十八岁进煤矿跟随父亲当矿工。这是一个博爱的老大,虽然每日起早贪黑煤窝子里爬,但他有自己的情趣,小狗小猫,花鸟鱼虫,无不爱得至极。

老大所爱,都是深情满满。比如他倾心的“小五子”。小五子是一条纯种西藏狮子公犬,之前还有一只猫,一家三口人,加上一只猫,狗排在第五,因而得名小五子。家里无论做了什么好吃的,都得有它一口。这小五子也是忠心耿耿。它看家护院绝不含糊,它不允许除主人之外的任何人带东西出去,但你把东西拿进来它便睁只眼闭只眼不加阻拦。穿裙子的女人一般不敢来串门,不愿招惹它,它既好色且有胆,从不隐晦自己在这方面的冲动。小五子活了二十五年,临了老大给它打了一个匣子,请人帮忙葬在离他们家不远的花坛里。算是对得起它这二十多年看家护院从不懈怠的责任心了。

因为小五子的离去,家里失盗了。蟊贼盗走了他藏在床底下破鞋里的私房钱,而案子上比私房钱更值钱的一方端砚却没被看中。老大抱着端砚窃喜许久,甚至自己整了好几场小酒以庆万幸。至于因盗贼事发造成私藏私房钱恶行败露可能带来的追究,他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

“文革”十年,是徐矿油画萌芽成长的时期。就是那个时期,江苏省高等院校的老师徐明华、姚毅刚、张华清、李华英四位老师来到煤矿接受工农兵再教育。徐明华和张华清都是留学前苏联列宾美术学院的毕业生。姚毅刚是南师大美术老师,李华英是张华清的夫人,也是颇有造诣的油画家。这四位画家到矿山名为接受再教育,实则唤醒了矿区的人们对油画艺术的认知。

老大世群当时二十多岁,既是矿工会宣传人员,也是名噪一方的名人。单看他的装扮就知他的确是这一地区的另类。披肩长发、蛤蟆镜配喇叭裤,这样的打扮在清一色以黑为主调的矿区太引人注意。更突出的是那个时代能写会画都是了不得的人,而他又总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不是刷标语就是画领袖,你想不看他都做不到,完全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大人物。既然是大人物,由他来接待四位老师,负责他们的衣食住行,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况且领导被打倒了,军宣队主持工作,时政有点儿乱。当时不懂对接,即便懂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你看一个那样装扮的人,带着四位毕恭毕敬的老先生,在百里矿区指点江山,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老大”。

到井下的生产现场,在井上为矿工写生,外出画风景,全是他带队,在保障老师们安全的前提下,提供“再教育”所需的一切“教材教具”。那时没人懂得写生还能救赎这些貌似好人的“臭老九”,所“抓来”的模特儿甘心情愿地正襟危坐。教人以无声,何劳辛苦?世群也正是在这样长达两年的耳濡目染以及这等四对一的手把手教学,让他大开了眼界,使他了解了油画,了解了色彩,提升了艺术的眼界,一跃成为徐州矿务局美术领域真正的老大。

说到他的贡献,徐矿美术建树无一能撇开他的热情。二十多米高的影壁墙,画上《毛主席去安源》巨型壁画;井口、食堂、大道两旁,目及处都有他的浓墨重彩。当其时应其需,或不算做纯粹意义的艺术创作,但是没有相当的艺术造诣又谁能胜任呢?

一九八二年,全国煤矿职工美术展,老大世群以力作《又一座现代化矿井将在这里建成》获奖,进一步巩固了他的老大地位。这幅表现煤矿浪漫生活的油画作品一经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立即引起了轰动效应。要知道那时徐矿的煤炭产量、质量在全国煤矿同行业中算不上翘楚,但因具备多彩的文化生活,而成为全国同行业的佼佼者。

那么回头再说这幅画的艺术性吧,先说画面表象。一九八二年那个时代还没有“观念”之说。就在此四年前,真正意义上的美展是一九七八年“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这是“文革”后外国西洋名画来华的第一次,又是如此规模宏大地在曾经经历了拒绝西洋艺术的大陆展出,对大陆艺术界之震撼是空前巨大、影响极为深远的。这个时间段,我们对艺术的理解正处在萌动与“红光亮”之余的一瞥、一回眸,还没有清醒地认识到艺术为何物。其实艺术一直没变,它就在那里,只是你迷失了方向。当我们站在十九世纪法国农村风景前,扑面而来的不仅是浓浓的朴素、典雅,更让我们震颤的是心灵的悸动,还有我们不曾触摸的油画传统技法。我们的古人说得好,艺术是生命的低吟。回到世群的画上,绿色调,地平线很高,一个代表勘探意义的木桩斜插在一片野花丛中。那些野花不是静止的,好像在微风吹拂下,摇曳着,飘过来淡淡的花香。木桩、花丛都是写生而来,真实、生动。画面中的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仿佛就是昨天路过的地方。大片的白花,摇曳在绿草地上,既生动又典雅,它绝不是“小园香径独徘徊”的那种雅致,也不在于“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的逸趣。老大知道什么病都可以医,一落俗病,就无可救药了。“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令无形之物传神才显学识高远。一只蜻蜓恰好落在了木桩上,一处源起于灵魂深处的点睛之笔,正好把他自己的人生信念传达了出来——云自飘,水自流,花自窈窕,一切都自在悠游。

一九八二年,那时的艺术倾向还依然是高大全,这幅画作所体现的情以及表现形式,显露出来的是他独到的思维和艺术取向,这或是得益于前面四位老师正确的教学方法,也说明了他几年来躲在破烂的美术室挑灯焚膏,沾溉浸润,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在所有参展的巨幅、大头等作品里它显得是那么雅致、风情万端。细腻的感情,执着的情怀,它将红光亮、高大全颠覆在了这里。美得自然,它好似灰色地平线上的一抹亮色,让人禁不住张开双臂去拥抱。美得生动,好似一片沉寂中的裂帛之声,让人止不住心动神摇。

徐明华老师喜欢画渔船、画大海。一年冬季到連云港海边写生。冬季的海边很冷,那种风直刺人的骨头缝,可是即便这样,也比听军宣队讲课要温暖得多。待画完该打道回府时,世群发现徐老师画的船上没有桅杆,“徐老师,您还没画桅杆呢。”徐老师慢慢回答说:“有吗?”这让他感到很委屈、难堪,同时隐隐约约感到徐老师目无桅杆好像有道理。画家的选择、取舍应该不同于照相机的镜头。这件事对他触动很大,从此有了面对万千自然景色都要有自己的选择和处理、绝不能照搬照抄的感悟。两年后徐明华该走了,虽依依不舍却总归是要走的。徐老师握着世群的手:你的色彩感觉很好,唯一缺少的是自信。原因是他没有进过美院,没有经过正规的基础训练。他不想吗?不是,那是因为十年动乱将青春贻误了。

从此,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画鸡蛋都能成为大师,说明曲不离口、拳不离手的重要性。美术也是一种“术”,有术就有后天练习而日臻熟练的“活”,这时期世群的手上功夫日渐成熟起来,他可以一个晚上画出两幅巨幅伟人像,以确保第二天扛着去游行。

《又一座现代化矿井将在这里建成》获得银奖,作品出访波兰,而他一跃成为众人瞩目的明星。四十八岁的他依然是披肩长发,刀削的面颊、唇上的小胡子,无不透着揶揄、不屑、玩世不恭的神情。有什么办法?一米八的身材,风度翩翩,他一经走过谁的家门,似乎要“相挨踏破茜罗裙”。他太帅了,有绯闻吗?没有那才怪呢。在此不说几十年前令他懊恼的事了(写写画画不是正当职业,这是矿区的一般认识,谁也不愿将自己的闺女嫁给这样不靠谱的人)。

他对艺术的追求,表现手段,还有对生活的理解都已经上升到最辉煌时期,也是他该出作品的时候了。但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腰间盘突出压迫神经。冒险的两次手术,均以失败而告终。从此他只好跛着腿开始了另一种生活——艰难且无奈。命运给人以无数辉煌,也给了他灰暗和灾难。

二〇〇九年,改制后的徐矿集团为他印制了一本画册,翻开第一页是他的生活照,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几乎全白的头发依旧披到肩膀,手拿着画板表情透着理解、宽容。《又一座现代化矿井将在这里建成》是开篇,《战地黄花》《野菊》《山陵秋色》等等,一帧帧画面跃了出来,仿佛旧日不拘小节、开朗豪放的他又回到了眼前。其实,成其为“老大”不在他自己,而是那个时代就需要“老大”,是天地的加持。

如今的他常坐在自家的小园子里,婆娑竹影下,伴一壶好茶,听鸟儿鸣啭,看着老乌龟爬东爬西。暗香浮动间,怡然自得。不遗憾当年没去北京《中国煤炭报》当编辑,也不后悔没留在深圳挣大钱。回望自己设计的徐矿集团大门,想着这许多年来从大门下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老大一笑而过。检索手底下的“活儿”,他的拿手好戏——灯光布景,也被现代电子版的声光电取代而无人问津了,老大自是淡然一笑。唯有偶尔朋友求画,那便是老大神魄上身,四位老师传授给他的技法在血液里摩拳擦掌,曾经沧海看透世间的情怀依然饱满激昂。画里肯定有山有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满满的都是人间喜悦。此时的老大一定是手搓着念珠,眯缝着眼,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人的一生应该这样或那样,都没有定式,他认为人的一生除了事业上的追求,在生活上要讲究,尽量不欠人情。这是他的处世准则,感情柔弱的他还常为际遇悲惨的人流泪。老大原来就是铁骨柔肠。可老大似乎从没想过讨要岁月欠他的情。

老大王世群,七十有六依然精神抖擞。愿年年岁岁都如今日。

(王世群:原徐州矿务局美协主席。获全国煤矿第一届美术展览二等奖,组织徐矿各届美展并有多幅作品參展。)

凌 海:1988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美术师、中国煤矿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央九三画院成员。作品参加过各类展览、获奖并被收藏。出版《李骏·凌海师生油画作品集》《凌海油画作品选》《凌海云南写生油画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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