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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2020-03-13商震

滇池 2020年3期
关键词:蟑螂河水夕阳

商震

辽河入海口

再向前十几米

就汇入渤海

辽河将走到尽头

河水也要改名换姓

河水前呼后拥的奔向海

而河里的星星只摇晃

却不随波而动

这些河水啊

在河里嫌滋味太淡

进入海里就该知道

什么是苦咸

有一滴河水故意撞向石头

勇敢地跳上了河岸

尽管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它留在了

辽河流域的土地上

就是留在了故乡

这天中午

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

后来是很响的雷声

路上的人都躲到家里

大地被清场

接下来天就黑了

像午夜那么黑

一些青年人在恐惧

几个中年人若有所思

一位老者悠闲地喝着茶

慢声慢语说

这是常有的事

老天爷又在耍把戏

掩盖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棵死去的大树

这是一棵智慧树

把该说的话都说过一遍后

自身的水分也已耗尽

它就站着

死在这片森林中

只有天空和大地

把它的話寄存在风里

周边的树

并不认为它已经死了

常把自己的手臂搭在它身上

一些青藤从它的根部

一直爬到树冠

给它穿上一身崭新的绿大衣

我相信那些活着的树

还会经常与它对话

尽管白天听不到它的回话

梦里一定有许多交流

相遇

我走到山下时

恰好遇到另一个我

气喘吁吁从山上下来

我们互相凝视

像是久别的亲人

也像第一次相见

此时风已经躲开

我们之间

是一团火一样的夕阳

后来我们紧紧拥抱

抱成了一个人

那颗夕阳也被抱进我们的身体

我们走向一条河的岸边

风和我们的头发玩着游戏

一些鲜花野草像欢快的孩子

我们看匆匆的流水

也看山的倒影

梅雨

雨纠缠了一个月

耐心已经是囚在笼子里的老虎

地面上无处不湿滑

光滑的路面不接受正确的脚步

穿鞋或光脚

走起路来是一样的效果

街面行走着各种伞

我不需要伞

不需要只对自己负责的工具

身体被淋湿后

更适合咬牙切齿

更能驱使我释放

骨头里淬过火的傲气

雨在天地间织就了一张网

所有的人与物都是网内的鱼

在网里

我的傲骨有公开的妥协

也有绝对的隐密

我在抑郁

比我更抑郁的应该是太阳

一个月没和人类对话

太阳和人都接近了哑巴

我猜想

太阳也在另一张网里

酷暑

燥热的天气里

我在怀想一块冰

或一座雪峰

想那些太阳的力量

无法到达的地方

我是弱者

即使安静地坐着

太阳也把我体内的水

逼了出来

把血液里的盐

逼了出来

不是我的水和盐

守不住贞节

是贞节根本就不是

太阳的对手

原本希望对冰和雪峰的怀想

能够完成自我安慰

现实中却只能是自虐

假寐的大海

此时,夕阳的下沿

已经贴到海面

没有风,海面一褶一褶

温和地涌动

在夕阳的光里,海面

像一张硕大的虎皮

有虎皮,就有老虎

海是比老虎还凶猛的虎

只是,现在老虎正休息

酣睡的老虎也是虎

它均匀的呼吸

让整个海面褶皱连着褶皱

老虎真的会酣睡吗?

夕阳落下去后

风会把老虎喊醒

老虎会记得人类对它的冒犯

在老虎的词典里

只有惩罚,没有饶恕

白衬衫

年轻时

不敢穿白衬衫

觉得白色是一种规范和限制

灰色蓝色或花色

可以让我

在泥水里或酒肉场里

大胆厮混

岁数大了

懂得了躲避肮脏

许多颜色也被我删除

照镜子时

感觉身上的白色

已经大于其它颜色

并认定白色和自己很相称

一次穿着白衬衫出门

竟得到很多人称赞

尤其是我的爱人说:

你穿白衬衣好看!

彻底

雨下了一阵就停了

地皮湿了

地皮下三寸的土

没见到雨

雨没下透澈

像一个故事没有结局

刚过子夜

乌云就散了

清洁的月亮

崭新地挂在天上

月亮好像在笑

也好像在说

这些乌云啊

怎么见风就跑了

做坏事都做得不彻底

夏至

今天的白天最长

太阳在今天

要消耗更多的能量

长长的白天

不适合思想

今天夜最短

夜短梦就短

我正担心

这么短的夜

不能满足想你的时间

吃核桃

一个核桃

一直摆在我眼前

我装作看不见

不是核桃好不好吃

也不是该不该吃

是我想不想吃

等我想吃它的时候

就会用铁锤

把核桃壳砸碎

杀虫剂

蚊子肆虐

纱窗挡住的

又从门缝里钻进来

苍蝇拍忙得浑身是血

我不吝啬身上那点儿血

吝啬我的精力

读不成书

写不成字

也睡不成觉

最后我拿起杀虫剂

满屋子喷

蚊子不除

夜无宁夜

我知道杀虫剂有毒

但是为获得一夜宁静

自身受到的那一点儿伤害

可以忽略不计

看萤火虫

某地组织一些文化人

去一个山洞看萤火虫

满洞飞来飞去的星星

比银河里的还多

我看了几眼

就侧身出来了

萤火虫屁股亮的是雄性

亮是在找雌性交配

组织者组织这些人来

是知道人有窥探隐私的劣质

安全

秦岭的一面背阴的山坡

长满了杂草

叫它们是杂草

因为我一株都不认识

我不认识这些杂草

这些杂草也不认识我

我自由自在地闲逛

还在杂草中间撒了泡尿

一个互相陌生的地方

有任性的安全

微信好友

忘了是怎么成为好友的

平时不闲聊

逢年过节

她会发个祝福的表情

或几个字的问候语

我也就是礼貌的回复

几年过去了都是如此

我知道她写诗

一日她发来一个较长的短信:

“你不在《诗刊》了,

我去看看你吧。”

我回复:

“来北京出差?”

“不。专程去看你。”

我犹豫了一下

回:“不必了。

為了我们都做个好人

现在的距离正好。”

“不敢面对女人

还敢说是好人?”

后来她真来了北京

恰好我出差在外地

我也到过她居住的城市

也忘了和她联系

柔软

晚上刷牙

我顺手把舌头拽出来

上下左右地刷了一遍

刷去了烟味酒味茶味和盐味

干净的舌头

变得很柔软

像一叶兰或一瓣玫瑰

对着镜子

看着柔软的舌头

我就自卑起来

有多久了

竟忘了世界上还有柔软这个词

呼兰河

一场大雨过去了

水位在一毫米一毫米地下降

滩涂野草也在一点儿一点儿露出来

这条河被无数次描述过

地理学家水文学家

对这条河进行过细致考据

所有数据都形而下到小数点后几位

作家诗人无数次对这条河形而上抒情

我认为他们描述的呼兰河

都不是这条河

就像我现在看到的这条河

也不是呼兰河

河水忽急忽缓忽高忽低地流

不考虑数据和抒情

更不在意与时间的关系

河水流走的不是时间

时间是个只懂匀速运动的家伙

霜雪即将来临

野草会在河水凝固之前

使劲摇晃一阵子

然后钻进地下冬眠

棉花糖

在小兴安岭

天很低

并且蓝得均匀,

像一块蓝色的展板。

几朵白云松软地飘在头顶,

一个北京来的小朋友

跳着脚说:“棉花糖,棉花糖!”

我把他抱起来

指着白云说:

“那是棉花,不是糖。”

他说:“我不认识棉花,

就认识棉花糖。”

蟑螂

打开灯

一只蟑螂在灶台上

蟑螂看我

我看蟑螂

我刚移动脚步

蟑螂就瞬间逃逸了

比风还快

据说蟑螂是远古生物

生命力和繁殖力超强

蟑螂上灶台

仅是为生存而觅食

这么强大的物种

觅食却害怕光明

害怕人

我突然明白了

蟑螂长期生活在阴暗里

本身已经是阴暗的一部分

我在说蟑螂

没说有些蟑螂

变成了人

临摹

外孙五岁了

我送他去少儿书法班学书法

还买了王羲之欧柳颜赵的字帖

也买了曹操张飞的字帖给他

不到三个月

孩子就不去了

我问外孙:

“怎么不去了?”

外孙说:

“老师只让我临王羲之

可我喜欢临张飞的字

老师说学书法必须临王羲之

我问老师

那王羲之临的是谁的字呀?”

老师不回答我

还再也不理我了

我就不去了

头发

这一蓬从我体内钻出的黑

有时是荒草

有时是乌云

更多的时候与风和谋

做出火焰的形状

每到夜晚

我都经心底梳洗它们

并劝它们要乖巧

只做遮掩我头顶的装饰

不要做我身体的泄密者

一块石头的思想

一块静卧于土地的石头

身上常有蚂蚁来晒太阳

偶尔有落花败草

靠着石头诉说一些委屈

山峰有多高

不是石头关心的事

它只是原野上

裸露出的一块石头

山峰对着天空搔首弄姿

天空冷冷地看着山峰弄险

这不是石头关心的事

它是大地的一部分

终生没想过

要与“危乎高哉”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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