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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中布莱安妮的成长与救赎

2020-02-23刘希哲

语文教学与研究 2020年10期
关键词:莉亚赎罪罗比

◎刘希哲

《赎罪》是由乔·赖特改编自伊恩·麦克尤恩同名小说的电影作品,于2017年在英国上映,影片主要讲述了布莱安妮由误会而拆散罗比和西西莉亚一对恋人又走上赎罪之路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布莱安妮的自我精神成长和特殊的文学救赎历程具有重要意义。

一、《赎罪》电影的艺术安排

艺术的差别正是在于对于话语叙述方式的不同。《赎罪》电影通过区别于文本的视听形式在音乐设置、视角转换等方面为进入布莱安妮的心境提供了新的方式。在这里,我们主要通过视角切换和“戏中戏”的构造来探究布莱安妮的心路历程。

《赎罪》在叙事时将线性时间裁断重组,并且进行拉伸、留白。在逐步铺垫布莱安妮对罗比的质疑与憎恶时,视角先从布莱安妮的误读眼光切入,于是她通过窗子看见了西西莉亚和罗比在喷泉前的怪异行为,心中陡生波澜。之后切换时间线,转入罗比与西西莉亚的视角进行事件缘由的补充。而围绕着罗比的信,观众在镜头切换中已经掌握了罗比在自己的书桌前的反复犹豫修改,又顺着罗比的回忆发现了他的失误。但是这些对于布莱安妮来说,都是不得而知的。乃至于在书房中的奇遇,对这样一个孩子来说,都因为缺少铺垫而充满冲击力。

从观众这方面来看,观影者首先跟随布莱安妮的视线,产生疑惑与怀疑,伴随电影的音响设计,实际是随着布莱安妮一起展开想象。但就在这结果先行,引起误会之时,镜头迅速切回事件之初,形成一个闭合回路。电影拍摄为观众塑造了一个上帝视角的席位,赋予观众把握事件来龙去脉的条件。

被观看的事物以及观看的视角实际上塑造着观看者的主体意识。由此来看,观影者正是在视角的补足中与中心角色布莱安妮拉开了距离。在此基础上,对于布莱安妮的审视更具有全面客观的色彩,对于其从误解走向憎恨,紧接着走向忏悔与赎罪的心路历程得以全面把握。

同时影片的神奇之处还在于“戏中戏”的处理方式。到影片的尾部我们可以认识到,实际上前半部分的爱恨交织都是布莱安妮在自己的小说中记叙的情节,而且在情节安排上具有对现实的修饰部分,同时把真实的结局诉诸世人。那么此前的一大部分情节就从历史的记录置换为了布莱安妮自己的心理活动。正是在一个字母、一个细节、一段情节中,她融入了直面现实、直面忏悔、直面赎罪的勇气与觉悟。于是在记述童年风波时,对事件脉络的梳理就包含着对自己的幼稚的悔悟;在描绘西西莉亚和罗比的重逢时也蕴含着自己的心痛;在记载罗比在战场上的遭际时渗透着对曾爱之人的关切和不安。打字机的滴滴答答的响声里,流淌着悲伤的歌谣。同时在最终结局的幻想之中,她也表达了自己最真切的愿望,那就是无畏的表白、痛快的斥责、严正的挽救。西西莉亚的不原谅、罗比的愤慨与怒吼,这都是布莱安妮自我的内心质问与惩罚——那实际是从她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也就是说,所有的情节都存在着布莱安妮感情的流露。

二、十三岁女孩的自我意识

影片的开头首先给了一座城堡模型以特写,紧接着,是一串人和动物的模型。这些动物的模型摆放整齐有序,而且朝向一个方向,那就是正在桌前写作的布莱安妮。整个房间的陈设配合粉绿色的壁纸,表现出一种洁净有序的状态。在这背后反映出房间的主人一种秩序控制感,也就是满满的自我意识。这就为后续情节张本。正是这种自我意识,让布莱安妮对所见之事做出自己的判断,并在和罗拉倾诉后进一步固化自己的认识。

同时我们可以发现布莱安妮本身具有强烈的无意识色彩。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人们做出的看似正确合理的判断未必完全合理,背后或许有潜意识的影响。反观布莱安妮,就可以发现她对罗比的诬陷确实掺杂了潜意识的波动。在和罗比的对话中可以发现,布莱安妮总是把自己的小说送给罗比。在剧本完成之后,她也仍然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询问对方是否会来看。这种非同一般的关系在布莱安妮和西西莉亚的草坪闲聊中默不作声地再一次体现。正是出于对罗比的肯定,所以才会疑惑为什么西西莉亚不和这样一个男人说话。等到她将两人“捉奸在书房”的时候,她小声呼喊“西西莉亚”,初看起来是心疼西西莉亚,又包含了另一层意味——西西莉亚,你在做什么?换句话说,名字喊出,在表面想要保护表姐的同时,也在暗暗地嫉妒表姐。这种嫉妒的最终结果就是以捉奸的名义将罗比送出家庭。看似是维护了伦理秩序,实际上是出于爱恋的嫉妒,在嫉妒之上将两人分开。

就像在医院中布莱安妮看似漫不经心的回忆。那场跳水的经历,实际上正是她处于暗恋在做出的爱的举动。在渴望被照顾,希望被保护的背后,更深层的原因是她想为这场爱缔造一个理由,为两人结缘。所以她感激罗比救了自己的命,并且将永远感激。与误会之后对罗比的构陷相联系,大爱大恨的潜意识流动就清晰起来。看似理直气壮地告状行为,实际上是对所爱之人的保留。

罗比的母亲举起伞柄痛打警车,一声声的“骗子”击打在布莱安妮的心上。隔着窗子,她眼见暗恋的人被加以手铐,表姐也和自己的恋人分离。镜头推进,她眼中没有流下的那滴泪闪闪发亮,从此她开始了后半生的自我救赎。

三、在医院中的精神救赎

在送走罗比之后,视线再次落回布莱安妮时,她已经成为了一名护士。通过西西莉亚的信可以了解到,这是布莱安妮在放弃进入剑桥大学之后的选择。

救死扶伤是表达忏悔的最直接的方式。就像布莱安妮在影片中的台词:“我想做个有用的人,做点实事。”正是在病者的床前,面对各种病痛,感受着人间的苦难,才更深刻地认识到生命的存在——不管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在这种见证中,反观增加人间苦难,拆散无辜恋人的自己,布莱安妮的羞耻与悔恨之心便增长不已。同时,正是在帮助他人、挽救生命之中,行善者实现了自我重塑,通过自己的治疗将自己的灵魂、思想、感情外化在被帮助的病人身上,从而得到病人的承认。正是在病患的认可之中,新的身份确定下来,从一个危害他人的人变为挽救他人的人。

而在护士长训斥后,布莱尼亚舍弃了自己的名字,而用自己的姓来称呼自己,这同样是一种表白的显示。那就是放弃自己的自私与个性,投入群体当中,在同他人的交往中实现自己的价值。从而实现了对自己童年时因幼稚任性而破坏了他人的爱情和无辜者的生活的反拨。当然尽管她努力融入和他人的生活,她依然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念念不忘,于是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与打字机的沉默对峙,多年之后对当时的记录,正是在一步一步镌刻下自己的罪恶。

这种罪恶感与不洁感在伤员大规模涌入医院后更加深刻。于是她再一次瞥过自己的双手,意识到自己是怎样亲手将罗比推入人间地狱。而在伤员中苦苦寻找,更是其内心愧疚的体现。“错认伤员”这样一个情节本身就暗示了再次寻回、实现救赎的不可能。等待她的只能是无尽的等待和对自我的寻觅与剖析。特写打入被缝合的脊背、烧伤的皮肤等一系列地方。一切的悲凉与哀痛都在一位掩面哭泣的护士身上得到了体现。和此前误认伤员开始,就显露出的慌张、不安,到如今已经陷入难言的绝望与困苦。那位护士的眼泪恰巧成了布莱安妮的内心情形的有力补充。

经过护士长的安排,布莱安妮去病床前安慰一位濒死的军人。在那里,她受到了一次精神洗礼。面对陌生人,她也依然说出自己的心愿,希望姐姐与自己深爱罗比结婚。或许她本可以用谎话敷衍这个陌生人,但是她却将自身的真实经历说出。听过伤员的要求,她一点一点松开绷紧的纱布,而在掀开的一刻,她颤抖了。紧接着,在这位伤员弥留之际,她请求对方称呼自己的名字。透过伤口,布莱安妮恐怕不仅看见了生命的易逝,同时也想到了远在战场上的罗比。请求呼唤自己的名字,就是选择了用自我的本真状态作为回应。超越“塔里斯”这个姓氏,她违背了护士长起初的要求。这种违背实际上是布莱安妮凭自身力量面对现实而产生的选择。她化身做一位纯洁圣女,为逝去的生命献上告慰,在爱与陪伴中收下逝者的眼泪,同时也净化了自我的灵魂,在这种对他人的关怀中涤荡了自身的污垢。

与这种净化自身的需求相呼应的是,影片镜头频频切入布莱安妮洗刷时的状态。洗刷便盆、床架,乃至自己的双手。对双手的清洗,镜头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给我们机会看见这个少女用刷子从手掌到手指里里外外洗刷得透彻。洗刷的需求和渴望默认的是污秽的存在于坚固。布莱尼亚不仅敢于直面人身本来的污秽(洗刷便盆)、社会的污秽(打扫走廊,洗刷床架),最重要的是直面自身的污秽(洗刷双手)。也就是说,布莱尼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无法摆脱的不洁。她始终无法忘记自己所造成的错误的后果。

四、对正面道歉的幻想

在参加完马歇尔和罗拉的婚礼之后,布莱安妮径直走进西西莉亚的家里。在那里,她和一对恋人正面相对。当然,我们已经明确这场战后的重逢来自于布莱安妮的幻想。在现实中,两个苦恋的情人因战而死,再次相见已经不可能。但正是在这种不可能中,布莱安妮对自己的剖析才显得那么直白。

在西西莉亚房间里的冲突,实际上正是布莱安妮内心的冲突,这一切都是布莱安妮不尽的质问。西西莉亚不肯原谅自己,实际是她不希望姐姐宽恕自己,也就是自己不肯宽恕自己。那句听来讽刺的“不必担心”,反而使布莱安妮感到安心。她对打破二人的爱情深感抱歉,于是本能的回避了二人的缠绵。在这里可以联系布莱安妮在童年时的误入书房,这种侧身回避正是出于对当年错误行为的条件性反射。在这个无言而迅速的动作中,实际上的潜台词是“我不该打扰你们,你们应该在一起,做你们所想做的事”。电影对卧室的床上进行了特写,而布莱安妮也在西西莉亚烧水时向内看了一眼。这再一次证明,整场想象是布莱安妮对西西莉亚和罗比二人的补偿。

接下来,在短暂的失语后,经受罗比关于监狱生活与战场羁旅的质问,对应的恰恰是布莱安妮内心:“我现在已经了解了监狱的生活,知道了你的经历”,而关于战场的嘲讽,则对应的是“我了解了敦刻尔克的事件以及其它一切的一切”。她一方面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另一方面又悄悄地为自己辩白,因为自己当年只有13 岁。但随之而来的嘲讽又是自我发起的一场风暴。“你非得长到18 才能承认你撒了谎吗?”一句带过,是长达五年的不安与自责。恐惧、悲伤、畏缩、自责,各种情绪就在几句对话中展现出来,将复杂心绪和盘托出。对于罗比提出的证明清白的方法,实际反映的是布莱安妮的心声:“我要用尽一切方式,用法院宣判这种庄严公正的途径来洗刷冤屈,我要向每一个被我蒙蔽的人告以真相。”她我要把所有的事原原本本地写下来,要直面自己的罪恶,而不是去遮掩什么。尽管最终的法律申诉已经不可能。

这里构成了一种类似“复调”的形式对应结构。每一句话的背后都深刻着布莱安妮本人的心声。或许我们可以认为这就是布莱安妮的一场梦。在这个梦里,她的愿望得到了满足。从童年时就一直埋藏在心中的结,在此处暴露并试着化解。她此时的心境,一如窗口眺望看见的独自蹒跚而过的老人,颤抖而孤单。在那里,正在写作的布莱安妮是否看见了衰老孤单的自己。

五、拒绝遗忘,记录人生

我们用了大量的篇幅来分析布莱安妮的内心状态,她的不安,她的战栗,她的自责,她的哀伤。但实际上,电影前段就是布莱安妮所创设的大文本,于是整个情节推进过程就成了布莱安妮本人思索回忆,用文字记述往事的过程。在这里,随着时间推进,真相的揭示、自身的成长、文学的救赎,三位一体,实现了同构。

就像王德峰老师的《艺术哲学》所讲的,艺术作品的叙述具有对象性语调和情感评级语调两种类型。[1]文学艺术的动人之处不在于对历史真实的描写,而在于饱含热情地对世界与存在的再理解。这种再理解正是通过诗化现实,用艺术形象的方式重新把握世界所得来的。正像布莱安妮在采访者面前颤动双唇说出的那样,她始终认为自己拆散了相爱的两个人,她决心为失散的两个人献上幸福。在这里,她对历史和往事重新叙述。影片结尾那处海滨一角,正是她创造的极乐净土。在这里,她退出二人世界,再不干涉。在这种回避中,我们再一次触碰到布莱安妮的愧疚与赎罪。她不仅将事件真相和盘托出,还在这样一个梦幻的结尾中,寄寓自己的愿望与期待。

或许有些断章取义,但是正如张清华说过的,历史不是完成人们对历史的记忆,而是完成对它的遗忘,各自对生命的封闭。[2]不管是二战的宏大叙事,还是日常大众的生活记忆,都不会留下这样一对恋人的痕迹。“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在当事人双双过世之后,本来一切都可以画上句号,却执意记录下载。这种直面伤痕与罪感的勇气,这种表白自我的果断,都包含着一种“拒绝遗忘”的觉悟以及敢于担当的责任意识。这绝非作者的逃避与幻想,而正是其敢于面对人生错误的写照。那个梦中的三人对质,那个永恒的海边小屋,都成了回不去的故乡,成了精神依偎的地方。作为凝固的意象,蕴含着布莱安妮真挚的愿望。然而却又蕴含着浓郁的、无形的哀伤。

更让人感怀的是布莱安妮对这部小说的定位。她将这部小说作为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同时又是最后一部。这部小说在布莱安妮的人生记忆中形成了封闭圆环。一切都从那个午间的喷水池开始,从医院夜里的草稿到最终年老时的出版。庞大的时间跨度中,一字一句都包含着布莱安妮的咀嚼与回味。就在接受采访中,她也不得不调整状态以更好地面对现实。这种长时间的反思与最终的完成,都蕴含着人性的终极关怀。

所谓“人性的终极关怀”,大概指的就是这种用自己的力量刻画一个美好理想的方式,这也是最朴实的赎罪的方式。在这样一个再见面的梦里,即使充满尴尬也无比幸福,因为自己所珍视的人还留存在世上。然而,俱往矣,只有她只身一人数唱这首无人提起的歌谣。

注释:

[1]详情请参看:王德峰.艺术哲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03:87-89.

[2]详文请参看:张清华.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历史叙事——海德堡讲稿[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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