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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乡间往事

2020-02-14李金红

满族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小学校大娘王老师

李金红

往事是人生过去的风雨,是一段段记忆永不褪去的厚重,它凝结着人生中那些酸甜苦辣的味道。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随丈夫从小镇来到偏僻的农村小学工作。乍到时,看什么都新奇:上下班路上,太阳照着沙土路,路边潺潺流淌的小河套里,飘摇着几尾小鱼,顺水游荡,钻来窜去,我从地上捡块石子投去,受惊的鱼儿瞬间潜入水底或钻进石缝。黄昏的光线逐渐黯淡,几只大公鸡摇着尾巴,在小树林里走来走去,悠闲地觅食……这样的风景在小镇是见不到的。

小山村啥都好,就是没有电灯,我最怕的是这里的夜晚,天一黑就不敢独自行动,晚饭后点着煤油灯刷碗也要让丈夫站在身边陪着,晚间上厕所更离不开他了。那日下午,丈夫要去离本校三四公里远的中心小学开会,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放学了不要走出办公室,等他回来接我一起回家。因为家离学校五六公里,并要路过一条长长的水库大坝,下了坝还要穿越一片青纱帐,才能进堡子到家。

放学了,同事都下班回家了。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书,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没有电灯,也没有蜡烛,心里有些惶恐,突然想起学校附近邹大娘告诉我,这排房址原来是一片乱坟岗,后来乡政府为方便这一带孩子读书,便在这里平地建起一所分校。

屋子里越来越黑了,我的心也越来越紧张,就把椅子搬到墙角靠墙坐着,眼睛瞪得大大地东张西望,却模模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一会儿听见桌子嘎吱嘎吱响,一会儿又听见墙角有咔嚓咔嚓声,再低头瞅瞅那些办公桌子下面,有许多小黑影子蹿来蹿去。我吓得浑身发抖,站起来望望窗外,窗外比屋里还亮一点,就惊慌失措地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向学校房后山岗跑去,远远望着丈夫回来的路。

望着望着,突然,身后发出阴冷的“嗤嗤”声,我毛骨悚然。急回头,差点把我吓晕:一个身披又肥又大的白色破衣服、长得肥嘟嘟的矮女人,站在我跟前,她那比例严重失调的身躯下两条小腿超短,头发蓬乱得像一团茅草,颧骨突兀的脸上,一张大嘴里露出参差不齐黑黄黑黄的大牙,两眼直勾勾盯着我不出声。我心里“怦怦”直跳:“这难道就是鬼?”我浑身抖得就要站不住了,她看出了我的惊慌,背过身哈哈大笑,笑声非同人声,吓人!她的背影一晃一晃的,更吓人!从她身上不断有冷风刮过来,冻得我全身更抖,我突然尖叫一声;“鬼!”拔腿就跑,我跑得越快,感覺她在后面追得越紧。汗珠豆粒般从我脸上滚落,跑着跑着,就感觉到那女人用力一推,我便失去知觉,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懵懂中,我听到远远的喊声:“李老师,你在哪?我们来领你回家了。李——老——师——”我吃力地睁开眼睛,无力出声,勉强坐起来,倚在身边一棵树下。喊声越来越近,我心里明白了,是家人来找我了。

我被扶起来,晃晃悠悠跟家人回家,是丈夫和王老师扶着我。丈夫后来告诉我,开完会天就黑了,他一路小跑回学校找我,看我不在,就去山下邹大娘家找,大娘说:“天没黑李老师来了一趟,看见我们收拾桌子要吃饭,留她吃她不吃就走了。”他一听就傻眼了,回头就往外跑,路上捡了两块石头握在手里防范,一口气跑回家。到家一看人没回来,又转身往回跑,爹也点起煤油灯笼跟着跑。他判断我可能害怕,到离学校较近的王老师家去找,没有,王老师也跟到学校帮助找。办公室、教室、山岗找个遍,最后才在下山路边的树丛里找到我。

回家路上,爹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丈夫扶着我跟在后头,我一路以泪洗面。回到家一口饭没吃,倒下就睡了,迷迷糊糊中听见丈夫安慰:别怕,别怕,我们到家了。

三天过后,我睁开了眼睛。全家人乐坏了,丈夫说我迷迷糊糊高烧三天不睁眼,三更半夜经常喊“鬼来了!鬼来了!”。爹说是吓掉魂了,打开后窗为我喊魂。丈夫扶我坐起,我觉得浑身疼痛难忍,滴水不进,粒米不下,请来村医检查,高烧四十度。遵医嘱服用扑热息痛,过一会就又烧起来了,就这样烧了退,退了又烧,每天昏睡不睁眼。一周过去了,住在县城的母亲得知,让继父借辆毛驴车把我拉回县医院,医生诊断是“疟疾”,打针吃药,又是一周才不烧了。

我在娘家养病期间,丈夫在学校工作之余了解到,这所小学的确是建在小山包的坟地上,闹鬼是道听途说,那位矮女人是本村光棍汉王二愣花钱从外屯买回来的老婆,神智不健全。

我从病痛中走出来,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又与孩子们欢乐地生活在一起,孩子们见到我,一齐跑到我身边仰着小脸问候,我握握他们的小手,摸摸他们的脸颊,那个小男生还像往常一样偷偷跑到我身后,轻轻摸摸我的长辫子,我止不住流出温馨的泪珠。

上下班我们仍往返于这条乡间小路上。阳光暖暖照在路边大槐树上,菜地边的篱笆上爬满了藤蔓,一根根小丝瓜挂在叶丛间荡秋千。小河套里的鱼儿仍然在戏水,我不再抛石子惊吓它们了,我怕伤害了它们。我的身体仍然虚弱,有时路过河边,就坐在大石头上歇息一会儿,偶尔会遇见那个矮女人在河套边洗衣服或洗菜,只要见到我,她都会朝我笑笑。有一次,她见我走近小河边,就站起来从未洗的那堆衣物中抖搂一件铺在石板上,比画着让我坐。她的笑永远那么夸张、别扭、丑陋,但我已不再感到害怕了,觉得她也挺可爱的。

学生家长听说我病愈上班了,三五结对来学校看望我,有的送山果,有的小筐里装着自家鸡下的蛋送来给我补身子,我知道乡亲们生活不容易,执意不收,大娘含泪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叫恶鬼吓掉魂了,病了这么长时间,真可怜!”我说,不是的大娘,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人,被吓着了,可我看见的是人不是鬼,是自己吓唬自己啊!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得大家都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那段往事,那古朴的乡土气息和淡淡的苦涩,总是在脑海里萦绕。我想念小山村那些天真活泼可爱的孩子们,想念那些勤劳淳朴的乡亲们,也想念那所破旧的小学校。

我们曾经驾车去寻找过小学校周边的老乡亲和孩子们,那条上班的小路不见了,条条柏油路直通各户门口,小学校旧址变成了住户的红瓦房,路上行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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