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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李子

2020-02-12钟建明

散文百家 2020年2期
关键词:电筒人影铁轨

钟建明

一晃,李子就过世十年了。

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不过,我的双鬓却有了星点白发。真是光阴如水,白驹过隙。

这十年,我也只是梦见过他一次,毕竟,我们之间,只是小学同学。

那次梦见,也是有原因的。

记得那天上午,下乡办事,路过他的坟茔。看到石碑后面一堆泥土,当时就感叹了:“李子,你怎么这样?怎么这么快就化成了一块石碑了?快点起来,我陪你喝两杯,喝完再去睡。要不,就晚上来找我嘛。”

说完还哈哈大笑了数声。

很神奇的是,很少晚上做梦的我, 当天晚上就梦见了他,只见他推门进来,掇一张椅子,顺势坐在了我的床前。

还是生前那个样子,很瘦,衣服上有很多褶皱,不过,眼角很干净,没有眼屎。

“你死了,怎么又来了。”我的大脑皮层似乎还不是很深度,知道他确乎是死了的。

“我没有死,是是谣传。我去打工了,这不,我回来就找你玩了。”很少见到他笑,这次却是分明地笑着,居然有点亲切。

“哦,你没有死?没有死就好,好好和老婆过日子吧。”我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老婆?我没有老婆没有儿子。”笑容突然就从他的脸上消失,变得和以前一样落寞和痛苦。

我诧异地望着他。

突然他又笑了起来,春风拂面似的:“不谈这些不谈这些,今天你不是对我说要陪我喝一杯吗?酒在哪里?我们今晚好好喝喝。”

一边说一边他就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好像要找酒的样子。

我正要说出酒的位置,突然我就发现他的外衣里面隐隐有孝衣的白色,还有他的鞋,分明是只有死人才穿的那種简易的布鞋,很薄很薄很黑很黑那种。

突然我又想到了邀请他喝酒是在他的坟前说过的话。

确定,李子是死去的,一定死去了。

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大喝道:“你是死人,你滚!”

随即我就清醒了,发现自己已经坐了起来,同时满头大汗。

赶紧摁亮电灯,房间一下子变得雪白。

一直坐到天亮。

其间,我并不害怕,而每当想到他那种落寞和痛苦,我就禁不住流下眼泪。

记得那个晚上,我一共流了五次眼泪。

哎,没有办法,要怪就只能怪我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吧。

最近一个月,一直很忙。

不是工作,而是朋友办事。

朋友张三结婚,百年大事,要去祝福一番。

远房表叔李四搬家,要去送情帮忙。

前天,终于没有什么事情,妻子也不再家,心里很快乐。就一直赖在床上睡觉。

懒瞌睡是我永远的渴望,呵呵。

但下午远房大哥兴奋地打来电话了:

“阿明,快来,快来。我大喜了。”

“什么大喜?我不明白。”大哥和大嫂夫妻恩爱,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楷模,绝不可能休妻再娶。

“哈哈哈哈,是这么一回事?我的母鸡,刚刚生下了一窝小鸡,太值得祝贺了,快来,我们商量商量怎么请客。这次我打算办两百桌。”

“大哥也真是,你就说母鸡孵出了小鸡得了,生下了一窝小鸡,怪别扭的。”我一边嘀咕一边赶紧下床。

大哥的召唤,分分钟就要到位,必须的。

不过大哥的事情也忒多了一点,今年一年,他就办了四次事:

一是修房,请客是必须的吧;

二是结婚,请客是必须的吧。虽然,他们两口子已经结婚十年,第二个孩子都读幼儿园了,但以前结婚的时候没有请客,这次就请一请,必须吧。

三是他们的大孩子,也就是我的大侄子,期末考试语文数学都考及格了,没有落科,好事情,请客是必须的吧;

四是他们的小孩子,也就是我的小侄子,放假了,得到了“乖娃娃”的奖励,虽然,每一个读幼儿园的孩子都有。但获得“乖娃娃”的奖励也很不容易,请客是必须的吧。

每次请客,大概要三天。第一天准备,第二天正式,第三天善后,由于是大哥,每次这三天我都没有落下,还要去上班,真是太累了。

这不,母鸡孵出小鸡又来了。

哎,钻进小车,我忍不住咒骂了一句:“我恨你,鸡。”

本来这个新年,我的衣袋里是相当的饱满的,因为,我们处室全年表现出色,年终奖金充足。

最重点是没有让我的妻子知道,虽然她拷问我好几次,而且每次都恨不得使用各种严刑峻法。但我最终守住了秘密。

好几次在梦里,想到自己的年终奖,我就忍不住笑醒。

就是白天,只要说的内容和年终奖沾上边,哪怕一点点,我就忍不住咧开嘴,想控制都不可能。

但现在,我完全没有笑声了,因为,就算把年终奖全部算上,也抵不上最近这个月的人情份钱,我已经欠债了。

大哥的母鸡又孵出小鸡了,哎。

当天,在大哥家忙到很晚才回家。

事情太繁复了,要安排人去租借桌子板凳,要安排厨师,要安排号桌人员,要安排专职烧火,要安排专职卫生,要安排专职迎客等等。

深夜一点左右,才和大哥一块安排妥善。

大哥叫我不要走了,随便睡一晚得了,何况都一点过了,也睡不了多长时间。

但我还是想走,因为在家习惯了,在外面过夜不适应。

大哥没有多说,只是在我临走的时候找了一件白色的棉衣,叫我披在身上,毕竟当时气温有点低。同时,还给了我一根电筒。

我穿上棉衣,刚走出屋,身子就忍不住颤抖了好几下。

毕竟虽然已经立春,但春寒料峭还是很让人受不了的。

当时,天上有一点残月,其实电筒完全多余。

“衣服我穿了,确实有点冷,不过,电筒就不要了吧,望路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距离也不远,就二十分钟。”我一边把电筒递给大哥,一边笑着说道。

“还是拿上电筒的好,昨天晚上有个人在铁路上就看见一个鬼,吓得个半死。呵呵。”另外一个亲友在旁边笑着插话。

“不要相信这些,他骗人的。”大哥摆摆手,没有接我的电筒。

从大哥家到我家,大部分是铁轨,由于有点月光,其实很好走的。

几分钟后,我就走在了铁轨上。

由于天上还有一点残月,我没有摁亮电筒。

冬天的深夜,周围非常的宁静,而铁轨,仿佛发放着一种阴惨的光,让人很不舒服。

很快,我就走过了那个堆满煤炭的大坝,来到了山脚下。

这一段路,如果白天,很是清幽,特别是右边的山,陡峭而清脆。让人稍微不舒服的,是山上有零星的坟堆。

另外,这一段路上,没有一户人家。

而此时,山黑得好像一片黑色的大海,深不可测。

但我并不害怕,作为一个男子汉,虽然不潇洒,但绝不胆小。

曾记得自己吓哭过一位公安局的,虽然那时我八岁,他六岁。

走着铁轨上,不久就感觉到有点寂寞,无聊,同时,两个肩膀感觉胀痛,原因是最近以来,大概是天气的因素,肩周炎犯了。

由于没有其他人,不久,我就两手平肩,做小鸟飞翔。

后来,我简直想象自己是小鸟了,两手如小鸟的翅膀那样优美地扇动起来。

同时,我竟然惦着脚尖,一边快速地走着,一边双手扇动,嘴里嘴里还持续发出鸟的声音,我自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快乐了。

正做得起劲,突然就看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有个人影。

淡淡的月光下,一个人影,,通身黑,瘦得好像一片纸,在铁轨上飘曳着,好像马上要升到天上似的。

大吃一惊,我立即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用力辨识着那个人影。

那个瘦瘦的人影,好像一个熟人。

“啊,李子!”我啰嗦着低喊。

好像自己正在六月的夏天奔走,猛然一盆冰水从头顶浇灌,因为,那个人影,绝对是李子,绝对是。

只见他停止在铁轨上,落寞而痛苦地望我着。

那种落寞和痛苦,是他在小商店请我喝酒时的表情;

那种落寞和痛苦,是向我借钱的表情。

那种落寞和痛苦,是我那次背他回家,离开时他抱了我的脚,仰头望着我的表情。

那种落寞和痛苦,是那次在梦里看见他的表情。

我瞬间神志沦陷。

随即,我掏出大哥给我的手电筒,死力摁。

强大的光束產生了,但随即莫名其妙地熄灭。

眼前更加的黑暗。

连摁十次,依然没有反应。

坏了,手电筒坏了。

坏了,我真的遇到那种东西了,今晚要完蛋。

那个东西在前面的铁轨上,继续落寞和痛苦地注视着我,好像我已经是他的囊中物一般。

情急中,我马上把右手拇指伸入嘴巴,死命一咬,随即一股咸腥喷射在口腔里。

血来了,有血了。

我立即扯出拇指,把血向对方摔去。

对方转身逃逸。

对方居然逃逸。

我知道拇指流出的血,估计已经撒到了对方的身上,而且,最要命的是,对方一定害怕。

我不再恐惧,没有转身逃跑,而是乘胜追击。

同时嘴里咒骂道:“呀呀呀呀------”

其实,当时我想咒骂的是“厉鬼,想害我,休想。

不知大家实验过没有,一个人在特别的情况下,是发不出清晰的声音的。

这个感受在此时让我尤其深刻。

那个东西,浮在铁轨上,飞速飘逸着。

“我不怕你了,厉鬼。我要摔死你。”我不断地猛烈地挥舞着右手,要把自己的血撒着他的身上。

其实,我当时发出的声音仍然是“呀呀呀呀呀呀-----”

这种追击,持续到派出所对面那个岔道。

看到那个岔道,看到岔道旁边那户人家的灯光,居然此时还有灯光。

这一切让我清醒过来。

随即我停止追击,飞快地爬上通往我家的小道。

一边跑,我一边监视着那个人影。

我非常害怕冷不防他会在背后掐我的脖子。

而李子,也停止了逃逸,停在不远处,像一张硬硬的纸,继续落寞而痛苦地望着我。

剩下的路途没有遇到一个人。

回到家,我起码用了十分钟时间开门。那把钥匙,我是两只手紧紧地握了很久才准确地进入锁孔的。

摁亮灯,我走进盥洗室。

突然,我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完全和平时不同,而是脸色苍白,满面是血,一片杀气。

洗澡时,我还发现自己没有穿鞋,两只脚上只有袜子。

洗完澡,我有意唱起了自己平时最喜欢唱的那首歌,但只唱了两句,就感觉喉咙很疼,根本不能再唱。

把拇指包扎好,我大幅度地伸了伸懒腰,然后爬进被窝。

一闭上双眼,我就看到李子落寞而痛苦地在床前望着我。

我根本不敢眯眼。

很快,我开始全身发热,同时,打着啰嗦。

好不容易天亮了。

我刚从床上起身,就马上摔倒在床上。

大哥那儿暂时不能去了,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走到早餐店,强迫自己吃了一碗稀饭,就叫老板扶我去医院输液,虽然自己几十年都没有去医院输液了。

老板是我哥们。

医生是我初中的同学,秃顶。

平时,我对他的医术,是百般挖苦,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健壮,完全不需要他的服务。

但这次却不由得佩服。

因为,他给我检查一番后,说:

“你这个是受了什么惊吓吧。哥们,你作为国家工作人员,是不是胆子忒小了一点点。不过,输输液吧。小事情。”

当然,我根本不会承认的,我只承认我是感冒。

连续输了三天的液,我憔悴了。

我对不起大哥,大哥这次的母鸡生小鸡,也没有帮上忙,虽然份子钱是托人拿了的。

“这次感冒怎么这么厉害?不过,好好养病吧。”大哥曾经到医院来探视过,看到我的样子,当时他是吓了一跳的。

哎,当时我的脸色一定相当的难看。

这几天,在家里,我是根本没有可能睡觉的,一闭上双眼,那个东西落寞和痛苦的样子就来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肯定都和我一样,或者甚至比我更惨。

完了,看样子,我要陨落。

第四天去输液。

“今天只能去大厅里,找个空位坐下输液了。病房里床位已经满员了。”秃顶医生对我说道。

“你这次怎么了?输了这么多天的液了还似乎没有效果。”秃顶继续很惊奇地说。

“现在,我也很感叹我对你的先见之明,你是水货,非正品。”我恹恹地,强打起精神开玩笑。

“不要多想,人生一世,勇敢一点。怕个鸟。”他让护士给我输上液,安慰了几句才离开。

给护士交代几句后,我就闭上双眼睡觉。

实在太困了。

在家不能入睡,在医院却能睡觉。真是变态。

大概睡一个小时吧,我无意中睁开眼,突然,我就发现旁边的空位置上,李子正坐着,和我一样在输液。

此时,他的脸色,仍然是那么的落寞和痛苦。

随即,我跳了起来,一下扯了吊针,抓住输液架,一下向对方砸去。

立即,对方哎呀一声被砸翻在地。

我要砸第二下时,老同学进来了。

他马上抱住我,但当时我的力气太大,把他的秃顶砸出血后,我才住了手。

很快,我们被叫到了一间诊断室。

很快,事情的真相就水落石出:

李子去世后,这个世上就不可能再有他了。

那晚,我遇到的,是他的兄弟。

兄弟最近几年,都在外面打工。

刚回来几天。

不想出去了,等开年后,准备在镇上开一个小吃店。

那晚,他在三環路的一间茶馆打牌,打到深夜才回家。

走在铁轨上就遇到了我。

当时,他也吓坏了:

“你那个样子,两手伸得老平,当时吓死我了。哎呀。”

接着,他又说道:“当时,我的心是轰轰轰轰地跳,我站在旁边,让你过去,突然你袭击我。哎呀,我的妈呀。我吓坏了。我当时以为真的遇到鬼了。我转身逃跑。好在你追到那个岔道,没有继续追击。我都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听完兄弟的话,我当即就哭了:

“兄弟,兄弟,我当时也吓坏了。这几天我在家根本不敢睡觉。我怕你呀,不,我怕你的哥哥呀。啊呀呀。”

“我也是。”兄弟也哭了,“这几天我在家也不敢睡觉,一闭上眼睛,我就看见你,看见你要抓我。我怕呀。”

我俩心情极度放松地同时恸哭了大约有五分钟。

医生,就是我的老同学说话了:

“打住了打住了。要哭回家去哭了。特别是你,”

他指指我,继续说道:“你,一个国家工作人员,成什么话。可耻。下次不准再这样可耻了。”

我也知道我太不像话,真的不像话。

“嗯。好。下次我坚决不再可耻了。”我诚恳地说道。

看到他俩被我刚刚打伤的脑袋,虽然已经缠上了绷带,但我仍然很内疚:

“刚才,我打了你们。你们的脑袋都受伤了,多少药费,我出。”

随即,我和李子的兄弟就被医生轰出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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