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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情独往 书象洞开

2020-01-21高步明

书画艺术 2020年4期
关键词:名士书写书法

高步明

书法艺术中的清逸一格,发端于魏晋。魏晋崇尚清言、清谈、玄思、玄智,神浮于物质机括之上的所谓“名士”,带着一派清逸之气,如雨后春笋露清光于社会。

从外部看,是因时代而逼出,从内在来说更有赖于个体生命独特的才性生发。王羲之创建的登峰造极的书艺,也是名士之风裹挟之下的自然现象。作为当时顶级的门阀士族,王家近三百年间,书艺薪火相传,极尽文采风流。李白有诗云:“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山阴过羽客,爱此好鹅宾。扫素写道经,笔精妙入神。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

清逸的名士之风感动着二百年后的诗仙。直至今天,艺术家们仍挥之不去,设法找回一点名士的韵致,清逸的高格。当代书坛翘楚宇文家林先生无疑是魏晋清逸之气的苦心营造者,虔诚守护者。

植根中国传统文化沃土,是家林直接清逸之气的逻辑起点。魏晋风度,唐宋气象,明清规模,皆源于传统文化的生生不息、汩汩滋养。

家林虽为六零后,倒有几分幸运,一出校门就到镇江日报当了编辑,整日与文字、文章打交道。常态的节奏是与青灯黄卷相伴,做咬文嚼字细活。工作之余则是大量涉猎书史书论、诗词歌赋,又在老庄玄理、孔孟之道中吐故纳新。所谓“性质秉与自然,情变由于习染”。

家林性情归入清逸一脉,与他接受的文化熏染是分不开的。

对于书法而言,宏观意义上的文化滋养必不可少,也是终生课题,而书法文化的浸淫不可轻视,它有赖所有书家无一例外的面对书法的基本问题,无一例外的服从技近乎道的基本实践,这无疑是书法艺术的薪火相传又高峰叠起的客观真理性所在。

尤其在当代,大可不必担心所谓的炫技过头,为技是瞻。因为普遍的技不及古、技不如意仍是主要矛盾。家林用成功的探索,理直气壮地宣明了形、势、意、境螺旋上升的必然轨道。

书法是一门学问,浩如烟海的古贤书论,当然不是八股骈文式的官样文章,是最宝贵的书法文化,是系统回答技与道的共生哲学,它经天纬地,博大精深,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家林一以贯之,苦心孤诣,乃是心血的凝聚;在技法层面,投以巨大劳动,冥思苦索,乃是心智的激活;以饱满的激情进行系统艺术语境的提纯,乃是心气的释放;神游于天地之间,与古人尽情对话。

我十分钦佩家林骨子里的较真劲,他说,在世人面前我们似乎很骄傲,在古人面前我们哪能骄傲得起来。

在家林大量书写中,他的语境状态是自由的,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注入心田、沁人心脾。仔细阅读他的作品,大体保持着不争的气息、舒缓的呼吸、温婉的旋律。

家林为什么不刻意制造那些突兀的变调,惊人的巨制,他就是独行于清逸为上的“小”我之中,这无碍他养浩然之气、观古今之变的“大”精神。在他看来,不事声张的厚重,笼罩于内敛之中的高度才算厚重、才算得上高度。欣赏他所书的手卷,尽在变与不变之中娓娓道来,不激不厉;尺牍、斗方、条屏,亦皆彰显繁华落尽,不留一丝刻意,却见一样的热烈与葱茏;无论八分、正书入纸,照样一再强调他的清和、平正、脱尘的悠然。

常人看来,家林太多理性和寂寞,殊不知寂寞不是家林偶尔的营造,也不是家林有意的安排,而是他习以为常的清逸语汇,是他自由自在的心灵栖息。

这种自由书写,是创作主体心理活动的外在反映。

书法创作是审美的过程,家林一情独往,矢志做一个“孤独的旅客”。他倾心默对素幅,凝神静气,心境空明的书写状态,虽然绝对的空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抑制杂念,让心灵得到自由解放。

家林为人为艺清心清境,逸想逸笔,因为“孤独”得一大自在,所以得至美而游乎至樂。

得清逸之气,是思考者的专利,犹如做任何一门学问,书法一道同样离不开有与无、破与立、守与弃、行与止等诸多哲学思辨。家林坚持问题导向,力求把每一个问号拉直,每当进入疲劳期,他会主动调整,甚至会做颠覆性的自我否定。一个善于给人生与创作留白的艺术家,值得尊敬与高看。

家林敏于给自己的创作留白,这暗合了他的闲适率性,是清逸的本来特质。他从宋明切入,渐成气象后,即思考着放下,准备向晋唐出发,再有了深层领悟之后,又停一停攀援的脚步,去上溯秦汉的滥觞……每每留驻,沉醉于《蜀素帖》的华滋,《圣教序》的流芳,《曹全碑》的精深……一一品尝,逐次分析,又不时把它们揉碎,找到适合自己味觉的珍馐美味,进而强其骨、固其精、动其魄。他这样做不仅折射出足够智慧,更是一种无需满负荷前行的自觉。

有时留一大片白,更能留下遐想的空间,更能调整好远行的节奏。

大概在2000年左右,这时他的创作正处于徘徊的焦虑节点,家林选择了淡出,足足隐身五年多,把思考洒落在绵柔的宣纸上,任它漫漶,由它变化,不知不觉间家林好似灵光闪动,幡然顿悟,走出创作的徘徊,一显通体的出尘潇洒。回头一看,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

接着,他一路光环,戴着花冠香芷重回大众视线,朝着他的清逸之旅信步走去。家林的书艺裂变,其实得益于他一贯严谨的根本态度,而生活中的他却又未必那么缜密,往往醉醒之间,挂在嘴边的常常是“不急不急”“好玩好玩”,细细琢磨这些不着边际、词不达意的言语,正流露出他的至真至纯、若拙若愚的内心,岁月之于他,不是工于心计的无聊,而是率真无邪的单纯,家林实足是一位活在当下且清且逸的名士,又没有一点玩世“弃才”的虚无。

作为专事书法的家林,他选择的是一条漫漫长路,如此笃定、心无旁骛,是因为他敬畏古人的高度与清逸,执意要与古人争高低,更因为他的隐月小筑、聆湖山房不在别处,而在隐于米家山水,聆听海岳名言的古润州。他所喜欢的、也是追随“二王”崛起的米南宫实在心高气傲:“书若不入晋人格,辄徒成下品。张颠俗子,变乱古法,惊诸凡夫,自有识者。怀素少加平淡,稍到天成……”这些近乎偏执的评述,好似严厉的警策在他耳边不时回放。历史总是由后人来写,今天的糊弄,就是明天的唾弃,家林有鉴于此,自觉要求做到极致并有所开拓。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家林战战兢兢,因为历史给了他这片成长沃土,这座比照的高山,岂能辜负了这份上天眷顾,岂能愧对巨人传下的珍贵衣钵。虽然偶尔也会恣意轻狂,可一旦投入跋涉状态,宇文氏的血性、敢于征服的本性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的确,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化担当,家林登高望远又脚踏实地,正用他的清逸笔触,从容书写精彩人生、书写新的书法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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