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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峰 我是运动员职业规划的“陪练”

2020-01-10徐梅

南方人物周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杨扬陪练冠军

徐梅

图/本刊记者 梁辰

忙完第三期运动员创新创业训练营,冠军基金秘书长孙小峰看了一眼日历,2019年只剩下最后两天,他也即将迈入在冠军基金工作的第九个年头。

“我喜欢做能帮助到别人的事情,”十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从事销售、一心想要获得财务自由的他接触到公益,“大吃一惊,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这样工作、这样生活的。”

他辞掉了一家日资家电品牌区域主管的肥差,跑到北京一个当时只有两个全职员工的国际公益机构上班,“辞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想要跟我现在的太太、那时候的女朋友在一起。”回到北京两年后,因为要负责一个远在云南的防治艾滋病的国际项目,他又到滇西蹲了近三年。女朋友一开始支持,后来也有所动摇,“做公益,收入不会高,我们结婚后有了孩子,各方面的压力更大了。”

2011年,他加入了冬奥首金获得者杨扬创办的冠军基金,又是一份收入不高,但极有价值感的工作,“国际奥委会有一个运动员职业发展项目,涵盖运动员从现役到退役的教育、生活技能和职业发展服务。杨扬把这个项目引入到中国,创办了‘冠军基金。”

孙小峰说自己在接触杨扬和冠军基金之前,“对运动员也有一些刻板印象”,“杨扬的国际化视野还有这个项目本身的理念,以及‘以运动员为中心的核心价值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冠军基金的名字是杨扬取的,她与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有过一次谈话,罗格说“我们有太多金牌运动员,但我们需要更多的‘冠军运动员”,在罗格看来,运动精神的价值远大于奖牌,追求卓越的冠军品格才是从事运动的人可以一生获益的。

“从一开始这个基金就定位于为中国运动员提供退役转型服务,并将重点放在竞技体育金字塔的塔基和塔中的运动员身上。杨扬自己是运动员出身,她太知道这些兄弟姐妹的艰辛了,相比于塔尖上的奥运冠军、世界冠军,他们的资源和空间更少更小,而她发起这个基金,就是希望能为他们提供切实的帮助。”

冠军基金如今已对超过四千多人次的退役运动员提供了包括信息、交流、培训、实习就业、创业和救助等系列服务,其中有10%左右是一对一的咨询与辅导。尽管对家人始终心怀亏欠,但看到那么多退役时茫然忐忑的年轻人通过基金提供的职业指导、培训和职业规划咨询,踏上了新的赛道,孙小峰说自己似乎无法选择其他职业。

“冠军精神迁移”

“不炒作不渲染,踏实为运动员服务”是杨扬为冠军基金定下的工作态度,“她不想利用个别运动员的遭遇向社会打苦情牌,相反,她更愿意赋予运动员尊严感,无论是个体,还是这个群体。”

孙小峰认为精神力强大的运动员退役后是宝贵的人力资源,“我们鼓励运动员将自己在赛场上的顽强、刻苦以及拼搏精神迁移到职场。”

“运动员从小独立生活,经受了体育运动和胜负的锤炼,意志品质和抗压力非常强。”每次办培训班,孙小峰和同事们都会被运动员身上特有的毅力触动。

刚退役的运动员因为此前训练比赛任务繁重,学习时间很少,即便他们有的靠运动成绩“换了”大学文凭,实际文化程度并不高,“但是只要他们愿意学,他们可以彻夜学习,他们也都非常聪明,比如我们初级创业班的小白,以前可能连PPT都不会做,现在短短几天下来,他(她)就可以拿出一个比较像样的商业计划书,连给他们做培训的老师们都很惊讶。”

刚刚结营的运动员创新创业训练营迄今已经办了三期,孙小峰把运动员视为冠军基金的“用户”,冠军基金的所有项目都需要有“用户思维”,“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就为他们提供什么服务和支持。”调研发现自2014年起,随着国家对体育产业扶持政策的出台,越来越多的年轻运动员选择创业,冠军基金便及时反应,整合资源推出创业训练营。

2019年11月,孙小峰(第二排右三)在美国参加第九届国际奥委会运动员职业发展论坛图/受访者提供

“这也是一个试错和不断调整的过程,基金创办之初,我们其实花了很大气力在为运动员找工作”,杨扬自己都会出面,与大企业沟通,为运动员争取就业和实习机会。

令基金工作人员沮丧的是,花了极大精力才从企业获得的就业机会,“常常是没人愿意去,要么是我们的运动员不自信,担心自己不能胜任不敢去;要么是运动员心理上还没转换过来,不想去企业,想要在老家有个稳定有编制的铁饭碗……”

“后来我们发现,如果以帮助多少运动员安排了就业作为我们的KPI,其实是个伪命题。因为他们真正的需求不是工作机会,尤其是2014年体育产业热之后,退役后的工作机会越来越多。”孙小峰加入冠军基金后,将着力点渐渐调整到帮运动员认识自我和社会,做好定位。2007年国家体育总局出台了新的退役運动员安置政策,由过去的统一包分配,转变为以货币化安置为主,运动员退役时获得一次性退役补偿。同时还出台了面向优秀运动员的职业转换过渡期政策,在过渡期,运动员的关系保留在运动队,可以继续领津贴,“利用这一年的时间学习、找工作。国家考虑得越来越细,现在的运动员越来越幸福了,这也是让很多老一代运动员羡慕的。”

“冠军基金的定位是国家整个运动员保障体系的一个有益补充,在政府大的运动员保障计划下,我们作为社会力量,把社会资源动员起来,去支持中国运动员的保障工作。”

“谁的未来都是模糊的”

多年NGO工作的磨练使得孙小峰善于倾听、体察,他从刚退役的运动员身上看到一种普遍的不自信,“他们从小进入专业训练,与社会脱节,虽然心智和身体都已经成年,但社会化程度不足。”

“我们其实更多的是要帮助运动员更好地认识自己,认识社会,在充分的自我认知上提升他们的自信心。”

“在这个时代,谁的未来都是模糊的!”为第三期创业营初级营的“创业小白”授课的张静老师曾在英国驻华大使馆文化教育处工作十多年,担任过英国高等教育学会驻华首席代表,但她一开场就打破了自己履历表上“高大上”的人设,“我在2014年圣诞节收到一个大礼包,裁员通知!”

“我下岗,你们退役,都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每个行业都在加剧变化,谁的未来都是模糊的。”台下的运动员们听了深得安慰,张静老师鼓励他们放下不安,“五年之后,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不要害怕变化,如果你可以积极地做出职业转换,我要祝贺你!”

冠军基金鼓励运动员多尝试,通过实习和实战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杨扬对此极为赞同和支持,她本人退役后也做过许多尝试,读书、做电视台主持人、创业、参与国际体育组织……

很多运动员刚退役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即便就业也只能从事与自己运动专项相关的工作,市场化程度低的项目,运动员在职业选择时困难更多。“运动员自己要打破这种限制,重新学习,完成成长更新。”

孙小峰鼓励转型成功的老运动员现身说法,激励年轻人。第三期创新创业训练营上,他请来了CFD旱地冰球中心创始人陈新给学员们上课。

陈新是与孙雯同时代的女足运动员,“我们那时候踢足球的女孩子不少,但出来的也就孙雯那几个。”陈新退役时想上大学,但她所在的福建女足没有打进全国前六,她也拿不到大学特招的资格。教练跟她说,你改练个人项目吧,也许出成绩比集体项目快。她真的改练跆拳道,因为有目标,“那一年拼了命”,竟然打了一个全国第三,特招上了大学。

学员在第三届运动员创新创业训练营上做创业项目路演图/本刊记者 梁辰

精瘦的陈新对运动充满热情,她是个攀岩爱好者,还考取了攀岩国际级裁判资质。40岁时她辞去上海外国语大学的教职,从瑞典引进旱地冰球运动,创办CFD旱地冰球中心,并一手打造了旱地冰球在中国的培训体系。十年的深耕,这项运动已经覆盖全国近一百多所高校、两百多所中小学、超过一百家社会俱乐部。

孙小峰给陈新颁发授课证书时说,“持续学习的陈新这一路的进化,本身就是一本教科书。”陈新还在不停进化,她坚信体育的底层核心价值是“教育”而非竞技,而旱地冰球培训只是她构建体育教育系统的单点突破。

“运动员完全可以在退役后再创辉煌,”孙小峰鼓励更多的年轻运动员打破自我设界,“你们也可以成为医生、律师、企业家,胜任新的专业领域。”

“出口决定入口”

每当媒体曝出个别退役运动员生存困顿的消息,孙小峰都会觉得心痛,“出口决定入口,虽然那些都是极端个例,但是如果大众能够看到体育让从业者过得更好,而不是更惨,对体育事业的可持续性发展是极有影响的。”

他对中国体育和体育人的未来非常乐观,“国家对体育这块这两年有很大的一個改革的举措,协会和项目中心脱钩,协会实体化使得未来可能培育出更多的社会俱乐部。社会办体育,而不是政府办体育,运动员就不必像现在的专业队一样脱离社会,他们可以不脱离家庭、不脱离社会从事体育运动。”

对孙小峰来说,那也意味着一些今天困扰他们的问题将通过改革迎刃而解,“比如IOC ACP(国际奥委会运动员职业发展项目)这个项目其实并不只是针对退役运动员的,相反它是涵盖运动员全周期的,尤其强调先管理好运动生涯,然后自然过渡衔接到后运动时期。”

他们一直希望能够服务到现役运动员,但现实令人尴尬而沮丧,“怎么说呢,我们的大多数运动队不希望过多地向运动员传递规划意识,认为这样会让现役运动员分心。”

孙小峰感到非常遗憾,“在国际奥委会运动员职业规划平台上,我们其实可以看到很多好的做法,比如它专门有一个课讲‘平衡,帮助运动员建立好的习惯,鼓励他们一边训练一边完成学业。而我们的运动员在现役时期,几乎不能够在学业上做主动规划。”

奥林匹克博览会期间,冠军基金团队与杨扬(左二)合影

“运动员当作一个职业去看的话,其实跟企业是一样的。从试用期然后到转正,你要对运动员的岗位职责有一个很清晰的认识,你如何设定自己的目标,怎样去分配你的时间,怎样有效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以及联系未来,还有其他哪些方面你可以去学习预备,这其实是很重要的一个课程。如果能够让更多现役的运动员得到培训,现役和退役就不会有断裂感,很多人会受益。”

冠军基金所有的培训都不收费,包吃包住,也常有人问孙小峰,“运动员是弱势群体吗?”

我在第三期创业营上见到了摔跤运动员李宽,他穿着黑色高领衫、牛仔裤,看起来帅气干练,定睛看时,他两只鼓囊囊的耳朵吓了我一跳。他告诉我由于从小训练,“我们摔跤运动员的耳朵都是这样,耳朵的软骨全部都被打碎了,长在一起就成了这样。”

他带着一万块钱孤身从甘肃跑到上海创业,“一个人不认识,连打电话都不知道能打给谁”,他笑着说这就是运动员的勇气。

没有任何商业常识,他装修完了自己的跆拳道馆后发现那一条街上还有三四家道馆,“哈哈哈……”就这样,居然愣是凭着二十多年专业训练积累下的硬功夫开出了两家店,“现在其实可以开第三家店了,但是我感觉自己在股权结构、团队管理上还有很多欠缺,这次过来学到好多。”

课间休息的时候,他总是主动站到老师身边请教,“运动队时候的我完全不是这样的人,我特别不合群,别人出去玩,我在屋里写训练日记,半夜睡不着,怕打扰室友,我躲到厕所练习技术动作。”

这是李宽是第二次参加冠军基金的培训,此前他曾经参加儿童运动能力指导师培训。创业成功后,他过去的队友和小师弟们也纷纷去投奔他。

孙小峰说,“运动员当然不是弱势群体,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是身心皆强的强者。我们只是在他们从运动队迈入社会的这一个时段陪伴他们,在这个特殊的时段,他们需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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