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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多怀念

2020-01-07虫小扁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20年12期
关键词:米酒儿女谢谢

虫小扁

后来,外公就走了,临了也没给我们留下什么话,我妈说他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看看外婆。

外公去世三年,我和家人的日常生活中,已经极少提及他了,偶尔会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仍是深刻,但远没有之前的刻骨铭心。逢年过节仍会在饭桌上给他满上一小杯米酒,道一声“外公吃饭”,也就仅此罢了。

外公还在世的时候,他和外婆的关系并不好,听说从年轻时就积了怨,每次见面他们总是有吵不完的架。逐渐地,外婆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管外公跟她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我行我素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大有“不管你说什么,说得再有道理都是我对,都得听我的”的意思,气得外公在客厅跺脚,大声嚷嚷:“这个婆娘就是故意的。”

外婆也觉得无所谓,反正她也听不见。

两人吵吵闹闹了大半辈子,七十岁的时候还闹着去离婚,但总是一到关键时候就“忘了证在哪儿”。

其实外公把结婚证藏得很好,我有幸看过一眼,奖状般大小,没贴照片,名字还是手写上去的,这么多年了,名字也有些糊了,但整体保管得还不错,能看得出持有者的用心。可他嘴上总要不服输地回一句嘴:“去去去,明天就去民政局!”

我们都懒得掺和了——观众也会腻的好吗?

只是有时候吵得太凶,我妈和我姨还是会轮着劝他们“家和万事兴,一人少一句”,但外公总摆出一副“我不管,不吵架人生没意思”的表情,至于外婆,无论劝什么,她都是听不进的。

外公的病来得很急,去医院的时候精神头还不错,但检查结果一出来,当天就住进了医院,家里人都措手不及。

人總说“老小老小”,意思是人年纪越大,会越活越回去,越像个孩子。

入院之前,外公也会嚷嚷着哪里不舒服,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他大概又缺钱花了,给个三两百他就一副“哎呀,我病好了”的得意劲儿,外婆便又有了跟他争吵的理由。

外婆以为这次也是如此,几个儿女在家讨论外公的后续治疗问题时,她说:“得了,别折腾了,那糟老头子八成又在装病。前两天还中气十足,老虎都能打死,光糊弄你们给他花冤枉钱。”

我妈给她解释病情,外婆一如既往地听不清,自顾自絮叨着,只是事后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会时不时往窗外张望。

我以为,那是医院的方向。

从发病到去世,外公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月。

外婆先前还在跟他斗气,不愿去看他,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事,直到她真的去医院的那天,外公已然要靠着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他虚弱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外婆戴着好久不用的助听器,静静地在他床边坐了许久,等外公醒来抬眼看向她的时候,两个人再也吵不出什么了,一眼深藏万语,我隐约听到他张口说了什么,而回家后的外婆眼眶红红的。

我妈说,外公说了“谢谢”。

谢什么?谢谢外婆来看他?还是谢谢她给他生了几个儿女,并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

后来,外公就走了,临了也没给我们留下什么话,我妈说他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看看外婆。

我以为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外婆还是如从前一样,在几个儿女的家里轮流住着。不一样的是,没了吵架的人,她沉默了许多,即便开口,也对她的糟老头子只字不提。

可给外公满的那杯米酒,都是她亲手斟的。

外公的遗物我们大多留给了外婆,我偶尔会看见她翻出那张结婚证书,似有所思地摸摸外公的名字,眼眶红红的。

他们争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却极少坐下来好好聊聊。

我想,总归有彼此珍视、相互扶持的时候吧?

只是都晚了,仅余下遗憾与想念。

“他的声音,我是想听,也听不见了。”

马军摘自《花火·彩版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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