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树

随着二胎政策的放开和老龄化社会的到来，保姆这一行当正在成为朝阳产业。作为“契约家人”，走近她们，既可以看到最真实的市井百相，也可以看到一个行业在专业化道路上的蹒跚向前。

好保姆如同“契约家人”

1989年春节联欢晚会，歌手韦唯深情演绎《爱的奉献》，后来成为经典名曲，而这首歌背后的故事也因此走进千家万户：1985年，15岁的安徽保姆小霞怯生生地走进“棋圣”聂卫平的家，在聂家做事一向细心周到，聂家人对她也视如亲人。两年后，小霞不幸患上了脊椎巨骨瘤，聂卫平和二姐对小霞进行了全力救助，并联手爱心人士帮小霞筹齐了巨额治疗费用，让她重获新生。

这段朴素美好的人间至情成为当年保姆与雇主之间故事的一个缩影。与菲佣和英式保姆严格的阶层界限不同，在中国，保姆与雇主的关系更像是“契约家人”，每一个能够长期服务于一个家庭的保姆与雇主的关系都近似家人。

今年57岁的郭敏在雇主家已经工作15年了。在郭敏眼中，雇主叶芳及其爱人不是温和的人，对她的要求也几近苛刻。叶芳夫妇被郭敏感动是在其女儿天琪6个月第一次生病去打针时。

当时，年轻的护士扎了几次都扎不进去。叶芳和爱人心疼得直掉眼泪，却碍于知识分子的面子不便发作。可是，郭敏却火了，流着眼泪满走廊高喊：“护士长，俺孩子都快被扎成筛子啦，你们的心都是铁做的吗？”最后，护士长出来给天琪扎上了针。孩子终于不哭了，郭敏却还在掉眼泪。过了一个小时，她去给孩子冲奶粉，回来看见天琪头皮上的针眼儿，又一个人跑到楼梯间好一通掉眼泪。

打那儿以后，叶芳不再拿别人家保姆喂孩子安眠药这样的案例来对郭敏旁敲侧击，也不再三天两头地搞突袭，察看郭敏有没有虐待孩子。天琪在郭敏悉心的照料下，对她越来越依赖，从会说话起就叫她“敏妈”。于是，叶芳和爱人也随着天琪叫她“敏妈”。

敏妈是一个生活能力极强的人，每天买菜都会帮叶芳买一份，端午的粽子、夏至的饺子、逢年过节的年货等，都是她帮叶芳置备操持。后来，叶芳干脆把她和爱人的工資卡都交到了敏妈手上，让她帮着打理。

敏妈越来越像叶芳家庭中的一员。当叶芳为拿博士学位不得不去日本脱产学习9个月时，敏妈辞去手头的一切工作，接管照顾天琪父女俩的责任。这期间，叶芳妈妈因病去世，老人从生病住院到离世，全程都是敏妈照料。后来，天琪初中毕业去美国留学，敏妈自告奋勇地去陪读了两年。敏妈回国时，天琪哭了整整一个星期。直到现在，天琪有任何事情，第一个找的人一定是敏妈。“敏妈，有男生给我写情书啦。”“敏妈，我这次考试得了A。”

这些年，靠着叶芳这个雇主，敏妈将女儿供至大学毕业，后又留学日本，如今已经工作。而敏妈也成了叶芳家庭中的一员，夫妻俩每年外出旅游或去美国探望女儿，都带着敏妈。不久前的电话里，天琪给敏妈出了一道选择题：“将来我和姐姐（敏妈的女儿）同时生小孩，你帮谁？”敏妈开玩笑说：“我就学孙猴子，把自己变成72个。”“敏妈，我不要你变成72个，那样会很疼很辛苦的。”听着大洋彼岸天琪暖心的话，敏妈的眼睛湿润了。一辈子有幸遇到叶芳这一家，跟他们成为后天的家人，是敏妈保姆职业的赠品，也是她最珍贵的拥有。

关于保姆与雇主之间的感情，影片《桃姐》讲述得最为深刻。每一个走心的保姆都不可避免地与雇主产生鱼水亲情，雇佣关系可以结束，但彼此在衣食住行中产生的亲人关系，却不可能凭空消失。就如一位保姆对记者所说的：“每一个好的保姆跟雇主都是互为恩人与亲人的关系。”而这也是这个职业最为迷人、幸福的那部分。

这个行业最亟待解决的，依然是信任与安全

这份职业有美好与幸福，也有灰暗与血腥。2017年，杭州保姆纵火案震惊全国，将大家的愤怒与对保姆这个行业的关注都推向了极点。

这是一个现实版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女主人一家从没亏待过保姆莫焕晶，月薪7500元，有独立卧室和卫生间，买菜接送孩子开女主人80万元的车，女主人还曾借10万元给她买房。然而，她不仅没有感恩之心，一次次偷东西去典当，还为了抹灭盗窃痕迹而纵火，结果失控。更可怕的是，她有犯罪前科。

2018年9月21日，莫焕晶被执行死刑，也算是为这个案件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此事给被害者家属带来的伤害，留在人们心中的阴影，以及对保姆这个职业形象的损伤，却很难抹去。

事实上，关于保姆的负面新闻一直层出不穷，在百度中键入“保姆虐待”四个字，相关新闻竟高达247万条，每一条新闻的背后都足以让人触目惊心。但随着二胎政策全面放开以及人口老龄化日趋严重，再加上消费群体与观念的进步，家庭和社会对保姆的需求呈井喷式增长，供需矛盾进一步增大。而保姆是一个需要高度信任的职业。忙碌的主人把自己的居屋、饮食、孩子和老人交给受雇者，暂且不讨论技能和经验，如果他们没有良好的职业道德，雇主的不安全感可想而知。

11年的保姆生涯中，刘娟无时无刻不经历着来自雇主的各种考验。有一位雇主除了家务，还指派给刘娟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监视其老公。刘娟拒绝后，她就各种摆脸色。那天，刘娟正忙着做家务，突然接到女雇主从公司打回来的电话：“你为什么要穿无袖背心？这不就是在勾引我家男人吗？”直到这时，刘娟才知道，女雇主在家里装了监控，甚至在她的卧室也装了。忍无可忍的刘娟愤然辞职，女雇主却嫌弃她矫情：“你住在我家，还要保护隐私？你有隐私了，我还能安全吗？你当我傻吗？！”

雇主对保姆的不信任，往往会毫无保留地体现在行为的不尊重上，这让刘娟倍感屈辱。但是，她别无选择。支撑着她在这个行当里从小白做到资深的动力，是老家那3层小楼和正在读大学的儿子，这些是用老公的汗水和自己的忍辱负重换来的。每当在雇主家被歧视，刘娟就在心里跟自己一遍又一遍念工资的数字，很管用。她给了自己一个期限，再干5年，儿子大学毕业成了家，她就跟老公回乡过田园生活。为此，“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气都能受。”

刘娟有一个微信群，刚开始里面都是老乡，因为做保姆的居多，后来陆续又加进来许多保姆朋友，最后就变成了保姆群。每天工作间隙，她们就在那里倾吐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们的故事是中国最丰富的雇主世相百科全书。

前几天，一位叫小云的姐妹被雇主搜身了。原来，女主人放在洗漱间的钻戒不见了。最终，这件事以保姆报警以及女主人在女儿的玩具箱里找到钻戒而告终。就在大家以为经历了这样的风波后，小云一定会离开时，她却选择留下来。小云说：“做保姆5年了，在我眼里，雇主没有好坏之分，只有钱多与钱少之分。最终，我还是选择留下来，毕竟不用再适应新环境。最重要的是，她给的钱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别跟我谈尊严，伤钱。”很多人在群里给小云发了拥抱与捂脸哭泣的表情，而保姆职业所包含的辛酸也都在这表情里。

信任日益成为保姆行业最稀缺也最珍贵的部分。没有信任，职业的尊严与良好的雇佣关系也就无从谈起。于保姆的工作维度中，消费者的直接观感与体验占据了最大比重。衡量他们服务质量的标准，也绝非一些冰冷的数字统计。

目前，一些家政平台对保姆实行编号制，不仅标明了从业者的年龄、学历、地域、经验等基本要素，也设置了月好评数、月好评率、诚信指数、客户评价等一系列打分标准，入职前还会做简单的心理测试。碰上可疑的人，会将信息传给公安，有案底的会被打入黑名单。但负责人也表示：尽管这样，还是会有漏网之鱼;只是做初步筛查，人心是看不穿的。

在加拿大，家政网站都是付费的，帮找保姆的雇主提供保障，要求应聘者提供以下证书：身体健康检查、保姆证，甚至食物健康操作证。面试保姆时，不仅要求其提供一份工作履历，还要提供两名前雇主和一名友人作为担保人。家政公司吸收待选保姆和家政人员，也会进行详尽的背景调查。不仅会对过去的雇主进行回访，还会借助第三方调查机构进行银行信用调查，核实有无犯罪记录。家政公司的审查管理，行业准入的严格要求，是安全与信任的关键。

保姆將成为含金量越来越高的职业

关于保姆，有两条一度霸屏的新闻值得关注。

一条是史上最严苛保姆家规20条，细致到“肩上放一块毛巾，宝宝的头要放手巾上……自己的烦恼和私事不要诉说……不要吃异味食品如大蒜……”很多人留言表示，这些细则有些过分了，充斥着浓浓的歧视。可保姆们的反应却出人意料：有多高的要求都不怕，只要给出匹配的工资，就可以提供相应的服务与技能。她们以为工资给得足够高，达到预期，就是对她们最好的尊重。

另一条是《上海保姆鄙视链》，文章来自一位雇主，待产时在朋友的推荐下，花重金请来一位口碑极好的阿姨，谁知一不小心被阿姨教育了。这位王阿姨来到她家的第一天，忙完工作后，晚上7点多，倚靠窗边，远眺万家灯火，发出一句感慨：“你们这个小区啊，不行。你看看，已经晚上7点多了，怎么这么多小孩儿在外面狂奔和喊叫？这个点儿，不是应该在练琴、练书法、练一字开吗？”

王阿姨向雇主普及了保姆心中小区文化氛围鄙视链：搓麻将的小区<跳广场舞的小区<浪费光阴闲聊的小区<学习氛围浓厚的小区<学的都是看不懂的东西的小区。并且，进一步向雇主提出建议：“你要努力，将来争取早点儿换房，这个小区啊不行不行。我跟你讲哦，我们原来小区里的老人每天都组织合唱，跳华尔兹，学电脑制图。你看看你们小区的老人，除了跳广场舞就是搓麻将，啧啧啧……”

在上海，最见过世面的保姆本身就是一个教育实践专家。她一定是带小孩上过补习班、去过英语角，陪练过钢琴、小提琴、萨克斯，在篮球架下上过篮、在棒球场上挥过杆！这样的保姆浑身都散发着好好学习的光彩，耳濡目染的岁月里，她也被熏陶成音乐绘画都看得懂、走出家门不怕丢人、走出国门也能为中华保姆代言的优秀人才。

“当你发现某个小区里保姆之间都不问‘你东家给的钱多不多，而是问‘你东家小孩上的课多不多，那么，这个小区的素质就肯定不会太差，居民的文化水准也都差不多。”这位雇主在王阿姨身上学到了许多，并奋发图强，在娃生下来之后，果断地换了小区。

在这则声情并茂、画面感极强的新闻里，也释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保姆的含金量越来越高。已经不仅仅是会做家务，市场对其文化素质、职业精神的要求水涨船高，这个职业必将更高端化、更专业化、更标准化。

新时代保姆行业的门槛渐高，也塑造着新的保姆职业形象。这让人不由得想起在世界家政行业中的知名品牌—菲佣。他们不仅有着良好口碑的职业道德，专业水平也是全球顶尖的。他们的培训也很值得一览：

首先必须前往技术教育和技能开发署授权的培训学校，接受216个小时的技能培训，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家政服务人员。技能培训课会教授各种常见的家用电器的用法，如洗衣机、微波炉、吸尘器等。菲佣要学会洗熨各种面料的衣物、清理房间、根据菜谱烹饪适合雇主口味的饭菜，还要学会照料老人和儿童。语言和文化课的培训主要包括阿拉伯语、希伯来语、中文普通话和广东话以及英语五门课程，课程内容包括问候、时间、数字、厨具和电器名称、食物和调料名称、度量衡以及家庭成员称谓等。

采访后记：

走近这个群体，倾听她们的职业喜乐、人生故事，你会对这个蓬勃发展的职业因了解而生关切，也会看到保姆、社会、雇主都需要与时俱进，共同成长。今年，国办印发《关于促进家政服务业提质扩容的意见》，简称“家政36条”，旨在促进该行业高质量发展。国家发改委表示将修订家庭服务国家标准，是对保姆行业规范化、职业化、规模化的高层规划。相信未来，我们会看到一个更健康、更规范的家政行业，也会看到更加不一样的保姆故事。